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来峰前, 霸刀门豢养的走兽正悠闲地啃食瑶草,丰沛毛发在清风中微微起伏,毛绒绒的尾巴悠闲地甩来甩去, 驱赶藏在草丛中的飞虫。
忽然间,走兽们的耳朵竖起来, 它们先是炸了毛,然而不约而同夹着尾巴朝远处跑去。
也不过一个眨眼, 就都钻进了半人高的灌木丛中不见踪影, 徒留白经天一个人抓着把草, 孤零零地站在山间缓和的坡道上。
懵了一下,白经天很快想到什么,身影化作遁光飞向聚来峰旁的客苑。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客苑的大门洞开,一个青年修士走了出来。
他穿着青衣, 面如冠玉,气度英隽超逸, 眉峰下双眼无情无感, 抿直的薄唇微微下垂,显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然而只一瞬间, 他嘴角扬起, 眉峰下的双眼如同画师点睛般亮起了光, 那种不近人情的冰冷便转瞬消散,变作了令人如沐春风的温煦。
白经天几个大步迎上去,喜道:“十天过去了,你可算是出关了!”他围着迟一悬看了一圈, 担忧道:“你这回可是从金丹八层跨到元婴中期,十天够巩固境界么?要不还是再闭关一段时间?”
迟一悬眼也不眨地摇头, 面上还露出点歉意,“这次晋升,消耗掉霸刀门不少灵气吧!这……”
白经天摆手,“这有什么,幸好你是在这里晋升,要是在野外,指不定就有些妒忌你的小人妨碍你突破。”
迟一悬看他真是满心赤诚,而没有半点嫉妒,觉得白经天这个人还挺适合做朋友的,注意到他手上的瑶草,他问,“刚刚在喂小兽?”
白经天点头,还揶揄了他几句,“本来都好好的,许是察觉到你要出关,都吓跑了。”
迟一悬没想到自己晋升后,对毛绒绒的恐吓力度再度加强了,他摇头失笑,和白经天一起去拜访白敬贤。
自从上次出关后,这位白掌门似乎没有再闭关的意思,她笑盈盈地招待了迟一悬,还让白经天好好与迟一悬这样的青年才俊交往,对霸刀门损耗的两条玄级上品灵脉只字不提,又传授了一些她在元婴期时的修行经验,让迟一悬受益匪浅。
平心而论,如果白敬贤去做老师的话,想必年年都能在教师评选当中得个最佳奖状。
说了半晌话,白敬贤提了一个建议,“你已经是一位真君了,该当办一场结婴大典,向仙洲同道广发喜讯。不如就在我门中举办吧!”
白经天闻言喜道:“我娘说得不错,结婴大典是该大办!正好门中什么都有,孟伯伯也擅长操办,你就好好巩固修为,什么也不必费心了。”
在长生界,修士比天上的星子还多。
筑基期只是行走仙洲的门槛,一不小心就会被野外各种妖物或者杀人夺宝的散修弄死;金丹才算有自保之力,能自在地在各种秘境间穿梭,也能初步建立一个小门派,参与仙洲各仙门的盛会;而元婴期,则算得上是一方大能了。
元婴期的修士,无论走到哪里都备受礼遇,若是想要建立门派,也有大把人自愿带着资源来投,除了三大宗之外,出入任何门派都是座上宾。
而结婴大典,就是元婴修士向外界宣告身份的仪式。元婴拥有千年寿元,一般来说,努力晋升到元婴的修士都会稍稍松懈些,毕竟要再往上晋升不容易,但等着他去虚度的光阴却有许多。
举行结婴大典,一是能向仙洲同道宣告自身的存在,并划定道场地盘;二是能结交许多同境界的修士,互通有无,交流经验。
一个元婴大能,尤其还是年纪不大前途无量的元婴大能,多的是愿意给他面子前来参与大典的同道。
同时这也是元婴修士发财的大好机会,只要元婴修士乐意,想出资帮忙操办大典的人数不胜数,而愿意为了一张请帖就送上大把大把礼物的人也只多不少。
至于元婴修士收下这些钱财礼物后需要付出的回报……那当然是回报你一条命啊!日后心情不好时你撞上来,我留你一命,这回报难道还不够吗?
所以说,举办结婴大典对于修士来说是有利无害、无本万利的买卖。
然而对于迟一悬来说,接受白敬贤的提议,却不是个明智之举。
他是在霸刀门内晋升的,已经欠了霸刀门一个人情,如果还在霸刀门内举办结婴大典,无疑是跟霸刀门绑定了。
虽然在外人看来,能跟白敬贤这样一个化神尊者绑定,日后在霸刀门做个客卿长老什么的,算是很光鲜的履历了。
但迟一悬可不想以后给白敬贤当小弟,于是他几乎是在白经天话音刚落的时候,就摇头婉拒了这个提议。
被他拒绝,白敬贤面上笑容淡了些,“为什么?”
迟一悬还不想得罪她,他道:“已经耗费了贵派两条上品灵脉,哪里还好意思让贵派出钱出力操办大典,与其浪费这个时间,不如这几天多修补一些灵脉,填上贵派帮我晋升的损失。”
白敬贤没料到他会这样说,这才想起当初她是从东莱国裴淮寄来的那只灵鹤上得知“迟一悬”这个名字的。
当时白经天自告奋勇去打探迟一悬,后来这两个孩子结交,她也就将这件事放到了一边去,此时听他这么说,白敬贤顺势道:“玄级灵脉也能修补?”
迟一悬倒不自谦:“我金丹的时候,就能修补玄级灵脉了,如今元婴了,把握更大。”
白敬贤这才含笑道:“好。”
等两个孩子并肩走出去,孟长老从帷幔后走出来,笑道:“看来迟道友的性情真跟少主说得一样,既明白事理,又不恃才傲物,年轻的元婴修士有,但这么年轻,又有这般修为和心性的,却是罕见啊!少主能结交到这样的朋友,也是少主气运正盛的佐证啊!”
迟一悬刚刚结婴,孟长老对他的称呼就从迟小友变成了迟道友。
白敬贤听完这话,面上却神色淡淡,“经天才金丹六层,跟迟一悬足足差了一个境界。”
孟长老迟疑道:“我看迟道友,不像是以修为论高低的那种人。”
白敬贤:“不论如何,都先帮经天提升修为!厉鸣那边,准备好了吗?”
孟长老面色不禁严肃起来,“已经十天了,也差不多了。”
白敬贤嗯了一声,眼中显出些残酷来,“等王不化回来,发现他精心栽培的弟子成了我孩儿的磨刀石,看他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
厉鸣在悔过崖第五天时,就发现了这里不对劲。
当时他察觉到迟一悬已经结婴成功,修为还比他高了几层,就又怒又恼恨天怨地,然后又开始怨怪王不化。
“真不知道师父那么急跑去西极洲做什么,应该先弄死那个女人才是,这下好了,白敬贤身边又多了一个元婴中期,等打起来,我们的胜算还能有多少。”
霸刀门是多大的一个宝藏啊,结婴后厉鸣满以为这个宝藏就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谁知道拖到这个地步。
他被迟一悬结婴的动静吓得不敢再懒怠,赶紧盘坐修炼起来,然而刚刚将灵力运转一周,他体内气脉就陷入凝滞,逼得他吐出一口血来。
自己竟然中毒了!什么时候?自从入了悔过崖之后,他可没有碰这里的任何东西!
悔过崖上寒风呼啸依旧,崖边紧紧攀着山石而生的灵草歪着脖子,仿佛在笑话他……
***
霸刀门追云峰
水中鸣刚刚从聚来峰那里回来,她混在霸刀门的弟子当中,旁观了迟一悬修补灵脉的景象,明白东海国哪怕有了一位金丹,也再无法跟朝歌相提并论,一时有些心灰。
她对水明珠道:“你的伤养好了,白掌门也允诺放我们回东极洲,怎么还一直拖着不动身?这都十二天了。”
水明珠坐在窗前,目光却是盯紧了悔过崖的方向,“阿姊,你以为掌门做什么那么好心放我们回去,还赏赐我们灵石法器 ?”
他压低声音,快速说了一番话。
水中鸣震惊道:“你给厉鸣下毒!”
水明珠哼了一声,“也不算下毒,那玩意吃进肚子里也不妨事,但是跟悔过崖内生长的香草在一块呆久了,就会转变成剧毒。元婴大能也难以抵挡。”
水中鸣神色复杂,“你居然有这样的胆子。”
“厉鸣把我当畜牲用,我就要让他知道被畜牲反咬一口是什么滋味。”水明珠咬牙切齿、面目狰狞。
轰的一声爆响,是从悔过崖方向传来的。
正在修补灵脉的迟一悬,包括旁边围观的白经天与霸刀门众弟子都齐齐愣了一下。
随之而来的,是孟长老响彻整个门派的声音,“厉鸣违反门规,私自打破悔过崖结界,盗窃地级法宝,偷袭掌门,打伤梁长老,已是门派叛徒!金丹以下弟子速速避开,以免被斗法殃及。”
孟长老刚刚说完,一道极其明亮的紫光就从天而降,仿佛天空漏了个洞,让宇宙中的星辰坠了下来。待得近了才看到那束紫光中心是个人,那人头发散乱,神情癫狂,正是厉鸣,他双目赤红,手里还抓着一件法器,大大喝道:“谁敢拦我!”
附近围观迟一悬不灵脉的弟子们瞬间做鸟兽散,无数道遁光一刹那织成细密的网络,又瞬间朝着四面八方逃去,迟一悬只是一个眨眼间,那些弟子就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这逃命技巧之熟练与神速,让迟一悬怀疑他们提前演练过千百回。
“糟了!我娘!”
白经天转身就往白敬贤的居所冲去。
迟一悬留在原地看了一眼,却见孟长老取出一面镜子朝厉鸣照去,眨眼就将厉鸣摄入了镜中。
“这什么东西?”
【应该是与万虚境相似的、可以将人关押进去的法器。】
这一切发生得真是猝不及防,迟一悬看了眼那面吸入厉鸣后,就在孟长老怀里不停挣扎的法器,转身一步跨到掌门大殿。
进去一看,白敬贤躺在床上,面色苍白,而白经天跪在旁边两眼通红地喊娘。
“好孩子,我没事。”
白经天道:“血玉灵芝呢?我去取来给你疗伤。”
白敬贤道:“被厉鸣窃走了。”
白经天顿时恨得双目泣血,“这王八蛋!”
白敬贤:“如今你孟伯伯已将他暂时困在镜中,还不知能困他多久,若是被他逃走,血玉灵芝也……”
白经天毫不犹豫道:“我现在就入镜杀了他。”
迟一悬在旁看完了白敬贤的表演,适时道:“我也去。”
白敬贤正要将迟一悬留下,谁料迟一悬只是一转身就消失个无影无踪。
霸道门内此时飞沙走石,完全没了往日里上流门派的仙气,尤其是距离孟长老较近的几座峰头,树木山石都被一股风卷着吸入了镜中。
孟长老手中那面镜子也越变越大,几乎比他整个人还高了,梁长老御风停在他身边,“怎么回事?”
孟长老神情惊疑不定,“这厉鸣身上不知带了什么法宝,眼看就要从里面出来了!”
梁长老惊道:“不能叫他出来,里面可不止关他一个,到时候乱糟糟怎么收拾!”
正在此时,两人听见了白经天的声音:“孟伯伯,我进去杀了他!”
来得正好!
孟梁二人立刻转身,将镜面朝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果然看见白经天的遁光冲了过来,然而在他身后,还跟着另一道遁光,后来先至,比白经天还快上一瞬冲进去,眼见两人都进去了,孟梁二人目瞪口呆。
“怎么迟一悬也进去了?”
“也许,是想帮少主?”
“可这是为少主一人准备的历练,他掺和什么?”
“唉,人家哪里知晓这个,帮朋友罢了。”
“也罢,在这镜子里,元婴修为也要被压制到金丹,也许碍不着少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