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 还是在东门的小酒吧里,薛业陪着杰哥来见那个所谓手里有证据的男人。同时一起等的,还有任英博。
“新衣服啊?”薛业上手一摸, “你这是……”
“置几身装备, 打算跳着玩儿的。”任英博再次口不对心, 训练服已经换好,随时能上场。体育这个梦曾经熄灭,但在他心里留下一颗火种,只要有一点希望就够复燃。
今年22岁, 虽然不能和18、19岁的状态比,但他还来得及当业余运动员。
“我让你摸他衣服了么?”祝杰板着面孔。任英博, 男的, 穿花里胡哨。
“杰哥我错了,我是觉得他这身训练装不错,你要吗?我给你来一套?”薛业开始摸杰哥。
“不要。你给我买纯黑的吧。”祝杰再次看向任英博, “你,交女朋友没有?”
“我?”任英博摇头,“没有啊,你给我介绍?”
“没有就赶紧找。”祝杰放话,脚腕勾着薛业的座椅, 不声不响往身边拉。
正是小酒吧招揽生意的时候,时不时有大学生进来坐。铃声阵阵, 薛业却盯着门。那个人一出现,自己能认出来吗?
应该认不出来吧, 又没见过。
不一会儿风铃被门撞响, 进来一群男生,估计是刚下课的大学生。薛业歪着身子, 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帮他识别出一张脸。
因为那个神情和任英博太像了,像个逃兵,像自己出事那年。
祝杰也认出了,很奇怪,明明是第一次碰面。可是那人眼中的闪躲和薛业军训时候太像了,像薛业蹲着陪自己站夜岗,不想被教官注意到。
“这边。”他伸臂,“我是祝杰。”
“杰哥……他叫什么啊?”薛业捂着嘴问。
“尹泽。”祝杰说,说话的功夫面前坐了人。
“不好意思啊,北四环有点堵车,我来晚了。”尹泽把单肩背搁在桌上,“咱们是……直接说?”
这个包引起了薛业的注意。会是什么呢?证据?他怎么会有证据?他是什么人?种种问题困扰着他,同时也困扰着任英博。
“直接说吧。这是薛业,那个任英博,他们……都和你一样。”祝杰对他的身份背景一概不知,省略了相互试探的过程,“马晋鹏暂时停职,是我在告他。”
“没用。”尹泽说,面前是三张年轻的脸,比自己小了7、8岁吧,“只拿请愿书告他,最多是停职审查,最好的结果是开除,很有可能不了了之。要把他一步告死。”
这张脸上有和自己一样的情绪,恨。“你想怎么办?”祝杰问。
“我想他死。”尹泽不加掩饰,“我手里,有马晋鹏和男队员不正当性关系的证明。”
“不正当……性关系?”薛业一动不动生怕听错。
他以为任英博就是自己最坏的下场。
任英博喝水的动作停顿。“你没开玩笑吧?”
就连祝杰也没有立刻相信。这是马晋鹏的聪明之处,行为上不逼迫,制造环境压迫,不脱就退队,脱不脱在运动员的意愿。可这是个没有选择权的意愿。
没有联系记录,只在猥亵层面为非作歹。二十多封实名信只有薛业的爸妈举报他猥亵,更多的家长选择了沉默,因为没有证据。
“没有开玩笑。”尹泽拉开单肩背,明显犹豫着,“你……你们没骗我吧?真的打算告他?告不下来,不收手?”
“没骗。”祝杰圈住薛业肩头,“我男朋友,姓马的对他下手,我也想他死。”
尹泽又问:“不告到他坐牢不罢休?”
“决不罢休。”祝杰把薛业的身体,拉进了怀里。
“好,那我愿意配合你们。”尹泽正式地打开包,里面全是纸张,每一张都用了双面压膜仔细密封着,“和他有关系的人,就是我。那年我17岁,马晋鹏让我坐稳了男子三级跳一队的位置……”
“就是我,我一直在等有人告他。这些证据我留了10年。”
“他对我不止是猥亵,还有……那什么。”
薛业和任英博愣住,只有祝杰保持镇定,因为从接到尹泽的电话,他已经猜了出来。
没有硬货,怎么敢出面指认。
“你……”薛业的嘴唇僵硬,17岁,他脑子里唯一的那根筋断线了。
“是10年前的事,我今年27了,本来打算年底结婚。”尹泽的脸明显偏向一侧,和薛业、任英博同样,提起往事不敢直视,“现在能不能结婚还不一定,昨晚我和女朋友说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这些,是10年前马晋鹏和我的联系记录,还有我们的照片。”
联系记录和照片?祝杰一一过目,内容极尽污秽。当年马晋鹏还没有现在谨慎,留下了把柄。
“这个号码可以查出来,是他的电话。如果查不出来,我出庭作证指认。”尹泽下定了决心,“这些证据等了10年,因为我爸妈都是平头百姓,就算拿出来告也告不倒。现在他停职审查,我知道机会来了。”
薛业想看看照片,被杰哥一把摁住。他只好去看尹泽,不懂为什么尹泽不敢看他。
祝杰却明白了。10年前马晋鹏刚刚上任,尹泽作为第一个受害者,他的不敢反抗成了反向纵容,让禽兽尝到啃噬年轻肉体的甜头。
尹泽、任英博、薛业,27岁、22岁、19岁,分别是三个人,但又是彼此的曾经和未来。
“告他很难,特别是告他猥亵,和不正当关系。”祝杰等着尹泽亮底牌,“即便你有通话证据,还有照片,也是10年前的。”
“杰哥,10年前他还未成年呢!光这一条还不行吗?”薛业受不了了,想吐。任英博直接走到窗口去透气。
可祝杰告诉他不行。
“不行,他这些证据,不能把马晋鹏和苗萍送进监狱。”祝杰摁住那些照片不放,“尹泽,对吧。”
“嗯,你们要是告他……”尹泽像喘不过气那样费劲,“我出庭。”
“还有别的事想问你。”祝杰死死地压住照片,“当年你为什么不说?现在才站出来。就因为他让你坐稳了一队?”
尹泽的一个低头,让祝杰更加肯定漏掉了重要信息。“马晋鹏反复地问你吃了吗,你吃了什么?”
吃了吗?薛业探头过来,在满眼污秽的短信记录里找信息。草草地看过几眼就看不下去了。
禽兽不如。
如果当年任英博选择留队,如果自己当年选择不反抗,就是这样的后果。
尹泽不抬头。于是祝杰把那些纸往前推,推到他面前无法抵赖:“马晋鹏,他给你吃药,是不是?”
尹泽开始往后躲了。
“我一直想不明白。”祝杰捏紧那些塑封的压膜,“薛业当时还在营里,兴奋剂是怎么弄进去的……马晋鹏一直在私售抗精神集中障碍的药,是不是?苗萍是队医,他们一伙。”
“苗萍?”尹泽回忆这个名字,“没听过。我……我遇上马晋鹏之前没出过问题,后来精神总是恍惚,一上场就恐慌。他弄来的药,吃完了……精神注意力集中,训练的完成度很高。”
精神注意力高度集中,全世界只剩下助跑道。薛业想起相同的感觉。
“马晋鹏说那些药很新,国际比赛都可以打擦边球,国内更查不出来。那些药很贵,有队员要,他就能找来。我跳了半年的一队就撤了,跳不下去,每天都是煎熬。”尹泽仍旧不敢看薛业,就连任英博他也不敢看,“马晋鹏那年刚任职,我是第一个。这些年他越来越警惕了,你们是不会有证据的。”
“现在够了。”祝杰把证据收好。马晋鹏,他现在应该有恃无恐着,等待几个月的审查期结束,好继续当教练。但他万万想不到,10年前被侵犯的少年运动员长大,一直没有忘记这份仇恨和屈辱,会把他送进监狱。
冤有头,债有主。屠杀式的恶行在10年前就写好了今天的结局。
“杰哥,这件事背后闹这么大,马晋鹏会不会咬死了不认?”薛业不敢想有多少人买过他的药,他是教练啊,怎么能带学员走死路?
“这件事……恐怕不是我和张蓉搞得定。”祝杰环视,面前三个人,一个被马晋鹏彻底毁掉了,一个毁掉了一半,薛业他必须保住。
尹泽,任英博,薛业,他们其实就是同一个人,一直没有走出来。
又过一天,薛业跟着杰哥回了爷爷奶奶家。不过这次不是为了吃鱼,杰哥说这次是为了告状。
这一回他记得穿袜子,再见到奶奶敢伸脚了。“奶奶好,我又来了。”
“娃娃来了。”彭梅笑开怀,以前半年才见孙子一次,“你们吃饭没有啊?”
“还没吃,让陈阿姨随便弄几个菜吧,有鱼就做。”祝杰把薛业推给奶奶,去书房找人。
祝强国已经听到些风声,大马金刀般坐在办公椅里:“你最近搞什么呢?”
祝杰不回答,先看书房的茶具。这套茶具是爷爷的友人赠送,轻易不用,除非是他儿子祝振海回来。现在闻香杯还没收,应该是昨天用过。
“想把一个教练送进去吃牢饭。”祝杰把闻香杯收好。
祝强国了解孙子的脾气,祝振海家教严,孩子差不到哪里去。“你整一个教练干什么?我听说你还搞什么请愿书,阵仗不小!没学会走就开始跑,你一个运动员,和教练杠上算什么?”
“我没杠。”
“差不多就收,上次你说他欠钱。要真是这样,暂时停职再给个警告处分也就算了,你把这口气出了,以后注意不要随便借钱给外人。”
“可我非要杠呢。”祝杰稳稳地放下黑色运动包,“您自己看,还是我一张张念?”
祝强国拿出几张纸,看过全部扔在桌上火冒三丈:“混账!你给我看的什么?”
“照片里这个少年运动员,今年27岁,10年前还是未成年。”祝杰双臂支在桌面,“这件事,能不能把马晋鹏扳倒?”
“这件事的真假还不好说,是警察的事!”祝强国刚正不阿,“这个,这个什么马的,现在是什么状况?”
祝杰一步步地请爷爷出山:“停职审查。但是停职是暂时,查不出什么,最多是行为败坏。这些乱七八糟的照片您不想管,交给警察也行。但是有一件事,您有没有兴趣听?”
祝强国抚了抚胸口,男教练和男学员搞到一起,简直闻所未闻。“你先说!”
“我手里有个证人,能证明马晋鹏和苗萍,利用职业关系私下售卖违禁药物。”祝杰顿了一下,“就是我爸这几年查的那些药。”
祝强国猛然抬头,目光不减当年。外来的药物绝不能流进国内。“你坐下,慢慢给我说清楚。”
“来,娃娃你来。”彭梅戴着花镜,摆弄一盒子的金饰,“这些都是我给小杰攒着的,你偷偷告诉奶奶,小杰在学校里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家?”
薛业摇了摇头,桌上一个大石榴,没杰哥掰,他也不知道怎么吃。“没有啊,杰哥说……说……说他暂时不考虑个人问题,想多拿几个名次。”
“拿名次?”彭梅摇了摇头:“你们呐,和我们不一样。老人就是下聘,给彩礼,定日子,慢慢磨合。现在的人光磨合就好几年呐,这感情都磨没了……小杰是很乖的。”
“这些,都是给杰哥准备的?”薛业弯下腰,一盒子的金饰和他的双眼同时冒着光。
这么多的金子熔了,能打一个纯金的运动员参赛证件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业业:我一拳把陶文昌捶飞,和我掰不开石榴有关系吗?
祝杰:嗯,我宠的。
昌子:别cue我,没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