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萧珩的确曾想过盛家不会轻易善罢干休。
但却万万没料到这把火竟会烧到他和萧宁身上。
两人原本挨着,低头站在一起只顾发呆。
突然听到这话,几乎同时抬起头来满脸惊讶,又下意识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荒唐”二字。
还没来得及开口,盛大人已接着道:“陛下,当初臣的父亲送女儿进宫,原也是想着能有个好结果。”
“可如今斯人已逝,连她留下的唯一血脉也走了!”
“您是知道的,宸妃乃是盛家长女,从小知书达理,温顺谦和,可怜她年纪轻轻却没能熬过来。”
“琦儿自幼在她身边长大,便是陛下也是见过几回的。”
“宸妃将她视为己出,琦儿对宸妃亦有母女之情。”
“从前有娘娘在,后来有四皇子在,琦儿心中虽苦,到底还是有些底气。”
“可如今,她视作亲兄长的四皇子也去了。”
“她早已过了及笄年纪,从前因沉浸在宸妃过世的伤痛中一直不肯成亲,拖到现在仍旧孤身一人,实在凄惨。”
“父亲母亲哭了数回,是真撑不住了。”
“便是臣,也着实不忍。”
“还求陛下看在我盛家忠心护主,看在臣父母痛失爱女,又痛失外孙,琦儿如此悲惨的份儿,替她做主给她找个好人家吧!”
他说着,显然也难过到极致,呜呜咽咽也哭出声来。
萧珩实在有些听不下去。YST
前段时间他们盛家虽闹,到底还有些藏着掖着,不至于把话说得这么明,只寄希望于父皇能自己松口。
那时他们的目的,大约是想让琦儿进宫。
可父皇态度坚决,虽不曾说什么狠话重话,却还是变着法子三番五次的拒绝。
盛家斟酌之后,应当知道按梁帝的意思,再想塞人进宫是绝不可能了,这才改了策略。
嫁不了皇上,那就嫁皇子。
且大约是时间拖得太久,担心圣上连这茬都不接,如今竟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如此轻易提起闺中女儿的名讳,更说出请圣上替她找个好人家的要求,简直令人无言。
这个琦儿,萧珩年幼时倒也见过一回。
瞧着身型消瘦,说话都没什么力气的模样。
在那样的高门大户,没有父母庇佑,哪怕身上流着盛家的血,也不过是将来为谋夺家族利益而可以随时牺牲的一个物件罢了。
什么沉浸在伤痛中不肯成婚,不用想也知定是个借口。
那时虽宸妃已然不在,可担着被宸妃养大这个名头,又有四皇子这个如同亲兄弟一般的兄长,想要求娶她的人不在少数。
盛家一直拖着,不过是待价而沽。
本以为能以此博个更好的出路,却不料人还没选好,后台先倒了。
此刻朝中站着的这些人,各个心知肚明。
不过是因知晓圣上多少会给盛家些面子,才或是帮他们说话结个善缘,又或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萧珩先前就看不惯这么大的家族,却要以一个女子作为棋子。
只是这说到底是父皇自己的事,他也不好随意插手,但如今对方竟把主意打到他头上,这就不能怪他不客气了。
萧珩微微弯腰,就要开口。
然而还没等他发出声音,一旁的萧宁早已忍不住先嚷嚷了起来。
“盛大人,你这是何意?”
“儿女婚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口中的这位琦儿姑娘,就算从小父母双亡,可到底也还是你们盛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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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既然身世凄惨,又从前跟在宸妃身边长大,更该得你们精心照料才是,怎会将她蹉跎到现在?”
“再说,照你的意思,她是因宸妃故去才不愿嫁人。”
“那她既如今还在闺中,自然是你们盛家愿意听她的,支持她,觉得她这决定有道理,所以才任由她在家养着。”
“如此,为何突然又变了态度,还要让父皇做这恶人,逼迫她做本不愿的事?”
萧宁想不通:“你们有点奇怪,好人你们自己做,坏人却要让父皇来当吗?这可不是做臣子的道理啊。”
“而且你们说来说去究竟是什么意思,都把本王给说糊涂了。”
他拿眼睛上下打量着盛大人,再看向不远处跪着的盛老太爷。
“这边在说本王与六弟尚未娶妻,那边就喊着要给琦儿姑娘找个好归宿,你们想表达什么?总不至于想让一女二嫁吧?”
“这也,这也不成啊!这不乱套了吗!”
萧宁苦着脸:“而且就这事,你们哭了都好几个月了,既有这等恒心,若将其用在给琦儿姑娘择夫婿上,还愁寻不到好人家?”
“……”盛大人抽抽嗒嗒的哭泣声有瞬间的停顿。
这朝堂之上说话,讲究的是点到为止,话说一半留一半,大家都懂意思却不戳破才好继续。
若是还有商量的余地,圣上自然会提出处理意见,由他们继续讨价还价,若是没有,只要岔开话题,总也会给他们留点颜面。
但这康亲王是怎么回事?
也难怪人人都道他和齐王萧墨性格相似,愚蠢莽夫,不可理喻!
心中憋了一肚子火,可被人这般毫不留情地揭穿心思,他也不能不回应。
盛大人毕竟还是经过事的人,闻言忙抬手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泪水。
“康亲王有所不知,宸妃去得早,琦儿彼时尚且年幼,她执意要为宸妃守孝不肯嫁人,诚心感天动地。”
“臣等虽替她着急,可也不能强人所难,驳了她的孝心。”
“只如今都多少年过去了,哪还能真的叫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再说现下她自己也想明白了,只是这年纪毕竟拖到了现在。”
“她虽有盛家血脉,到底是个孤女,若能得圣上指婚——”
盛大人本还想继续打哑谜,抬头看了一眼一脸耿直的萧宁,和正似笑非笑的萧珩,只觉得心头一跳。
要是再不把话挑明,他们不会抢先开口,将琦儿指给别人吧?
尤其是还未说话的萧珩,说不定为了堵住他的嘴,还会特意选一个什么闲散宗亲,那他们为此折腾数月,还有何意义?
脑中瞬间混乱,来不及细想,盛大人到了嘴边的话直接变成了:“嫁与皇子,自能保她一世平安。”
“两位王爷无论是谁,都定是会心疼人的,也绝不会因她孤苦伶仃无人撑腰便叫旁人欺辱了她。”
他说罢,伏地大哭道:“陛下!若琦儿能有个好的归宿,宸妃和四皇子在天之灵也能安心。”
“便是臣和臣的父母,也感念陛下恩德!”
“……”萧宁一下子愣在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哦!原来你是在这等着呢!”
他想着不对,整个人都往后退去:“你不是要一女二嫁。”
“你是想着在本王和六弟之间选一个!”
萧宁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客气,也不懂得给人留什么面子:“盛大人,你这心思可够大的,都说皇子选妃,还从未听说过妃选皇子的。”
盛大人在一通慷慨的发言后也陡然愣住。
刚才不过看了一眼萧珩,脑中想好的说辞都突然都变了,变得通篇混乱偏偏还脱口而出。
现在再想收回,难。
而话至此处继续往后,则只剩尴尬。
齐王萧墨站在前头,也不由皱了眉:“盛大人,四弟身亡,本王也无比心痛,便是当年宸妃过世,宫中也是以重礼厚葬的。”
“琦儿姑娘不易,盛家也不易。”
“可即便如此,也没道理牺牲五弟的幸福来成全你们的善心吧?”
他说罢,想起来不对,又添了一句:“哦,还有六弟。”
这话一出,盛大人顿时找到了突破口:“齐王殿下这是什么话?琦儿虽身世凄苦,可也是高门大户的名门淑女。”
“她既得宸妃教导,自也是知书达理,温柔娴静。”
“怎的到了您口中,就成了牺牲皇子幸福的人了?”
盛大人越说越怒:“陛下,求您做主,琦儿已经这般悲惨,却还要被人嫌弃,实在叫人揪心啊陛下!”
本就跟在盛家身后的大臣亦纷纷跪倒在地,齐声求情。
萧珩站在一旁,眼看面前这帮人越吵越热闹,甚至隐隐有逼迫梁帝今日必须要给个说法的意思,终于没忍住将他们打断。
“诸位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琦儿姑娘是否悲惨,是否遭人嫌弃,起源在何处?在本王和五皇兄吗?还是在替咱们说话的大皇兄?”
他声音并不算大,可却就是稳稳盖住了众人制造出的各色声响。
他们倒是不想听,奈何坐在上首的梁帝却突然开口:“那以你之见,起源在何处?”
一个亲王要辩解,他们仗着人多势众,仗着圣上不曾插手,都有办法制止。
可梁帝既发了话,便由不得他们不听了。
启元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只剩下萧珩清冷的声音:“起源分明是盛家自己的不作为,是他们对女子发自内心的不尊重。”
“你,”盛大人一时瞠目结舌,“瑞亲王何出此言?”
就连盛老太爷也不哭了,红着眼眶抬起头来:“我盛家累世勋贵,即便您贵为亲王,也不能随意编排指责。”
萧珩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对着盛大人道:“怎么,您自己不清楚吗?琦儿姑娘为何至今未嫁,你们之前打得又是什么主意。”
“若她真如你所言乃盛家珍宝,今日还会被拿到大殿上来说?”
“宸妃去世多年,即便她当时真的一心守孝,也没有守十来年的道理,而若真的一守十来年,那大约是要守一辈子的。”
“由此可见你们说话本就自相矛盾。”
“而闺阁女子,最重名声。”
“你若是真只是有意将她嫁个好人家,一可以叫你家女眷进宫求见本王母妃,二可以由盛大人你私下找父皇详谈。”
“如此无论哪一种方式,都比你在大殿上当众讨论强。”
“你口口声声凄惨孤女,又说她年纪太长无法觅得良人,这些可都是你自己的评价,是你不停在贬低她,想以此博得父皇同情,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那说这些话的时候,你可曾想过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分明是你们将她逼到现下这境地,分明是你们自己口无遮拦伤人在先,却又转过头来怪大皇兄说话不好听。”
“盛大人这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本事,还真是令人佩服。”YST
“你!”盛大人整张脸都涨了个通红。
一下子被逼入绝境,他的目光几乎不受控制地往某个方向看去,又硬生生以最快的速度收回。
周围一片安静。
梁帝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珩儿所言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