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城分剑阵内。
戚循双手结印,双眸紧闭,动也不动。
乔吟乔听两人站在戚循身后,焦急等了片刻,戚循终于睁眼。
“戚宗主!”乔吟赶忙问道,“第一城如何了?为何这里远远看去一片乌黑?传送为何关了?”
戚循蹙眉道:“我不知具体情况,但我看到第一城有登仙劫云,上官城主正在调动剑阵所有力量。可我刚才尝试用二十七城的分剑阵沟通其余分剑阵,第十五城分剑阵怎么也寻不着,怕是已经彻底毁了,如今他们也焦头烂额……”
他这话就像是平地一声惊雷,四周仙修顿时面露惊慌。
乔听还算冷静:“可需我等帮忙?”
戚循摇头:“二十七城剑阵运转无虞,已是尔等——甚至是我,唯一能做之事了。”
乔吟担忧道:“那缺了第十五城剑阵,他们能怎么办?”
戚循抬眸,遥遥看向第一城那浓厚劫云所在的方向。
风卷起,吹动他的衣摆。
似有雪花拂过他的脸颊。
北冥入深冬了。
他说:“他的生辰快到了。”
“……谁?这和雷劫还有剑阵有什么关系?”
戚循抬手摊开手掌,接住了细碎飘雪,低头凝视。
“生辰喜乐,”他说,“阿雪。”
-
劫云之下。
安无雪低头看着那折扇,五味杂陈。
他还记着在霜海上再见戚循之时,戚循对“宿雪”的反应。
戚循刚才看着他的目光……像是已经知晓一切了。
他垂眸敛神,说:“刚才和曲问心交手,他在法器上附的灵力耗尽,自然维持不住。”
折扇是戚循的本命法器,居然就这么传送过来,还直接掉到他面前。
当真是不怕他对当年之事心怀怨恨给毁了。
他叹了口气,将这折扇捡起来,和谢折风那两个灵囊挂在一起。
裴千还在想方才戚循的话,焦急道:“他说那第五十把剑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曲忌之摇头:“我自小长在第一城,学习阵道也研习过北冥剑阵,从未见过第五十把剑。”
“北冥一共四十九城,此乃自古以来北冥初立之时便有的定数。从来只有盛衰更改,四十九之数未曾更改过,”姜轻也格外忧虑,“宿雪,你知道那第五十把剑是什么意思吗?”
安无雪不知道。
正是因为不知道,他比其他人都要担忧。
连他都不知道……
“也许上官城主会知晓其中关键,我要入剑阵,”他看了一眼曲问心,说,“曲小仙师,你们曲家的事情……”
“我必会处理妥当,不会让曲家误入歧途之人阻碍剑阵。”
剑阵之中突然荡出一阵狂风!
地动山摇,四方震荡,剑阵外守着的仙修弟子尽皆身形一晃,有的修为不高的修士已经被冲出几丈远。
安无雪心下一凛——上官了了怕是已经在强行调动剑阵之力。
可她不知第十五城剑阵不可能归位,调不出剑阵全力,强行尝试,已遭反噬。
他赶忙转身要往里去,姜轻在一旁持剑而出:“宿雪,我和小裴陪你同入吧。”
“姜道友修为在渡劫初期,还身受重伤,入内恐有性命之危。”他说,“裴千,你照顾好姜道友。”
“好嘞!”
裴千刚一应下,安无雪已经匆忙御剑而起,消失在了剑阵外。
姜轻轻咳一声,困惑地看着安无雪消失的方向,转过头问裴千:“他不也是渡劫初期吗?”
裴千挠头,装傻道:“可能他身上有落月峰的秘宝,能有作用吧……”
-
剑阵中。
灵力大震,飞沙走石中,无处不在的阵纹滚着银光,光芒似在一阵一阵地晃荡着。
安无雪以灵力护体,神识稍稍外放,逆着风流而入。
剑光散乱,可这剑阵识得阵主神魂气息,那些捍卫阵法的剑影每每靠近安无雪之时便自行散开。
他就这么来到了巨剑下。
只见上官了了等人正手中结印,身周灵力大盛,经由法印,传入阵纹之中。
一圈若隐若现的小剑影围绕着巨剑,小剑影缓缓转动,其上勾连着千丝万缕的阵纹。
这边是其余分剑阵之缩影。
安无雪神识一扫,果不其然只能数出四十七道剑影。
加上主剑阵,共有四十八个剑阵应召。
劫云之下,笼罩第一城的结界愈发雄厚,可却在那一声声闷雷震响中,显得十分脆弱。
缺了一把剑,北冥剑阵全盛之力发挥不出。
北冥城一众渡劫尽皆脸色苍白,显然灵力已经快要被阵法抽干。
他们方才已经尝试了两次,却还是调动不出剑阵全力。
安无雪刚一靠近,便听到上官了了问他:“你怎么进来了?”
先前那觉得他眼熟的修士也不住地往他这边看。
安无雪答道:“城主不必再试了。”
“何意?”
“刚才戚宗主传来音讯,第十五城剑阵损毁,无法应召。”
“什么?”
“这可如何是好!”
“难怪我等试了两次都不行,城主,如今大家灵力已经快要耗尽了!”
“……”
雷劫轰下,北冥剑阵保不住不说,这一城生灵该如何是好!?
有人听闻此事,手中法印都颤了一下,阵中又是灵风大震。
上官了了缄默片刻,突然低声说:“两刻了。”
谢折风说,第一道天雷降下,只有三刻。
如今两刻已过,只剩一刻。
漂浮的剑影仍在围绕着巨剑晃动。
北冥剑沉稳内敛,耸立于昏天之下,俨然不动。
安无雪也十分焦急。
他走到那缺了一处的地方,看着那第十五把空缺的剑,说:“等不到这第十五把剑了,我们不能再做徒劳无功的事情。戚宗主说,四十九剑缺一不可,但是当年准备了五十把剑。城主,剩下那把剑,你可知晓在哪?”
他这般入剑阵如入无人之境,还从容地谈及剑阵一事,上官了了一怔。
“……什么第五十把剑?”
——她不知道!?
安无雪更是错愕——因为他也不知道。
他本以为是什么他死后的事情,可上官了了不知,他也不知,只有戚循知道,戚循却没有为他指出那把剑所在。
这把剑在哪?
从何而来?
戚循既然提了,这把剑他们应当立刻便能寻到,为何北冥仙修尽皆茫然?
有人仰头喊道:“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滋啦——”
天穹似有尖利声响延绵而来。
安无雪抬眸,看见云层之中雷电翻滚,已经逐渐凝在一起。
那雷电带着足以灭绝长生仙的威力,眼看就要劈下!
上官了了蓦地收回输送灵力的法印。
她抬起自己的本命剑,指尖拂过剑身,一字一句道:“既来不及、寻不到,这第四十九把剑,也不是非要剑不可。”
她反手挽剑,挥出剑影,眉心之中闪出灵光。
她说:“以仙修之陨力祭阵,仙祸以来,不是没人做过。”
众仙陨,而立因果大阵,抹去修浊登仙之法。
楼水鸣自刎,而补照水剑灵力之缺,立成照水剑阵。
她要以身祭阵!
有人回头,似是看了一眼剑阵外的茫茫苍生,不舍地收回目光,笑道:“天雷之威唯登仙者有一战之力,我等实在是以卵击石。缺了这一把剑,一人陨力未必足够。城主若要去,可带我一起走!”
“两人不够,三人可行?”
“我等修为不如城主,但凡人都知滴水可穿石……”
“……”
为何又是以命祭阵!
安无雪咬牙,死死看着那缺了一处剑影的空白之处。
为何又要以命祭阵!
真的要走到祭阵这一步吗?
北冥战力若都祭在这里,剑阵就算不毁,那背后之人的打算是否也算成功了?
而且……仙祸都过去了千载,他还要眼睁睁地看着仙修祭阵吗?
不会的。
也不应该!
戚循那句话的意思,分明是说那把剑就在他们唾手可及之处!
一定还有办法。
他不愿放弃,神情一凛,双指并拢凝出灵力。
顷刻之间,祭阵一事还未落定,所有人便瞧见,那后面才闯进来的只有渡劫初期的仙修突然使出灵力,勾动巨剑下浩浩渺渺的无数阵纹。
有人急切道:“小仙师,未得阵主认可,擅动阵纹会被剑影——”切碎。
话未说完。
安无雪身周银光大绽。
巨剑之上,被唤醒的阵纹蔓延而出,自他为中心,四方天地剑影盘旋,北冥剑阵回荡剑鸣之音。
众人纷纷一愣。
上官了了握剑的手猛地一紧:“你——”
安无雪闭上双眸,神识沉入浩然剑阵中,想寻那多出的一把剑。
可是没有。
他的神识穿过万千阵纹,“看”过他当年亲手布下的阵,没有寻到戚循口中那最后一把剑的蛛丝马迹!
到底会在哪里?
-
第一城外。
谢折风立于山峰之顶,出寒剑浮于身侧,周围再无他人身影。
上官然被做成傀儡的尸首已被他毁去,第三道登仙雷劫已经不会再形成。
可是……
他看向第一城穹顶。
第一道天雷要降下了。
可那结界强度——显然不可能阻挡天雷!
他立时拿出一张天涯海角符。
符咒被激发,符咒另一端的人问他:“登仙劫云解决了?”
“戚循,”他沉肃道,“你没有修复四十九城剑阵?”
“有一城剑阵损毁,来不及了。”
谢折风神色一变——安无雪还在劫云下,北冥万千生灵还在结界下!
他抬手就要掐断传音,赶往主剑阵。
哪怕以仙者灵力抵抗劫云会遭来百倍反噬,他也要回去。
“谢出寒!”
传音那边的戚循似是看到了他的举动一般。
“你别急着过去,我们当年立剑阵用了四十九把剑,但是可以激发北冥剑全力的共有五十把。安无雪在那里,那把剑就在!”
“第五十把剑?我怎不知,”谢折风皱眉,“你告诉他在哪里了吗?”
“我不敢说。那背后之人以阿雪为幌子,一直用安无雪的身份行于两界,我不知那人知晓阿雪多少事情,也不知那人到底在何处,会不会将我与阿雪所说之事听去。
“北冥这一线生机,我若是说出口,当时耳目太多,反倒容易出事。
“但安无雪可以猜到的。”
-
剑阵外。
曲忌之仰头看了一眼劫云,难得沉肃地和裴千说:“若是剑阵拦不住劫云,我会以寿数精血为祭立传送法阵,将你们还有曲问心一起传出第一城。到时候你把曲问心交给仙尊,查清北冥祸事根源。”
裴千嘟囔道:“我才不走。”
姜轻也没了笑意,格外忧虑地看着劫云,又看了看剑阵。
“不知宿雪他们寻着那第五十把剑没有……”
-
第二十七城中。
一个挂着白灯笼的凡人屋舍内。
这正是安无雪和谢折风那晚路过的那户人家。
孩童从窗户里探出头来,看着远天黑云,问道:“娘亲,那里黑黑的,是不是有妖魔呀?”
妇人正在缝衣,看也没看一眼,便说:“也许吧。”
孩童回过头来,看向妇人:“那天晚上仙师说爹爹去斩妖除魔了,你说,爹爹和仙师是不是都在那里除魔呢?”
妇人动作一顿。
她温和笑道:“肯定是的。”
孩童对着窗,双手抱拳,手指交叠,低声说:“那我祝愿爹爹和仙师平安顺利,否极泰来……”
-
第一城,凡世长街中。
有人从深梦中逐渐苏醒。
浓黑劫云压得如此低,人群繁密之处已有纷乱,有人卷着金银细软,朝着城外而去。
马车人流混在一起,乱成一团。
仙修弟子高喊:“莫要慌乱,莫要伤人!城主不会让北冥出事的,仙门不会让第一城出事的!”
可这劫云越来越低,雷鸣声仿若近在咫尺。
三刻的时间,修士御剑都飞不出第一城,遑论凡人。
可他们只是想跑。
仙修弟子刚刚辟谷,拦不住这混乱人流。
她眼见一个穿着紫色长裙的小姑娘被人流撞倒,赶忙以灵力拨开人流,扶起那姑娘。
“你爹娘呢?”
小姑娘呆呆的:“我没有爹娘……”
仙修微怔。
“仙师,大家为什么要跑呀?天上怎么黑黑的?”
“……因为要打雷了。”
“打雷有什么好怕的?我夜夜宿在商铺门外,听过不少打雷,”小姑娘好奇地望着天穹,“就是会下雨,弄湿了裙子,好冷……”
仙修抬手,替她擦了擦鼻头上的污尘。
这时——!
又是一道震耳欲聋的闷雷声。
人群骤然惊叫起来。
仙修抬头,瞧见云层之上雷光凝成一团,眼看要落下了!
她赶忙拉过那小姑娘,将人护在身下,用尽所有灵力支撑起了微薄的结界,闭上眼,低着头,等着那雷光彻底落下。
-
剑阵中。
安无雪遍寻无果,额间已冒出岑岑冷汗。
难道没有多出来的这把剑?
不可能。
戚循不会在这个时候骗他,也不会告诉他不可为之事。
这第五十把剑到底在哪里?
当年他们确实提过五十把剑一事。
是在决定立下四十九个剑阵之时。
当年的他看着画好的阵图,说:“所谓道衍之五十,遁去其一,正好是四十九之数。你说北冥当初立城之时,是不是故意遁去这其一呢?”
戚循笑道:“那先人倒是有雅兴。怎么,你想也多一线生机?”
安无雪挑眉:“未尝不可。四十九太过完满了,若是再多一线生机,凑个五十,岂不是有了余地?”
“日后有空闲,确实可行。”戚循这般说。
但当时四十九剑阵都来不及立,他们谁还有心思去多余弄一个?
而北冥剑阵成后,安无雪便入了苍古塔受刑,其后百日,又花了许久修养。
此事他便搁置忘了。
那年他的生辰来临,他都没有心思去过。
戚循不忍见他一人荒凉,找他讨要了春华,说:“好歹是个生辰,你才几岁呢就不过了?春华给我吧。”
离火宗擅阵道、炼器,戚循经常会为他淬炼法器。
他将春华给了对方,继续养伤。
过了半月戚循才将春华还给他,说:“喏,你的生辰礼物。”
他好笑道:“哪有用别人的本命剑当生辰礼物送回来的?戚少宗主什么时候这么会打算盘了?”
那时,戚循把玩着手中折扇,喝了口茶,说:“法器可是修士必不可少的助力,我替你让春华多点用,这是赠你啊——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
等等……一线生机?
千年后的现在。
安无雪思绪骤停,于阵中探寻的神识都收了回来。
剑阵银光一顿。
四十九把剑可以说是北冥剑阵的钥匙,四十九个锁孔同时开启,才能发挥出大阵之威力。
少了一个,阵纹缺失,灵力不足,剑阵威力将会十不足一。
那只有戚循知道的多余的一把剑,便是北冥剑阵此刻的一线生机。
安无雪转头,看向正归于鞘中、浮在他身侧的春华。
当年戚循拿走春华,说要赠他一线生机。
可他把春华来回看了一遍,也没发现什么不同,权当戚循耍他玩。
难不成……这把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安无雪抬手,将春华唤回手中。
先前便一直看着安无雪的渡劫修士恍然大悟般道:“我想起来这张脸像谁了。他——他是——”
上官了了面上错愕还未淡去。
刺目雷光一闪!
“轰隆——”
雷劫落下了!!!
上官了了再无其他思绪,举剑就要以身祭阵。
可她剑光未起。
刚刚还瞬间黯淡的阵纹倏尔又光芒大盛起来。
安无雪灵力汇集于那空缺之处,其余四十七道围绕着巨剑的剑影猛烈晃动。
“锵——”
雷劫同结界相撞的那一瞬间——
北冥剑上无数阵纹泛动银光,四十九处灵力流转节点滞涩无阻,剑阵之力汇聚于结界之上。
剑影攒动。
春华出锋,落入那空缺之处,四十九剑嗡然同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