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连着下了几日。
临近月末,各府均有些蠢蠢欲动。
除了的确伤势堪忧的秦王萧肃,齐王、楚王皆召集了一堆属下商议要事。
就连恭郡王都有些坐不住,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转,转得一众丫鬟小厮头晕眼花。
直到他转了整整三十圈,贴身侍卫张新实在忍不住了。
“殿下,您有什么话便说罢,我等虽没什么大本事,但也并非一无是处,也许能为您分忧呢。”
萧宁倏地停下脚步,偏头看他一眼,愣了片刻。
似乎想要开口,可嘴张了一半却又闭上,继而加快步伐再次在屋中转悠起来。
陀螺似的又转了七八圈,张新只觉得眼前的整片天地都跟着有些晃荡,心中有个念头不断翻涌,想要寻个借口先退下。
面前的萧宁终于刹住身子。
他无比烦躁地叹息一声,一张脸皱成了皱巴巴的老菊花。
“都说黑螭卫无孔不入,为何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却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查不出来?”
“那我大梁岂非危机四伏,随意什么人都能刺杀圣上和皇子了?”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禁军一直守在门外,大皇兄那里也没个消息,本王一肚子烦闷无从说起,你们还嫌本王转得烦。”
他说着一甩衣袖,又转起来。
“本王倒是不想转,可说与你们有什么用?春闱将至,若一直查不出背后之人,那科举一事谁来主持大局?太子吗?”
张新听得发愣,没太能想明白:“太子重伤,至今都还不知能治成什么样,如何主持大局?不可能吧……”
话音未落就听萧宁急切地啧了一声。
“本王还要你说?就说你们不懂,白费本王口水。”
“本王当然知道太子十有八九不能成,可若此事一直不能查明,我等便都只能被关在府中,那么咱们先前的努力便都付之东流了。”
“太子的确无法再主持大局,却连累大皇兄也没了指望。”
“何况他这次这么一伤,矛头便都指向了咱们几个兄弟,这叫什么事?无妄之灾懂吗!”
“若非闹这么一出,父皇对太子早已失望透顶,哪里还会像现在这般对他如此重视?”
“要本王看,此事保不齐便是太子自己使的苦肉计。”
“这些年他旁的手段没有,栽赃嫁祸的本事实在一流。”
“将来若真让他登上大宝,我等兄弟还能有什么好日子可过?”
张新被他这露骨的言论吓了一跳,本能往外看。
幸而恭郡王府占地极大,禁军谨遵圣旨只在大门外守着,他们又都在最里间的屋内,相隔甚远,不至于真被听到什么动静。
但万事小心为上,张新还是劝道:“殿下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萧宁彻底没了脾气。
“不让本王转,非让本王说的是你们,现在要本王慎言说隔墙有耳的也是你们,话都让你们说完了!”
萧宁又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发脾气,却最终生生忍住。
大皇兄那里没有消息,他自己在家就是想破脑袋急得跳脚也无用。
若是情况未明之下轻举妄动,只怕会弄巧成拙。YST
届时不仅惹祸上身,还会搅乱齐王原本的筹谋。
满心无奈。
可萧宁的确束手无策。
唯有埋下脑袋背着手,继续在府中转起了圈圈。
而此刻的齐王亦在府中发愁。
自打那日被齐王妃当面质疑,萧墨的心情便一直很是低落。
一时觉得自己嫌疑颇深,只怕在劫难逃。
一时觉得父皇英明神武,应当能证他清白。
一时生无可恋,觉得凭自己多年来与太子相争的种种前事,只怕要九死一生。
何况被关在府中,唯有坐以待毙。
一时又想起当年人在沙场,那般难的时候他都未曾心生退意,凭何在兄弟间这场无血的战斗中却轻而易举败下阵来。
也许他更该做点什么,以图绝处逢生。
二月的脚步越近,他便越觉得烦躁不安。
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还是将这帮下属召集起来。
“春闱之事迫在眉睫,若继续被关下去,就怕父皇受了旁人蛊惑,真觉得背后黑手是本王,那该如何是好?”
“你们这些天可曾得到什么消息,太子究竟如何了?”
能被召集起来的这几位,平日里就住在王府。
齐王被关着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也被关着,几乎与外界隔绝。
此时听到这略显荒唐的问话,一时都有些愣怔。
有心想说什么,实在腹中空空。
可若什么都不说,更怕焦虑中的齐王更加不满。
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鼓足勇气实话实说道:“殿下,如今唯有府中的采买小厮持出入手牌才能在禁军的守护下出府。”
“我等实在无法跨出府门,并没有接到什么消息。”
“都没有消息……”
然而闻得此言,萧墨并未动怒,反倒松了口气:“如此甚好,若你我均没得到什么消息,便说明太子还好好的。”
有人很快反应过来。
“不错,虽无消息,但这便是最好的消息。”
“圣上震怒,一则为有人胆敢刺杀帝王,二则为有人真的重伤了太子,若此时太子性命不保,与我等而言是为灾难。”
“唯有太子活着,才有洗清嫌疑的可能。”
显然,这一点无需旁人提醒,萧墨自己就很清楚。
也正因如此,这些天即便心中再如何慌乱,他也不曾有所行动。
理智告诉他此刻安于现状是最好的选择,可情感上却又有些控制不住想做些什么。
萧墨站起身,抬手轻抚一旁架着的长枪,心情矛盾。
几个下属却摸清了思路,纷纷开口。
有人试探着问:“殿下是想要我等出些主意,早点洗脱嫌疑吗?”
这话简直点到了萧墨的心坎上。
可事到临头,他却犹豫了。
萧墨不曾开口,几个下属却早已摇头劝道:“殿下不可!”
“此时若坐不住轻举妄动,只怕反要落入对方圈套,届时才是真正万劫不复的下场。”
“是啊殿下,此事本就与我等无关,虽则单纯来看齐王府嫌疑最大,可圣上英明,黑螭卫和禁军也绝不是吃干饭的。”
“没做便是没做,问心无愧之事,谁也栽赃不得。”
更有人深挖分析:“既外头的禁军再无别的动静,至少说明目前京城安稳,此时比的便是谁更沉得住气。”
“殿下,多做多错啊!您该知晓这次被怀疑的并非您一个人……”
这般说着,其中一人倒是想起来。
“对了,昨晚属下倒是听外头粗使的小厮提了一嘴。”
“据闻门外禁军闲聊,说这些天其余几个皇子府上都安静得很。”
“尤其是礼郡王,在府中又是吃锅子,又是做酒酿打年糕,前两天还将新鲜采买的蔬菜种了一批在院子里,忙得十分热闹。”
那人说到此,由衷劝道:“这段时日,属下观礼郡王行事,往往很得圣上欢心。”
“他尚且安稳度日,我等更不能自乱阵脚。”
萧墨皱起的眉头久久不能舒展。
虽还在游移不定,实则已彻底动摇。
不对,这事不对。
他本就未曾有更好的法子来摆脱困境,此刻越想越觉得古怪。
既然太子的消息被完全封锁。
何以其余皇子府上之事却能轻松传入?
那帮下属还在绞尽脑汁要劝,萧墨却突然一拍大腿。
“本王知道了!”
“什么……”
几个下属被吓了一跳,就见萧墨突然眉开眼笑,兴奋地握起拳头,两步走回上首坐好又站起:“本王知道了!哈哈!”
“之前虽不确定,但消息既是近日才传进来的,便说明至少如今,父皇不再怀疑本王了。”
“不仅不怀疑本王,甚至也不再怀疑我等其余兄弟。”
“全城戒严,而禁军直属皇城……”
“哈哈哈!”他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忍不住又仰天大笑三声,说话语气都有些变了调,“萧衍,他自作自受,要倒大霉了!”
几个下属傻了一会儿,渐渐回过味来。
一时马屁声滔滔不绝:“殿下英明!”
“殿下从前在战场上战无不胜,如今在朝中依旧反应灵敏,是我等拖后腿了,若非您说,竟完全没反应过来!”
萧墨昂起头颅,好不容易才收起抑制不住的笑容。
颇为满足地哼了一声。
别以为他是个武将便是莽夫,他多少还是有点脑子的。
抬手止住了下方几人源源不断地夸赞,萧墨深吸了一口气:“既如此,便都回去吧,什么都不必再做。”
说着想起什么,忽而又开口将人喊住。YST
“不对,本王这就要去陪世子习武了,你们顺便去府门边走一圈,也让父皇放心,知晓咱们齐王府平日里都在干些什么。”
天色渐晚,夜色降临。
本就显得十分安静的京城,越发平静如水。YST
然而一队队禁军和巡防营时不时走动的脚步,还是叫人心惊。
总觉得这如同镜面般的水下时不时有汹涌的暗潮。
下一瞬便会掀起滔天巨浪。
宫外的府邸内,太子萧衍靠坐在床榻上,正在听苏寒说话。
他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比之当初刚刚身受重伤时还要夸张。
“您与黄大人原先猜测可能发生的情况,一个都不曾发生。”
“楚王萧辞一直闷在府中书房,您也知道他那个书房有多大,别说只关这么几天,便是再关一个月,那里头的书大约都能够他看。”
“按照禁军所言,黑螭卫早已查到有些事与沈国公府有关,可他却不知为何,就是没反应。”
“往常但凡碰上沈国公府,他没有不着急的。”
“这回却偏偏如此沉得住气。”
“秦王那边倒也罢了,他的脸似乎更严重了些,暂时没什么精力去管外头的事。”
“更古怪的则是齐王。”
“若是从前被查出这般多的证据证明刺杀一事与他相关,他就算不找证据自证清白,也定要想法子出府闹到宫里去的。”
“可他没闹,也没问。”
“只天天在府中忙着教导世子。”
“他没动静,恭郡王那里自然也没动静。”
“至于礼郡王就更是……”
苏寒有些无奈地道:“他如今忙着做吃食,种菜。”
“听说今日还让小厮出门买了些鸡苗,说要养鸡。”
若皇子们的反应只是有些奇怪,那梁帝所做之事才真正让人心寒。
太子已有好些天不曾再见到圣上。
之前答应的“朕与你母妃会陪着你”,这个承诺并未实现。
而今竟连偶尔的探视也没了。
萧衍以为梁帝是真的政务繁忙,可就在刚刚他却听到苏寒新得的消息,父皇其实一直挺悠闲,近日还邀了吴尤和王斌在宫中赏花。
这是什么意思?
萧衍猛地深吸了一口气:“父皇他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