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遇上这种事,多是礼部与兵部争得不可开交。
而今却是几方混战,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站在自己的立场与角度口若悬河,恨不能将启元殿的屋顶直接掀翻。
梁帝并不曾出言阻止。
他实在伤心不已,耳听得周围嘈杂,却只是低头流泪。
一旁站着的张宝全看得满脸不忍,忙递上干净的锦帕。
边着人替他捶背顺气,边时不时弯下身子,低声温言劝慰。
短短半刻工夫,周围再次哄闹起来。
几位大人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激情澎湃口吐飞沫,亦少不了引经据典旁敲侧击,当然更多的则是破口大骂。
“圣上已如此悲痛,你们却还是一步不让,究竟是何居心?”
“镇守皇陵都觉得不成,那又该当如何?难道真要圣上亲下旨意,取自己儿子的命才行?”
“如此逼迫,究竟是为我大梁,还是仅仅为了泄尔等私愤?”
“浪子回头金不换,世人皆可能犯错,便是在场诸位,谁又敢说自己从未犯过错?”
“那时你们跪地求饶,声泪俱下,求的都是陛下宽容!”
“若圣上也只讲规矩而不问情面,尔等哪还有站在这里气焰嚣张,得理不饶人的一天?”
“你们身为臣子尚有这等机会,那都是圣上仁慈。”
“而今圣上的子嗣,大梁的四皇子,却为何没了这改错的机会?”
“现如今我大梁成年皇子不过六人,如今只剩五位,你们却还要赶尽杀绝?”
“这般一步一步,你们究竟想的是什么?”
“如此,本官倒不得不怀疑尔等居心。”YST
“这般咄咄逼人,真是为我大梁着想,还是有着别的什么心思!”
一句话毕,立刻引来更多的声讨。
这帮人嗓门还大,直将人脑袋都吵得嗡嗡响。
“阁下所言实在自相矛盾,世上的确有言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可那也需他知错能改,若明知有错却故意犯错,且一错再错,凭何还奢求再有机会?”
“四皇子如此行径,置我大梁百姓于不顾,将孝悌之情彻底抛之脑后,肆意妄为无法无天,如今却想简单一句守皇陵便轻松揭过?”
“先前他犯下大罪,圣上就已网开一面。”
“那时便因他是皇子,只削去爵位在外禁足,并未过分责罚。”
“结果呢?”
“圣上不是没给过他机会,但他可曾有过半分悔改?”
“不仅不知悔改,反倒变本加厉,一心打着歪主意,竟做出更加过分的事来!”
“若再因他是皇子而继续饶恕,便是给我大梁将来埋下祸根,早晚有一日事情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那时再后悔便晚了!”
“被禁足时他尚能与外族勾结,罚守皇陵便能安稳不成?”
“若他尚未死心,依旧想些旁门左道,又该如何?”
“今日他为一己之私能杀了二皇子,谁知往后会不会为一己之私再杀旁人?留下他,才是真正要将我大梁皇族赶尽杀绝。”
这话一出,对方怎还忍得了。
“你满口胡言乱语,用根本尚未发生的事作为假设,这又岂是圣人之道?何况镇守皇陵如何能同禁足在小小的院落相提并论?”
“皇陵重兵把守,若圣上下旨叫他驻扎,什么敌国之人,便是想要与他再有联系也不可能。”
“大梁历代帝王在上,亦会替陛下好好看着他。”
“再说,你们又如何便知道四皇子不会因此悔改?”
“身为臣子,不知为陛下分忧,却要谋害陛下子嗣,只知谩骂指责,你们不觉得自己所作所为都太过了吗?”
先前吵起来时,自然是以兵部和礼部尚书为首。
后面一群官员七嘴八舌,他们二人自持身份,反倒渐渐闭了嘴。
然而此刻听到这话,兵部尚书袁玮却实在没忍住。
他冷笑一声,高大的身躯颇具压迫:“我等可谈不上什么圣人。”
“何况你们说得好听,但我大梁历代帝王是否愿意见他尚还未知呢,怎么就要替陛下看着他了?”
“诸位先皇在上,他们可没开口,就由你们私自做决定了不成?”
话音刚落,七嘴八舌的怒骂应声而起。
“开口闭口圣人之道,本官看你是脑子坏了!”
“你倒是会在圣上面前做好人。”
“可真正出事时你又能承担后果吗?纸上谈兵的玩意儿,你这般能干,若以后再起兵祸,不如由你去前线领兵。”
“他能领兵?靠嘴领兵吗?别叫人笑掉大牙。”
“之后两军对战,便靠他三寸不烂之舌说服敌方投降,或者靠他这风一吹便会倒的小身板,拿去给敌军祭旗。”
“早知他如此大言不惭,当年梁齐一战,真该让他去。”
“蠢货,这等蠢货就该罢官,否则将来早晚是我大梁祸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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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部尚书徐大人亦躬身。
“四皇子所犯之罪太大,性质格外恶劣,二皇子连真正为自己分辨一句的机会都没有,便被他残忍杀害,此事还望圣上从严处置。”
他一发话,顿时引来更多附和。
虽说与兵部众人在某些问题上还有分歧,但在严惩萧肃一事却是有志一同。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最终躬身朝梁帝道:“陛下,哪怕是为天下百姓着想,臣等也绝不能答应此等荒谬建议!”
“请陛下从严处置!”
另一方同样躬身,扯着嗓子大喊。
“望陛下三思,饶四皇子一命!”
被众人满心期待的陛下正用帕子擦拭着泪水,哭得好不伤心。
别说如何在其中抉择,看样子便是想要开口说话都困难。
下方众人眼见得不到回应,不知是谁又起了头,再次开始了针锋相对的辩论。
萧珩站在一边,原本还听得津津有味,渐渐便觉得没意思起来。
这帮人看似吵得热闹,可说来说去观点无非就那么些。
车轱辘话说了半晌,谁也说服不了谁,偏偏唯一能做决策的梁帝因伤心过度,连身子都有些不自觉的摇晃。
无人做主,一帮大臣越吵越兴奋。
萧珩下意识摸了把有些空了的肚子,后悔出来时只觉得热,当时胃口不佳,没将膳房蒸好的小包子多吃两个。
正自回味香辣爽口的牛肉馅,就听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你们力求保四皇子时,可曾想过瑞亲王的心情?”
“他们乃一母同胞,从前几乎日日腻在一处,如今兄长陡然身亡,难道却要他原谅杀兄凶手?”
“就算二皇子亦身犯大错,但又何至于此,他可是皇子啊!”
等一下。
什么牛肉的香味都在这一刻彻底消失,萧珩整个人有些呆住。
这帮人实在不厚道,吵便吵,怎么突然便扯到他身上来了?
他猛地抬起头,在此之前,他甚至连动都没动过。
萧珩忽而有些迟疑。
难道是方才想牛肉包想得太过入神,不小心发出了什么动静?
但并未等他理清头绪,众人却似是一下找到了新的争论点,顿时嚷嚷开来:“瑞亲王,您评评理,下官所说之言有没有道理?”
“都说长兄如父,可他却死无全尸,您就不觉得心痛吗?”
“下官方才看您低着头沉思不语,显然也是为他哀痛的!”
“您甚至还摸了肚子!人若非伤心难过到一定地步,哪里会因此而腹痛?瑞亲王,那毕竟是您的胞兄,求您也说句话吧!”
大意了。
萧珩未曾动弹,心中却只冒出一个声音,还是大意了。
难怪在这关键时刻被人抓住,他方才太饿,大约浑浑噩噩间没注意,这才动了一下。
谁能料到就这一下,便被引申出旁的含义来?
另一人则高声道:“二皇子临死之前还想着对瑞亲王不利。”
“这样的胞兄哪还有一丝亲情,更遑论他在瑞亲王尚幼时的种种行径,更加令人发指!”
“瑞亲王心痛,那是他顾念兄弟情义,可这却不代表他便要受你们胁迫!”
“阁下现在这种行为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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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大义压迫瑞亲王,却是为毫无大义的二皇子鸣冤?”
“毫无道理,根本毫无道理。”
也不知这帮人究竟是怎么吵的。
明明是要商议如何定萧肃的罪,又突然说起萧衍死得究竟冤不冤。
原先的几方争论变得更加混乱。
萧珩听了会儿就发觉,他们大约自己都没搞清楚究竟在吵什么。
也不能怪。
自打傍晚时分被召进宫,至今已过去整整两个时辰,天色也从暗淡便成一片漆黑,这么长时间过去,大家一直没停。
兵部的那帮人身强体壮倒是扛得住,奈何脑子不如其余人好使。
旁人脑子倒是好使,却架不住身体的疲乏,继而造成精神的恍惚。
剩下的几位皇子各自站着,眼见得萧珩突然被拉入战场,均未开口,但眼中饱含的深意却各有不同。
有人只是避开锋芒,生怕也要被迫卷入其中。
有人则是颇为同情,又生出些小小的幸灾乐祸。
亦有人彻底闷着头,将所有情绪完全掩藏。
萧珩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在一位大人激动不已地想扑过来拉扯他袖口的瞬间,他眨巴了一下眼睛。
豆大的泪珠瞬间滚落,瞧着好不凄惨。
他本就生得俊秀无双,前段时间忙完春闱好不容易在府中养着,倒是养出些许肉来。
可经过前些日子那一闹,如今才稍稍鼓起的脸又消瘦了下去。
不过与面颊骨骼格外分明的四皇子萧肃不同。
他这一瘦,并不添丝毫凶相,反倒显得更加清秀。
本就高挑的身型衬托之下,脸上又挂了泪,眼角瞬间洇出些艳丽的红,只叫人看了心都跟着抽痛起来。
还没等他开口,便已有人不忍。
“你们说便说,好端端地非要拉上瑞亲王做什么?”
“已然不在的是他胞兄,你们一次次戳他痛处,还要他为你们评理!瑞亲王才多大?你们自己也是有子嗣的人!”
“不错,此事有圣上在此,为何无辜牵扯旁人?”
“简直荒唐,荒唐至极!”
流下泪来的萧珩缓缓抬起,与正哭得伤心的梁帝撞了个正着,又很快错开,二人一老一小,凄凄惨惨。
没一会儿便哭得此起彼伏。
这场面实在是众人没想到的。
还待再说,一旁的张宝全实在看不下去,站起身道:“诸位大人,圣上哀痛不已,便是瑞亲王也如此伤心。”
“此刻天色已晚,只怕一时半会儿尚不能解决。”
“要不,诸位今日便先请回吧,待明日上朝再说,如何?”
“圣上这些日子本就因二皇子和四皇子的事身体不适,今日又亲眼目睹他们兄弟反目,其中辛苦,还望诸位大人理解。”
张宝全说着,自己也落下泪来:“诸位大人,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