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发生的太快, 薛业处理不好人际关系的大脑更想不明白,闭上嘴跟在杰哥身后往东校门走。
相隔一条马路是首体大的停车场。
然后他就知道杰哥上午干什么去了。
“上车。”祝杰用拇指指节压了压睛明穴,给他指了一辆车。
“哦。”薛业把斜跨的黑色运动包往身前转了转, 面前是一辆纯黑色的奔驰大G。他不太认车但是认识这辆。高考前杰哥给他看过照片, 还说考完就买。
封闭空间让气氛多了一丝紧张, 薛业后悔上午烟抽多了,关上车门烟味跑不出去。
祝杰把副驾窗降下来,侧窗车膜接近全黑光线闯入,右手搭在副驾座椅的左肩, 微微偏头单手倒车。
薛业紧张,盯着视角宽阔的倒车影像看, 烟味浓重试图开始找话。“杰哥你上午……取车去了?”
“嗯, 那辆骑回去再开回来。”祝杰又一偏头,“安全带。”
“哦。”薛业赶紧扣上,车内饰极致简洁一体纯黑, 车挂件是一块长条状的石头,“杰哥你喜欢石头啊?”
“一般,西藏天眼石。”祝杰专注地看向前方,一贯的冷漠语气。
“哦。”薛业立马静音。杰哥不喜欢别人多话,吃饭时候更是。天眼石是个什么东西?不知道, 薛业看着它左摇右晃,突然开始整理怀抱的包。
薛舔舔你知识面能不能宽一些, 除了田径连个石头都不懂,怪不得杰哥不爱和你聊。
前面红灯, 祝杰一手搭着方向盘准备绿灯转向。“我妈弄的, 反正我也不懂。”
杰哥妈妈?从没听杰哥提过家里人。薛业手指放松些,杰哥不懂那自己懂不懂无所谓了。他假装无意地问:“杰哥你是暑假考的本?”
“嗯, 高二就摸车了,上驾校也就是拿个本。”祝杰突然话题一转,“你能老实会儿么?”
“我收拾收拾,都给翻乱了。”薛业看着毫无章法乱塞一气的运动包,声音多了几分抵触,水杯喷雾护膝绷带……全部用湿纸巾擦过再放回原处,最后偷偷摸摸拿心率手环瞄一眼。
212,这么快。薛业看向左侧忍住不问,再忍几秒去他妈的。“杰哥你昨晚超心率了?”
“超了。”又是一个红灯,祝杰随意地侧过身,缓慢又平静地看过薛业几秒突然笑了,“你有药啊?”
操,薛业的心脏精准跳漏了一拍。
杰哥笑了。薛业的舌头开始无意识搅动,不安地舔舐着口腔里隐隐的烟味。肾上腺素飙升致使皮肤冒汗又在狭窄封闭的车里被体温蒸干。
等咚咚的心跳回落,薛业摇了摇头。“没有,杰哥你带我干嘛去啊?”
“现在才问,我卖了你信么?”祝杰利索地换了个档位,“老实坐着,到了我叫你。”
车直接上了机场高速,再出辅路是一片住宅。祝杰开进小区找联排别墅,一把轮倒车入库,副驾坐的人垂着脸任刘海扫来扫去,身子挂在安全带上,睡得七荤八素。
果然又睡着了。祝杰抬起他的下巴稍稍用力:“薛业。”
人没醒。
祝杰将脸偏向窗外,下一秒开了自己的安全带朝右侧生猛靠近,手肘搭上副驾左肩,紧绷的鼻翼捕捉着冥府之路流动的气息。
喘气,耳后,颈间。
再靠近祝杰的左臂直接越过了薛业,当仁不让地升起侧窗,掌跟在密不透风的玻璃上摁压,隆起的臂肌像和铁笼抗争的困兽。
他面对薛业,手指轻轻点了点睡着的脸。
再点了点。
掌跟变成握拳,惊心地爆起青筋,拳锋骨头在防碎玻璃上扭曲地对抗。他张开嘴,牙尖轻轻地试着在薛业颈后咬合,碰一下,停一下,却和真正的接触始终保持着毫厘之差。
领口露出半块创口贴,祝杰把目标转向它,叼住卷起的边一口撕下来,低头呼吸平缓。
薛业完全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再睁眼杰哥正拿着一盒烟研究,是他装在外套兜里的红梅。杰哥说下车,他遵从命令下了车,一起往前走,进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
联排别墅第一栋,祝杰忽视门铃直接砸门,很快有人来开。中年女人有着和祝杰同样的身高,很瘦,穿衣风格简洁脱俗。
“小杰啊,开车这么快。”
“祝杰。”祝杰态度强硬地矫正,一只手扶着薛业的后颈往前带,“醒了?”
薛业懒洋洋点点头,圈住脖子的手在施力,跟着进了屋。“嗯,杰哥咱们来干嘛啊?”
中年女人去沏茶,高颧骨,头发随意用筷子盘住,眼里兴趣浓厚。“不认识我了吧?比上次见高不少啊,叫什么来着?”
“薛业。”祝杰把人摁进沙发,“人来了么?”
“在书房。”她端了一杯茶给薛业,明明是个女人却自带儒商气质,声音洪亮,“小业喝茶,当自己家里。”
祝杰眉心一紧,手指顺着薛业的皮肤埋进发根。“薛业。”
薛业怔怔坐着,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思绪如飞,不得已才问:“杰哥,我是不是该叫人啊?”
祝杰沉默,喝完茶不带感情地开口。“叫她名字就行,张蓉。”
薛业窘迫地摸鼻梁,这人明显是长辈。“张蓉……您好。”
张蓉一脸和煦,和煦里藏着祝杰没有的老辣。“没事,你杰哥可是从小叫我名字叫到大,半点礼貌都没有。现在主播的工作不做了吧?”
操。薛业即刻激活一身的敌意,这女人怎么也知道?
“我带他先进去,咱俩的事私下说。”祝杰起身,薛业如影随形,一直走到客厅最靠里的门,“进去,办完事我接你。”
薛业喉咙一紧。“我进去干什么啊?”
“进去就知道了。”祝杰一把给人推进去,转身陷入沙发喝茶。
张蓉则是边看边摇头。“你和你妈脾气一样急,多解释几句不好么?”
“闭嘴。”
“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
“改不了。”
“那你什么时候能学会考虑别人的感受?”
“我为什么要考虑别人的感受?”祝杰放下茶杯,“你找的什么人?”
张蓉有一双不太像女人的手,粗糙多茧,证明这双手并不养尊处优。“你昨晚说的太突然,约心理医生可以,但我找了更专业的,是精神科医生。现在知道学乖了,不带着人进医院了?”
祝杰一条长腿搭在茶几上。“闭嘴。”
“长记性是好事。”张蓉注意到薛业两肘内侧有淤青,“你妈妈家那边本来就敏感,暑假之后更是盯着你,你带他去医院就等着逮吧。”
“你有完么?”祝杰说道。
“上次见他……”张蓉试探着祝杰的态度,“还是高一吧?我记得你把小业……”
祝杰的目光急速变冷。“薛业。”
张蓉释怀一笑。“好,薛业。我记得上次见他是你们高一冬训,你把人家打跪了站不起来,自己不管,叫我带他去看伤。”
祝杰看向阳台的滴水观音,只字不提。
“打那么狠真的有必要吗?”张蓉板起脸毫无笑意了,“祝杰。”
“有必要。”祝杰语气坚定。
“你下手再狠一点他肋骨就断了,是我扶着他上的车。”
“你有完么?”两人对上视线,一个悍戾一个老练。
“我是想提醒你,高一能忍,高三怎么就没忍住带他跑医院去了?你姥爷桃李满天下,随便一个大医院就有他的学生,逮你还不容易。”张蓉扫了一眼沙发上的男孩,一身全黑,将近1米88的身高,圆寸,五官犀利态度冷硬,没法和小时候抱着篮球学投篮的样子对上号,“还有,你真以为自己定期交个女朋友就能把你爸骗过去?”
“没骗,我就喜欢女人。”祝杰转过头来,“同性恋都该死。”
“好,你喜欢女人。”张蓉活动着腕关节站起来,“开车了吧?带我去趟超市买东西。”
祝杰抄起车钥匙,不羁地活动着颈。
“成超那个人没什么底细,我不查了,他是单纯报复,闹不大。那些视频你想要我慢慢给你。”张蓉穿上一件运动外套,“可姓马的男教练太难找了,你真会给我找麻烦。”
“你不是体育口有人么?”祝杰迈入驾驶座,拇指不动声色擦过方向盘的纹路。
“我再有人也是退役了,和你爸没法比,体育口一手遮天了快。想瞒着你爸就别再让他跟着你参赛了,再被逮一次……”张蓉想拉副驾门,只听内锁咔哒一声,“诶,王八蛋你几个意思?”
祝杰看向后座。“没几个意思,坐后边。”
“臭小子,新车不舍得给坐是吧?”张蓉钻进后车厢。
祝杰打了把方向盘。“没有旁边带人的习惯。”
薛业不知道面前的男人是什么人,八成是心理医生。但是又不急着问东问西,好像就是……纯聊。
既然是杰哥安排那就聊呗,不知不觉两个小时过去,男人说你可以走了,做得很好。
做得很好?自己做什么了?薛业很不习惯陌生环境,轻手轻脚带上门,走回客厅看到杰哥和张蓉在落地窗外的家庭篮球场打球。
张蓉换上一身女子篮球队服,盘起来的头发扎得又紧又高,运球速度不输给体院校队,正在破防,干脆利落一个直腕跳投。
得分。
妈的,杰哥拦不住她。
祝杰上身脱光,黑色牛仔裤裹得腿,看见薛业直接把球扔给张蓉。“都说完了?”
“嗯。”薛业在外人家里拘束,放不开。
“那走吧。”祝杰捡起地上的T恤擦汗往门的方向迈步。张蓉进屋,薛业犹豫了一下,轻声说了个打扰了。
“其实你见过我。”张蓉峨眉高挑,“高一,那时候你俩都没现在高,小杰刚蹿过1米8,想起来了吗?”
“祝杰。”祝杰不耐烦地回头。“你话真多。”
将近一分钟的沉默,薛业一口气深喘。“你……不是,您带我去的医院?”
张蓉点头。“是,是我。我是你杰哥从小的篮球教练,他那两把刷子也就在你面前牛逼,我怎么教他,他怎么教的你。”
篮球教练?薛业又震惊。怪不得杰哥打球像职业的,他不是自学。打不过张蓉大概因为大把时间放在了跑步上。
“您不是说……只是路过吗?”想起那天薛业每根肋骨疼如灼烧,被打服过一次再也不敢轻易挑战杰哥的权威,“我以为杰哥把我扔了就不管了呢。”
“是没想管你。”祝杰又一次圈住了薛业的脖子,“走了。”
上车之前祝杰去后备箱拿了一件完全相同的黑T换上,上车问:“我给你送回家?”
“不用,我回学校收拾一下,自己回。”薛业焦躁地舔了下嘴角,杰哥去过自己家,房子都卖了。很快车开回学校,临下车薛业鼓起了勇气。
“杰哥,11月份比赛体育新闻能出一个人随行,我能去么?”
祝杰看着他肘内侧的大块淤青。“不能,白洋找过你了?”
“嗯,找了。”薛业调整呼吸再努力争取,“我肯定不给你添麻烦。”
“薛业。”祝杰的左手点着方向盘,“我不让你去,你也不要为这件事去找白洋,明白么?”
明白么?薛业当然明白,杰哥说话他听。
“又犯烟瘾了?”祝杰看他开始摸兜了。
“嗯。”薛业点头。
祝杰侧着脸把烟盒扔给他,摁下车载点烟器。“一口。”
“啊?”薛业抿了抿嘴,烧红的点烟器给他了。他拿出一根抵在滚烫的红点上猛地吸燃,还没来得及换气右侧的玻璃降下一半。
“一口。”祝杰把他的烟掐过来,顺手扔了。
等薛业下车,祝杰停在东校门停车场一直没动窝,不一会儿手机响,他接起:“医生怎么说,用不用心理干预?”
“不是抑郁症,放心。”张蓉的声音,“也不是创伤应激综合征,小业他……”
“薛业。”祝杰磨了磨牙。
“嗯,薛业他很顽强,那件事走出来了只是异性不能碰他,太亲密会吐,比较害怕女人。”张蓉突然停顿声音冷了几度,“你猜的没错,是嗜睡症。”
嗜睡症。祝杰将额头抵在方向盘上:“怎么治?哪个医院能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