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一时有些安静。
过了许久,林黎才小声问道:“此事,楚王殿下嫌疑的确最大,但就真的与其他两位皇子全无关系了吗?”
他想了又想,还是觉得:“盛家毕竟是百年世家,原先天生便站在四皇子一边,自然没人会去打他们的主意。”
“但如今到底不同了。”
“时局变化,大梁两大世家——”
“一个殿下您的外家苏家,哪怕他们不愿站队,从前太子在时便是东宫一脉,而今则自然被划到了您的身后。”
“一个四皇子的外家盛家,如今则没了可支持的皇子。”
“不是属下想太多,此时若能争取盛家助一臂之力,往后的局势定然会有不同。”
林黎缓缓抚摸着黑风逐渐油光发亮的皮毛。
“楚王殿下自然可疑,毕竟沈国公府除了还剩下的一个国公名号,实在没什么能用得上的人,但另外两位皇子便没想法了吗?”
“也许此番也是有人故意为之,就是想要以此嫁祸旁人。”
“毕竟齐王殿下争权之心从未停止。”
林黎摇头。
“就连康亲王,他真的如表现出来的那般耿直无害吗?”
这话让萧珩不由自主地微微垂眸。
车窗外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和身上,像是镀了一层柔光,缓慢而温柔的勾勒出近乎完美的阴影。
他双唇轻启,许久才道:“你说得不错。”
“若是单凭如今所看到的,的确一切皆有可能,但若是对他们足够了解便可知,大皇兄这个人还真做不出来这种事。”
“至于五皇兄的真性情——”
萧珩本还有些严肃,说到这里时却不知想到什么,忽而笑起来摇了摇头:“他是耿直吗?他那是纯粹的傻!”
林黎有些不解。
却见萧珩的笑意渐渐淡去,不知为何竟多了几分落寞,但再多的话他却并未再说。
春日来临,万物复苏。
也不知是梁帝消息封锁的足够严密还是别的什么缘故,总之齐国那边似乎一直没能得到他们小王爷过世的消息。
如此,萧珩曾经越想过的动乱便不曾发生,齐国一直保持着平稳,甚至过年时依旧按照惯例送了岁贡。
其余物件和往年差别不大,唯有朔上石从礼单中删去。
没了盛家闹腾,朝堂上也再次恢复了安静。
除去日常该处理的政务之外,并无其他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倒着实是个叫人满意的开年。
皇宫,启元殿内。
梁帝难得舒坦地在塌上靠着,一旁的奏折已看得差不多,剩下的几本待稍事休息后再看完,今日他便也能得空做点自己想做的事。
天气渐暖,殿外的花又开了不少。
一眼望去叫人赏心悦目,可惜美则美矣,却少了些动态的意趣。
没法子,皇宫之中最讲究的乃是安全。
既要绝对的安全,任何一样可能造成伤害的东西便都不得出现。
从前宫中禁了猫,如今虽已解禁,却也只有御膳房才有。
至于其他的动物,倒是在京郊有一处空地上专门养着,可到底离得远,便是想看也不方便。
张宝全追随着梁帝的视线看向外头,倒是想起之前曾经提起过的一件事:“陛下今儿不算忙,外面天又好,不知想不想出宫转转?”
“宫里头风景虽好,可除了花和假山,到底没什么别的东西。”
梁帝歪了下身子,偏头看他:“你倒是知道朕的心意。”
“不过今日朕虽有空,明日却还要上朝,并不能去太远的地方,你说说,若是出宫又该去何处?”
张宝全弯着身子,乐呵呵地往前走了一步。
“陛下去年便曾说过,想要去瞧瞧六殿下养的两只狗,可后来事情繁多,便一直耽搁下来。”
“如今恭郡王都已是瑞亲王,黑风和团子也都长大了许多,还多了一只咪咪。”
“陛下不想去看看吗?”
梁帝闻言抬起头,看向门外的天光。YST
其实这提议不用张宝全说,他自己便曾数次想到过。
已将近午膳时分,御膳房的饭菜尚未呈上来。
若此刻拍板,他完全可以抓紧时间将最后几份奏折看完,之后直接去萧珩府上用膳。
先前,因太子荒唐导致储位不稳,皇子之间的争斗亦格外惨烈,一年里头发生的事几乎数也数不过来。
梁帝疲于应付,众人也时常没有安稳日子过。
而今萧衍萧肃尽皆身亡,瞧着是迎来了短暂的安稳。
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只要大梁一日储位不定,又或者说,只要他这个帝王仍好好的活着,这点看似安稳的风平浪静便永远流于表面。
从前的太子和秦王没了,如今的齐王萧墨便看到了近在眼前的希望,总克制不住地想要独占鳌头。
楚王萧辞沉寂了许久,现下也开始蠢蠢欲动。
至高无上的地位,掌控天下的权利,这一切皆令人着迷,让人很轻易便会丢掉自我沉溺其中。
东宫之位空悬,人人都有一争的可能。
梁帝不由自主地叹息一声,好在现在的局势尚算稳定,齐王和楚王成对立之姿。
他们两人虽也常有争斗,可毕竟和先前萧衍萧肃所用的手段不同,也许萧辞的心思也很歹毒,但他的胆子却小。
偷偷摸摸搞一些小动作,是他如今敢做出的最大动静。
至于齐王萧墨,倒还算得上是行事正派的。
事已至此,只能竭力维持。
梁帝不是没想过是否有更好的法子,譬如重新立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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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若真是那样,登上储位的人便会直接成为所有人攻击的目标,与萧衍从小被立不同,这半路上位的,只会成为现成的靶子。
届时新一轮的暴风骤雨降临,大梁不知又会变成何等模样。
此时此刻,唯有保持现状才是最好的选择。
梁帝坐在那里,又想了许久,到底还是摇了摇头:“罢了,不去了,现如今他在府中好不容易过得安稳,若朕一去……”
梁帝嗤笑一声:“老大和老三只怕今晚连觉都睡不好。”
“到时他们未必敢来烦朕,却定然是要去找珩儿麻烦的。”
张宝全闻言,不由有些失落地叹息。
事实上,他自己也想跟着梁帝去看看呢。
听说那两只狗特别听话,就连小猫也长得格外机灵乖巧,不仅长得好,战斗力还很强。
那么小的身子,却轻轻松松将一只闯入府中的疯狗给挠瞎了眼!
张宝全在宫中当了一辈子差,还真没见到过这等场景。
他叹气,梁帝也叹气。
主仆二人都有些提不起劲,草草用完午膳便歇了,直到下午才在御花园里走了两圈,又去贵妃处商量了一番盛家那位琦儿姑娘的事。
就算是把一天的时间给耗掉了。
宫中安安静静。
而此刻的瑞王府内却并非梁帝想象中那般安稳,相反,这大半夜的,却愣是闹翻了天。
春天一到,气候变暖,小动物们也开始躁动不安。
其实原本说来,他们府上的猫狗倒也还好,每日吃喝玩乐忙得连歇脚的工夫都没有,不知有多开心。
奈何它们安稳,却挡不住别人家不安稳的主动找上门。
深夜时分,萧珩才刚迷迷糊糊要睡着,就听得屋顶一阵飞跃而过的脚步声,接着瓦片移动自空中掉落,“乒铃乓啷”摔了一地。
外间的林黎很快惊醒:“什么人!”
萧珩虽也坐起身来,却并未太过紧张,而是有些无奈:“这动静大概不是人,是猫吧,你晚上瞧见咪咪了吗?”
“……”林黎本已睡熟,此刻是从梦中突然跳起来的,一时还真有些迷糊:“咪咪?属下睡觉时它还窝在属下身边……”
“诶?咪咪呢?”
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不好,忙起床准备去外头看个究竟。YST
尚未出门,就听到猫异于平常的叫声,伴随着哈气和嘶吼,很快又是什么从屋顶的这头滚到那头。
待萧珩好不容易跑到门外抬头看时,一大一小两只猫正以几乎难以辨明的速度来回追逐,又很快厮打在一处。
当初出宫建府时,梁帝嫌之前几位皇子的王府屋子都修得太矮。
到了萧珩这儿,便特意叫工部又加高了一截。
这样的情形下两只猫在上面翻滚打斗,实在看得人心惊胆战。
但更叫人惊心动魄的还在后头。
萧珩正想着要不要做点什么,就见咪咪对着身后那只大猫又哈了一口气,也不知是本身就烦了还是看到了自家主人懒得再与对方纠缠。
一爪子过去之后它掉头就跑。
偏它跑还不是往别处,而是顺着屋檐连番跳跃直冲边缘,接着连个借力之处都没找,垂直朝下竟就这么从高空之中跳了下来!
那一瞬间不开玩笑,萧珩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就连林黎也吓得大叫一声:“诶诶诶!”
两人不约而同往同一方向奔去,但咪咪早已在他们之前落地,轻轻松松甩了下身子,又以极快的速度双腿一蹬,跳进了萧珩怀里。
“什么东西!”林黎站在那里瞪大了眼,“老子眼花了吗?”
萧珩惊魂未定,但还是回过头去:“你是谁老子?”
“我,”林黎舌头都有些打结,愣在原地深吸三口气,这才白着脸道,“属下差点没给吓死,知道猫会爬高,会从高处往下跳,可也没料到会这么高!”
他们惊讶着说话的工夫,屋顶那只猫又发出一声怪叫,终于不甘心地往另一边蹿去,很快没了踪迹。
接连几天,瑞王府的屋顶都遭了殃。
萧珩刚开始还在想,也不知是不是春天到了,小母猫也到了该找公猫的时候。
但很快他便发觉是自己想多了。
因除了第一回的争斗被他们意外打断外,之后几日,猫咪打架的激烈程度未变,所耗时间却越来越短。
甚至他们在睡梦中被吵醒,点了屋内的灯细看时,还能看到猫爪上沁出的血迹。
也不知是哪家的野猫倒了霉,非要来挑衅他家这祖宗。
结果被打得屁滚尿流。
这事闹得虽热闹,但毕竟咪咪本身并未受到伤害,猫儿打架什么的,最开始叫人听得心惊,渐渐的萧珩都习惯了。
到了晚上便能听到点动静,也不是什么大事。
至于屋顶掉落的瓦片,次日叫人上去重新收拾一番便可。
结果就这么又过了几天,瑞王府终于迎来了一位之前从未上门过的客人。
彼时萧珩正在院子里陪着黑风玩球。
前院的小厮来报时,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结果再抬起头,就见齐王萧墨带着他的贴身侍卫高山已怒气冲冲,推开想要在前方拦着的侍卫小厮们,大踏步到了他跟前。
这是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