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光降下的那一刻,北冥剑凝成的结界骤然完备。
巨剑同雷光相触,第一城顷刻间如地动山摇般晃动!
结界裂开蛛网般的缝隙。
可它并没有碎裂。
第一道雷劫成功拦下!!!
北冥剑勾连环绕的四十八把剑影,共同调动泱泱北冥所有剑阵之力。
春华气息流转于阵纹之中。
在这一瞬间,北冥四十九城,除了因剑阵损毁而无法回应第一城的第十五城,其余四十八城,尽皆感受到了那随着剑阵巨颤而荡出的剑气!
那剑气凛冽却温柔,锋利却柔和。
有千年前便已在世的仙修,望着剑阵的方向,怔然出神。
这把剑的主人曾经踏过两界千山万水,行过四海诸城,于仙祸恶战中斩过无数魔修,战功赫赫,立四海万剑阵,肃诛魔十三条。
这把剑的主人也在荆棘川打退万宗围杀,抵挡了不知多少灵剑。
世人千年未见此剑出锋。
可千年前便存世的修士们不会认错。
这世间除了出寒剑,唯有这把剑,在那些千年前便渡劫的修士眼中锋锐无双。
分明剑名温润似水,可剑锋却比出寒还要凶戾。
“安无雪!是安无雪的春华剑——!!”
剑阵外。
曲问心察觉到春华气息,突然开始疯狂挣动起来。
曲忌之挑眉,暂时替她解开了封口灵决,很有耐心地侧耳问道:“娘亲想说什么,让儿子尽尽孝心?”
“这是安无雪的剑!刚才果然是他!他为什么不认——”
曲忌之又给她封上了。
他笑着说:“是,果然是安首座和戚宗主联手,将你这大逆不道之人生擒,不认你为仙门修士。”
“唔——唔唔……唔!!”
曲忌之凝出水珠:“娘亲刚才喊那么大声,渴了吗?”
曲问心摇头。
曲忌之点头:“那是渴了。”
他手一挥,水珠直接朝曲问心脸上浇去。
“唔唔唔——!!!”
姜轻本来在认真调息,此刻终于看不下去了,低声问裴千:“曲氏私底下是这样的家风?”
裴千盯着剑阵和劫云,老神在在道:“凡人有云,上梁不正下梁歪,姓曲的为什么这么有病?那不就是家传的。曲忌之好像和我们说过啊,他身上无情咒破之后,和曲问心之间就不一样了。”
姜轻擦了擦额间的汗:“我没想到是这样的不一样,曲小仙师说的还是过于保守了。”
第一城外。
出寒剑浮于谢折风身侧,已蓄势待发。
以仙者躯硬抗天雷,会让雷劫威力更甚,但不论如何,只要剑阵有丝毫不敌天雷之兆,他都会出手。
可北冥剑鸣传出千万里,结界成功拦住了第一重天雷。
天涯海角符的另一端,戚循笑道:“怎么样?我就说安无雪能猜到。”
谢折风没有应答。
他倏地眉头紧皱,神色痛苦。
——安无雪的傀儡印发作了。
“谢出寒?你怎么不说话?”
“他灵力耗尽了。”谢折风沉声道,“他现在只有渡劫初期!”
传音符另一头,戚循也骤然一惊。
他刚才只能传送折扇至安无雪面前,根本没办法探查安无雪如今的修为,但安无雪和他共同面对曲问心之时太过游刃有余,以至于他下意识把对方当成了那个千年前巅峰时期的落月首座。
巅峰时期的安无雪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激发阵法之力,可只有渡劫初期的安无雪——如何抵挡第二道天雷!?
“谢——”
传音符被掐断。
谢折风双眸已如幽潭般黯然,他抬头,迎着狂风,看着那威势不可挡的劫云,面上尽是杀气戾意。
安无雪身上傀儡印发作之感不住地转移到他的身上,他忍耐着周身剧痛,却更恐惧。
师兄不可能放弃撤走。
若是剑阵挡不住第二道天雷,以命祭阵是最快的路,以安无雪之性情,绝无可能让他人祭阵而自己苟活……
难道他要再失去师兄一次?
这绝无可能。
他绝对不能让此事发生。
山峰灵力暴动,沙石滚落,眨眼间,谢折风已直冲剑阵而去!
与此同时,剑阵中。
安无雪立于巨剑下,灵力注于春华之上,同整个北冥剑阵仿若融为一体。
他嘴角溢出鲜血,却仍然脊背挺直地站着,纹丝不动。
此刻,他作为春华的剑主,就是那缺失的剑阵,就是这四十九剑之一。
这才是当年他出苍古塔后,戚循送他的生辰礼。
春华毫无变动,是因为戚循确实没动春华剑。
戚循是在北冥剑阵之上,耗时半月,加了认可春华的阵纹。
只要他手持春华入阵,他便是五十个剑阵之一,他便是北冥的一线生机。
可当年他的修为除了谢折风以外无人能敌,戚循也不曾想到将来。
如今安无雪只有渡劫初期,结界抵挡第一道雷劫的那一刻,他浑身一颤,灵力瞬间被抽空,周身经脉如撕裂般剧痛。
他紧咬下唇,喉间满是腥甜。
上官了了还维持着举剑打算自刎之姿,神色一片空白。
别人都不可能认错春华气息,她又怎么可能认错。
那是……
“宿雪……?”她嗓音轻颤,“兄长……?阿雪……?”
一时之间,谢折风为何突然留了个“炉鼎”在千年无人烟的霜海上,又为何寸步不离地将人带在身边,“宿雪”又为何对许多事都如此熟悉……
种种困惑,豁然开朗。
她未曾来得及欣喜惊讶,却又想到“宿雪”与她一同破观叶阵时种种,登时什么都明白了,却又什么都不想明白。
若不是刚刚……她已经祭阵而死了。
千帆过尽,她居然又被安无雪救了一次。
北冥剑阵仍在颤动。
结界之上的蛛网正在愈合,劫云迅速凝出了雷光。
第二道天雷即将紧随第一道天雷落下。
安无雪又是一声闷哼。
他经脉灵力全空,可傀儡印似乎没有发作。
谢折风给他的灵囊被灵力冲开,星草散出仙者灵力,飘入他的身体里。
其余众渡劫仙修尽皆无力思虑其他,全都手中结印,全心全意将灵力灌入剑阵。
可安无雪和他们不同。
他们只是为剑阵提供运转之灵力,而他和春华现在是剑阵的一部分。
方才天雷一击,已抽空了他所有灵力。
他如今只有渡劫初期的身体根本不足以成为四十九剑阵之一。
可春华是他的剑,只有他能用。
无人能替他。
谢折风留给他的星草已经尽皆枯萎,灵力被他吸收殆尽,却完全不够用。
那毕竟只是用以减缓傀儡印发作的灵力。
他稍稍仰头,看着那迅速再度浓黑的劫云。
还有一道。
第一道天雷已经拦下,他不可能在应对第二道天雷之前松手。
宿雪的傀儡之身,能点燃心头血吗?能以寿数气血为祭行回光返照之举吗?
若是以身祭阵,他的神魂之力应当足够维持春华这一“剑阵”吧?
最终还是要走到祭阵这一步。
但祭一人——祭一个已经死了千年的人,似乎是对两界局面最无损伤的选择。
他本想着此间事了,寻一处与前尘往事尽皆无关之地,养一院花草,在树下挂个秋千,闲来无事,便抱着困困,在阳光下闭目休憩。
可惜了……
我其实还是挺想活下去的。
但是北冥的万千生灵,也很想活下去。
“兄长。”
上官了了似乎在喊他。
安无雪疼得头晕目眩,双耳轰鸣,全然没有反应。
他本就不再认这称谓。
“阿雪?”
“……”
上官了了惨然道:“宿公子。”
安无雪瞧了她一眼,想着杯水车薪总比束手待毙要好,问:“城主,你可有补充灵力的丹药?”
上官了了停在他面前。
她说:“兄——宿公子,当年,对不起。”
“这个时候我不想——”
“你不想与我说这些,我知道,”她说,“我也知道现在情势危机,我不能浪费时间。”
她蓦地抬手结印,分明结出的是同其余渡劫仙修用以灌注灵力的法印一模一样的。
可这法印居然勾动阵纹,银光如水波般涌动,最终居然流向那些勾连着春华剑之处。
安无雪呆了一瞬。
他现在是四十九剑阵之一,轻易动弹不得,只能站在原地,睁大双眼怔怔道:“你要朝春华灌注灵力?这样行不通,现在春华是四十九剑之一,我是供给春华的剑阵,我修为不足——”
上官了了已经动手了。
她身周灵风卷动,灵力大盛,尽皆通过剑阵之中的灵纹朝着春华而去。
可这些灵力却只是流经春华,毫不停顿地通过春华汇入安无雪体内!
安无雪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澎湃灵力便游走在他经脉之中,胀得他说不出话来。
顷刻之间,上官了了居然开始境界下跌!
她从半步登仙之境,直接跌到了渡劫后期!
可安无雪的境界却开始攀升到了渡劫中期,还在往上攀升。
他骤然明白上官了了要干什么。
她这是趁着他以身入阵之时,借由北冥剑阵,将自身所有灵力都汇入他这个“剑阵”之中!
安无雪高声呵斥:“上官了了!”
两界从前传他狠辣,可他严肃之时,从来只是对着外人,不论是师弟还是了了还是戚循秦微等人,安无雪都是温柔而平和的。
千年后再见,世间诸人和他都是萍水相逢,他无了温和,却也没了肃穆。
这是他难得的厉声厉色之时。
可上官了了却没被他吓着,毫无停顿之意。
他怒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只听女子飘然悲苦的嗓音传来:“兄长之性情……应当是不想要我的东西的。可眼下第二道登仙雷劫不会给我们喘息之机,兄长千年前救我一次,方才救我一次,也救了北冥。
“这里只有我的修为能将你送至渡劫巅峰。
“于公,我该拼尽全力助兄长一臂之力。
“于私——我已经无法和你谈私了……”
她出观叶阵后直至现在,终于笑了一下。
下一瞬,她面色一白,周身猛地一震,千年修为在这一刻尽数倾注入阵中,灌进春华,涌入安无雪体内!
安无雪之境界陡然攀升至渡劫后期、渡劫巅峰……
离那半步登仙之境,只差一点!
这时,谢折风刚入剑阵。
傀儡印发作之兆却突然消失。
……师兄灵力恢复了?
他思绪虽滞了一瞬,可脚步未停,仍朝着北冥剑而去。
北冥剑前。
眨眼之间,上官了了毕生修为已几近散去。
“兄长若是以渡劫初期的修为,无法维持抵抗第二道天雷的结界,”她坚定道,“我不可能让你祭阵的,不论如何,我也能祭阵。我要么祭阵,要么将毕生修为送给兄长,让兄长以剑阵之能挡天劫——两者择一,兄长就当最后给个情面,让我留条性命,可好?”
安无雪双唇微动,却不知能说什么。
他意外过,生气过,无可奈何过。
现下事成定局,听她这般说,只道:“……倒是什么都让你说了。”
上官了了坦然道:“千年执掌北冥,我总该有点长进。”
她已面如白纸,浑身颤抖,修为落入小成。
可她还未停下。
雷劫落下前的那一刻,她主动破道,将剩余灵力修为尽皆送入阵中。
安无雪只觉经脉痛楚瞬间消散,灵力充盈于丹田之中,春华悦动,久违又熟悉的感觉冒上心头。
他的修为重回当年之巅峰——半步登仙之境!
“轰隆——”
又是一声惊天雷鸣。
第二道劫云落下。
雷光覆盖整个北冥第一城。
上官了了修为跌至辟谷,失了所有力道,软倒在地。
第一城中,凡人惊叫不止,魔修隐匿其中张皇保命,仙修急切却无能为力。
北冥剑又是一次剧烈颤动。
本来已经摇摇欲坠的结界却突然再度凝实,扛下了第二道天雷!
地动山摇。
可雷光过后,天穹劫云散去,天光乍泄。
第二十七城中,本在倾力影响剑阵的戚循动作一顿。
挂着白灯笼的凡人屋舍里,孩童探头,朝妇人喊道:“娘!娘!乌云散了!爹爹和仙师把妖魔打跑啦!”
第一城中,凡世长街之上。
此起彼伏的惊叫忽而一同停下,凡人怔怔看着乍然放晴的天穹,一时之间还未反应。
小仙修没等来劫云将自己劈得魂飞魄散,缓缓睁眼,听着怀中的小姑娘笑她:“仙师骗人,没有下雨!”
正值日升之时,东方洒下灿灿日光,流金染上千家万户。
安无雪瞥见那一缕日光。
可他精疲力尽,春华失了他灵力掌控,“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他闭上眼的那一刻,似是闻到了熟悉的冷息。
有人一刻不曾来迟,转瞬间在他身侧,轻柔地将他拥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