无论愿与不愿,元宵庆典依旧如期而至。
太子和齐王也终于在这一日被解了禁足,得以出宫出府。
前些天因卫肆之事受到牵连的人家顿时像被掐住了喉咙,再没发出任何动静。
幸免于难的朝臣们则喜气洋洋,自觉日子又有了盼头。
暮色降临,彩灯高挂。
整座京城都沉浸在节日的氛围当中。
尤其是城墙往内的大片空地,作为庆典最重要的场地,更是被布置得花团锦簇姹紫嫣红。
下方是摇曳着的,已然盛开的迎春花与木兰。
上方则高高低低挂满了各色纸扎的灯笼。
鲜花与花灯交相辉映,再添上妙趣横生的龙灯、兔子灯,将整个场面称得更加生机盎然。
而除夕当日齐王与恭郡王共同准备的贺礼——
那件“百福山水”,则被无数花朵和花灯围在正中间,只待时辰一到便会被点亮。
也不知是因卫肆供出的人确实如此,还是黑螭卫抽丝剥茧下查出的结果使然,又或是圣上授意,这些日子受到牵连的朝臣虽多,但损失最惨重的,还是兵部和礼部。
于是今日庆典,六部大臣站在一处时便能明显发觉,其中有两部的队伍都短了一大截。
某几个原先跳得最厉害的身影都已消失不见。
也不知是下了狱还是被罢了官。
当然,也不排除流放千里的可能。
萧珩带着林黎赶到时,楚王萧辞和恭郡王萧宁已先到了。
一见他来带着侍卫,萧宁就忍不住想要阴阳怪气。
脸上的嘲讽都已经摆开了,话到嘴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变成了:“你这侍卫怎么越来越胖了?”
林黎遭此误伤,大受打击,主子说话他又不好开口,只深吸一口气,差点变成河豚。
还是萧珩偏头看他一眼道:“壮,不是胖,五皇兄不要乱说。”
萧宁像个炮竹一点就炸:“本王乱说什么了?六弟如今可真是本事了,本王不过关心关心你的侍卫,问了一句也要被你指责。”
好景不长,又来了。
萧珩想叹气。
眼见得莫名其妙又要吵起来,楚王萧辞颇不赞成地开口道:“好了,父皇近日已经够烦的了,你们若再吵,我大梁皇室真成笑话了。”
“看看那边少了近一半的朝臣,你们是毫无所觉吗?”
“收敛点吧,若真惹恼了父皇,谁都没好日子过。”
萧宁才刚说完就被拿话堵住,顿时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好半天才斜了他一眼嘀咕道:“就你懂,就你能,知道不能惹恼父皇,那怎么还不好好把沈玉枫管教管教,如今京城可人人都知道他强抢旁人之妻了。”
“你!”
从前萧辞说完教育之词,萧宁也总会不服气的嘀咕。
但今日这话却着实戳到了他的痛处,让他霎时间面红耳赤,却又无力反驳。
气氛彻底凝固,偏他自己说罢就算,转身就去了兵部众人所在的位置,与人谈天说地去了。
萧珩看了一眼萧辞的脸色,没吭声。
萧辞却突然又开口道:“六弟近日倒是安稳,往常总见你跟着太子殿下,如今反而疏远了。早前四弟帮着太子说话,想得你支持也未能成,结果倒弄得京中一团乱。”
长相憨厚的一张脸上,满是遗憾。
他叹息道:“兄弟之间,其实很该和睦相处才是。”
言下之意,是怪他在宫宴上未曾顺着萧肃的话给卫肆和袁玮定罪。
以至于让父皇为求平衡之道保下了袁玮,又为敲打众人,处理了一批大臣。
此番连消带打,除了萧珩自己本就是个孤家寡人,其余各个皇子都受到了程度不同的损失。
萧辞自己自然也不例外。
活该。
萧珩心想,他就是不如他们的愿,就是要将一切的主动权都交给父皇,这天下,哪里就轮到他们这帮上蹿下跳的皇子指手画脚了?
视线闲闲地在萧辞身上滑过。
萧珩没接这话,而是忽然问:“四皇兄还没来吗?”
萧辞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愣怔。
片刻后才回道:“应当快了吧,他府上离得远。”
“哦,”萧珩点头,“也不知四皇兄脸上的伤如何了,按理说不过是只猫挠的,怎么也不该久治不愈,最奇怪的是身上的伤都已好了,脸上却怎么也好不了。”
他有些惊疑地想起:“那猫不会当时便已中了什么毒吧?”
“也不对,”萧珩低头沉思道,“若当时便已中毒,四皇兄身上只怕也好不了。”
“什么样的伤啊,连李太医都束手无策,难道有人下毒?”
萧辞皱着眉头听他念叨,实在有些听不下去。
“六弟既不知详情,何以便信口雌黄?若真有人下毒,以李太医的医术还能查不出来?”
萧珩抿着唇歪了下脑袋:“三皇兄所言极是,若连李太医都查不出,便只能说明下毒之人居心叵测到了极点,还不定用的什么稀奇古怪,我大梁从前未曾见过的药呢。”
“你怎么跟下毒过不去了?”
萧辞不解地看他:“我大梁对毒物管制严格,好些前朝流传下来的方子和禁忌草药都已被朝廷严加看管,没有原料方法,如何制毒?”
他说着,忽而又有些恍然地抬手往萧珩肩上一搭,轻拍了两下。
“你是被太子和那小太监的事给吓到了吧?那销魂散是个意外,黑螭卫不是已经查出,是由卫肆从齐国弄回来的吗?”
“至于那小太监……”
没等萧辞再说,萧珩就先笑了一声:“三皇兄准备怎么编?”
萧辞一张嘴要张不张的,半天没能再发出一点声响。
就听萧珩又道:“不管您准备怎么编,臣弟是没听的兴致了,毕竟那可是一条人命,小太监死得冤枉,也不知夜半时分会不会化作厉鬼,去寻那害死他的人。”
这话听着有些可怕。
萧辞到底没忍住,浑身都轻颤了一下:“本王不懂你说什么编不编的话,但那小太监死了不过是个意外,害死他的猫也死了,他还能寻谁去?”
“诶,”萧珩却摇头,“你不懂。”
他神神秘秘地凑过去:“自然是寻真正害死他的人。”
“可怜,”他说罢,直回了身子叹息,“猫儿原先是冲着我来的。”
这话又让萧辞稳了些脸色:“你怎么神神叨叨的?你是怕那小太监枉死,会来找你?身为皇子,何惧鬼神?再说你不过是为了自保,是他自己位置站得不对,又能怪谁?”
“是吗?”萧珩疑惑。
“说起来本王也有些好奇,我大梁对那些特殊的草药和方子管理如此严格,为何偏偏会有一只猫身中奇毒,毒性不曾立刻发作,而是伤人之后才就地殒命,被伤的人也当即身亡。”
“更令人奇怪的是,那猫可真有灵性,太子出事那日它去启元殿扰了父皇的午觉,咱们兄弟齐聚那晚,它又挠伤了四皇兄,到了除夕夜,差点又害死我。”
“倒像是受人指使的一般。”
萧珩侧过身,抬眸看着萧辞的脸:“三皇兄,你说像不像?”
“你究竟要说什么!”萧辞全部的耐心用尽,语气也变得不满。
“方才便让你不要信口雌黄,怎的还猜上瘾了?”
萧辞絮絮叨叨地又一次开始。
“往常本王总说五弟爱胡说八道,你向来是稳重的,怎的今日一句比一句不靠谱?”
“六弟,你我皆是皇子。有些不该猜的便不要猜,不该说的便不要说,不该管得更不能管,这点道理还需要做皇兄的再来告诉你吗?”
他拧眉摇头。
“就好比此番你拒了四弟的话头,结果弄得京城人仰马翻一样。”
“你此刻的猜测若再被旁人听到,可曾想过又会惹出多大的事来?你如今已然成年,该懂得谨言慎行的道理了。”
“是啊。”
萧珩缓缓踱步,行到他跟前,面无表情道:“臣弟方才说了许多,可您倒像是根本听不懂——当然也可能是装的。”
他又往前走了两步,与萧辞并肩而立,语气闲闲地道:“不过就算是装的也无所谓,因为本王不想装了。”
“虽说太子出事并没有多久,可储君之位实在太有吸引力,叫你们一个个的都疯了。”
“但再怎么疯,事到如今真正想要本王性命的人,你还是头一个。”
萧珩勾唇一笑:“本王想提醒三皇兄,该懂得谨言慎行的道理了。”
萧辞脸色有些难看,他下意识握紧了拳头:“你又开始怀疑我了?”
“怀疑?”萧珩摇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三皇兄有个属下,他妻弟在京郊外的宅子里养了不少小动物,偶尔有人走近了,还能听到猫儿狗儿的叫唤声。”
“万物有灵,你们将动物当作不值钱的畜生利用,却不知它们也会暴露你们的野心。”
他笑了笑:“啊对,还有,齐国的银两不好赚,卫肆便是前车之鉴,三皇兄既心知肚明,便更该心中有数才是。”
“那些毒啊药的,别再买卖了。”
“万一哪天再被太子和秦王怀疑上,那可怎么办?”
萧辞一张脸陡然变色,几乎瞬间刷白。
“你!”他猛地抬起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