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秒狂喜,后一秒大悲。
何筝陡然头皮发麻,神情惊惶犹如遇到恶鬼,就在这时,石壁之中晃动的铁丝陡然支撑不住地弹出来,网的一角塌落,何筝猝不及防失去平衡,一下子从网上翻落了下去。
“陛下救命啊啊啊——”
何筝条件反射的抱紧怀里的帽子,耳边风声呼啸,心脏提到嗓子眼,他怀疑自己必死无疑。
腰间忽然一紧,方天灼也跳了下来。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人正紧紧贴在方天灼胸前,男人抓着一根垂下来的藤蔓悬在半空中,脸色阴沉的望着他:“还抱着它作甚?!”
何筝立刻把怀里的帽子扔掉,一把抱紧了方天灼的脖子,乱成鸟窝的头发贴在男人脖子前,方天灼面无表情的望着他纤细到一拧即断的脖子,一手将他环紧,脚踩崖壁施力。
连续两次毫无心理准备的蹦极一样的体验,何筝吓得很惨,一直到方天灼落地,他还双腿悬空的挂在对方的脖子抖个不停。
方天灼把身上的大型挂件放了下来,何筝双腿发软的落地,陡然扶着崖壁开始呕吐,可他早上原本就没吃什么东西,此刻自然吐不出什么,揉着快要冲出来的胃,他先抹了抹脸上的眼泪。
凉了。
凉透了这回。
他偷偷去看方天灼,后者也在看他,何筝缩脖子,道:“吓,吓死我了,林子里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绳儿……”
“绊马绳,为了阻止参赛者靠近悬崖发生意外。”
“幸好悬崖下面有网……”
“防止有人坠崖伤亡,朕着人布置的。”
“陛下真是英明神武,运筹帷幄,未卜先知,如果不是您,我可能就没命了。”何筝咧了咧嘴,见他脸色阴沉克制,又不安的垂下了脑袋。
方天灼垂眸,突然握住了他的脚,何筝微微一抽,这时才发现自己腿上刮出了一道血痕,方天灼撕开裤腿给他系紧,何筝疼的呲牙,对方看了他一眼,他又脸色苍白的讨好笑。
方天灼收回手,突然一把捏住了他的下半边脸,何筝的脸顿时被他有力的手指掐到变形,那一瞬间,方天灼眼底的杀意仿佛是有形的,何筝条件反射的抠紧身下的石头,剔透的眸子瞬间涌出水雾,他惊疑不定,呼吸都仿佛要停止。
方天灼下巴紧绷,何筝瞪大眼睛不敢眨,但眼泪却没出息的从眼角落了下来,方天灼盯着他半晌,眸子波涛汹涌,变幻莫测。
何筝的脸被掐的通红,渐渐有种窒息的感觉,他毫不怀疑,方天灼会在下一秒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僵持之后,方天灼却陡然松手,一把将他搂到了怀里,男人低下头轻轻吻着他湿润的唇,以及被吓到雪白的脸,压抑着,低声道:“你吓到朕了,知道吗?”
何筝下意识点头。
方天灼伸手抚了抚他凌乱的发丝,柔声道:“下不为例,嗯?”
何筝跟他对视,细白的手指揪着他的袖子,又一次点头。
他依然没有点破。
仿佛是在单纯的提醒他,以后小心点,不要再朕担心。
何筝垂下睫毛,又被他亲了亲,怯怯道:“我们怎么上去呀?”
“会有人来寻。”
“哦。”
何筝动了动,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方天灼沉默了片刻,把他放在石头上,起身便走。
何筝却突然站起:“你,你去哪?”
他虽然怕方天灼,可他更怕这空无一人的崖底,这里说不定会有吃人的猛兽,那些东西可不是他说了好话就会放过他的。
“弄点吃的。”
“我能不能,跟你一起?”何筝扯着衣角,神态不安,方天灼看向他的腿,何筝忙道:“没关系,我,我能走。”
“坐回去。”他用不容抗拒的语气命令,何筝两步退回去,一屁股坐回石头上。
方天灼将冠冕丢到了他脚下,消失在了他面前。
何筝把他的冠冕捡起来,想着要是有狮子来咬他,他就把这个帽子拿出来吓唬它,这上面可是有这个世界最牛逼的人物的味道,说不定管用呢。
他忐忑不安的等了很久,方天灼提着一只血淋淋的剥了皮的兔子回来了。
他先把兔子丢到一边,捡来干柴,用一块薄石板架在两块石头上升了火,然后抓起了何筝的腿,将手里搓烂的草药敷到伤口上又一次缠紧,何筝疼的脸色发白,但一声不敢吭。
这男人如今虽然贵为皇帝,但自己动手能力却不是一般的强,何筝的药上好,他又继续去处理兔子,处理的差不多的时候,那块薄石板已经被烧热,何筝眼睁睁看着他用匕首把兔肉割成薄片放在上面,不一会儿便熥的滚熟,还喷香。
一时有些懵逼。
对于方天灼的印象,他很多都是从书里看来的,知道他高高在上,喜怒无常,暴佞阴狠,视人命如草芥。但没有人告诉他,他竟然还会打野味,烤好了之后,第一片给他吃。
何筝盯着他挑过来的肉片,畏怯的接过来,吹了又吹,才缓缓放进嘴里。
虽然没有调料,但肉质鲜美,饱腹已经足够。
“我,我来吧……”何筝不敢一直吃,主动要求干活,方天灼没有阻止,何筝于是用两根细竹竿儿翻着石头上的肉,方天灼则一片片的割下来放上去。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关于他今天逃跑的事情,方天灼一嘴都没提。明明什么都知道,明明都亲眼看到了,明明恨不得杀了他,可他还是可以一句指责都不说,一句理由都不问,一个字都不提。
何筝觉得他这样真的不好,有什么事情憋在心里干什么呢,还不如痛痛快快的说出来,可想到他要真说出来,那就是问罪了,又觉得这样似乎是挺好。
何筝低着头,默默地翻着肉片,烤好了夹起来吹吹,正要朝自己嘴里塞,突然发现方天灼正冷冷看着他。
他把微微张开要吃的嘴改了形状,撅起来又吹了两下,慢慢的送了过来,软声道:“陛下您吃。”
方天灼就着他的手把肉叼走,何筝又低头继续,烤出来吹吹再喂给他。
一个兔子两人分着吃完,方天灼砍了竹子接了山水,在石板上蒸了一下,重新倒入另一个不烫的竹筒里,递给了他。
水有些温热,还带着淡淡的竹香,何筝就着喝了,隐隐有了饱意。
方天灼坐在他身边,何筝继续抱着他的冠冕,相顾无言了一会儿,他小声找话题:“陛下武功高强,不能飞上去吗?”
“你自己留下?”方天灼冷声反问,何筝立刻闭嘴。
他自己留下,不被野兽咬死也会饿死。何筝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有任何野外生存的技巧,他连鱼都不会钓。
崖底阴凉,到了下午,何筝立刻感觉到了一股冷意,他默默低下头,扯了扯衣角,想盖住露在外面的伤腿,他的腿已经感觉有些冰凉。
方天灼瞥了一眼他的小动作。
那条腿细长,莹白如玉,刻意遮挡反而更带了几分勾人的意思。
方天灼站了起来。
他一有动静,何筝就像惊弓之鸟般瑟缩不安,警惕的瞧他。
宽大而沉重的龙袍对着他的脑袋丢了下来,何筝呆了呆扯下来,默默的撑开袖子穿在了身上。
龙袍宽大,上方的刺绣竟然是立体的,十分厚重,他费劲的把手指从里面露出来,裹紧自己,抬头去看方天灼,对方已经远远走开。
何筝抬眼看看快要完全落下去的太阳,心里一咯噔,急忙站起来跟了上去,方天灼个子比他高,肩膀比他宽,龙袍穿他身上有些拖沓。
何筝还没忘记抱着他的帽子,上方玉旒碰撞发出响声,方天灼转脸看他,何筝立刻停下。
他一转身,何筝又跌跌撞撞的跟上,亦步亦趋,生怕自己被丢掉。
虽然理智告诉他方天灼还指望他生小朋友,可他喜怒无常的,谁知道会不会改变主意让野兽吃掉他呢?何筝觉得自己得对自己的小命负责。
方天灼走得快,何筝腿受了伤,要跟上他十分吃力,大抵是觉得他烦,方天灼停在前面皱眉,道:“你在这里等。”
何筝看了看黑下来的天,心里打鼓,小声道:“可,可是我害怕呀。”
方天灼眼皮跳了跳,何筝拖着另一条越发沉重的腿朝他靠近,认真的讨好道:“陛下放心,我可以跟上的,您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远远的看着您,心里就有安全感。”
方天灼阴沉着脸看他片刻,伸手把他抱了起来,大步朝前走去,何筝吐出一口气,一手搂着帽子,一手勾着他的脖子,听到头顶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心里顿时一阵苦涩。
这崖底已经够冷了,再来一场山雨,他怀疑自己又得感冒。
不过他终于明白方天灼那么急着走不是为了把他丢下,而是要找山洞了,毕竟这种夜晚,要是没个避雨的地方,铁打的身子估计也撑不住。
方天灼终于找到了避雨的山洞,何筝被放到地上,发现他转身又出去,急忙又跟了上去。
方天灼凝眉看着突然变得格外黏人的家伙,“朕就在附近找些干柴。”
何筝弱弱的裹紧龙袍,轻声道:“那我就在洞口看着您,只要看着就好了。”
方天灼没有再理他。
何筝走到洞口扶着石头,眼珠跟着他的身影转来转去,直到方天灼重新回来,抬手将干柴丢到地上,他又神色阴郁的看了一眼何筝,后者条件反射的想做点儿什么,伸手扯了扯干草铺平,怯怯的摊开双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天彻底黑了下来,雷声轰鸣,暴雨倾盆而下,何筝被洞口吹进来的冷风弄的抽鼻子,素白的手伸在火堆边边,因为跟方天灼相对而坐,他甚至不敢把手伸的太长,毕竟火是方天灼升的,而且他这会儿脸色实在太难看,他怕对方猝不及防给他剁了。
一阵冷风吹过,何筝又哆嗦了一下。
点火的时候方天灼特别选了背风的地方,后来何筝铺干草把位置让给了他,所以这会儿自己正对着风口,被吹的晕乎乎。
方天灼皱着眉:“过来。”
何筝犹犹豫豫蹭过去,便被他一把扯到了怀里,何筝的手被他抓起来朝火上举。
何筝以为他要烧自己,条件反射的挣扎着缩回来,神色惊惶眼神慌张。
方天灼脸色铁青。
何筝眼泪在眼圈打转。
今天的事儿没完。
他知道的,方天灼很生气,他今天差一点,差一点点就杀死自己。
方天灼克制的绷紧下颌,双手包裹住他冰凉的手,阴郁道:“朕就那么可怕?”
何筝浅浅笑道:“怎么会呢,陛下像天上的太阳神一样英俊,只是您的光芒太过耀眼了,所以唔……”
方天灼突然堵住了他的唇,何筝缩起肩膀被他搂紧,耳边是暴雨哗啦啦砸在地面的声音。
男人吻的很凶,唇瓣厮磨,何筝被放开的时候,嘴唇涨涨的,身体又一次被男人拥紧,方天灼克制的抚着他的头发,呼吸缓缓。
何筝头皮发麻的感受着他插在自己发间的手指,浑身僵硬。
这个男人,不会在这里做那种事吧。
他觉得自己真的会死。
“陛下……”何筝轻轻推他,道:“我有些困了,想睡觉。”
方天灼张开双臂看他,何筝一点点从他怀里朝外挪,一边问道:“我可以睡吗?”
方天灼彻底松了手,算是默许。
何筝想躺的远远的,但最终还是担心方天灼会把他扔在这儿,于是便睡在方天灼身边,悄咪咪把他的衣角压在身下,这才放心的闭上眼睛。
但精神高度紧绷的情况下,他根本睡不着,方天灼微微有什么动静他都要屏住呼吸。干草下面似乎还有小虫子在爬,何筝僵硬的小心翼翼的翻身,正好看到方天灼捡起一截干柴丢到火里。
火光映着他俊美无俦的脸,那张脸依然十分可怕,可仔细想,何筝也明白。原著里的何筝作成那样他都能一直忍着,此刻相信也是一样的,他在等,等着他怀孕,孩子长成……
难道自己注定逃不过原主的结局吗?
何筝缓缓坐了了起来,方天灼无视了他,依然静静的坐着。
何筝咬住嘴唇:“陛,陛下。”
方天灼停下动作,依然没有看他。
“我今天坠崖,真的只是意外,我,就跑着跑着,然后迷路了,就,就不知道怎么回事,跑到那个悬崖那儿了……”
他很怕方天灼会把这一笔记着日后跟他清算,尽管此刻粉饰起来好像十分无力,但该做的努力一定要做。
方天灼转过来看他,何筝努力让自己表现的真诚,方天灼捏紧手指,拇指克制的摩擦指节,缓缓道:“朕知道。”
知道?知道什么呢?何筝心里有些难受,方天灼好像什么都知道,但……他什么都不质问,他巴不得方天灼问他为什么跑,把话说开了,打他一顿,骂他一顿,关他一年的紧闭,再或者直接砍了他也好,总比现在没底的强。
可这层窗户纸,换成他来捅,何筝却不敢。
他看着方天灼冷漠的神色,鼻头忽然发酸。这样提心吊胆的活着,真的有意思吗?他在现代的身体是不是还在,还能不能再回去呢?
可是,想到要放弃自己的生命,死后不知道又会去什么样的世界,万一比现在更恐怖,难道就一次次的死下去吗?何况谁知道还能不能再活一次呢。
何筝不想死。
他躺了下去,蜷缩起身子默默闭上眼睛,头痛欲裂,腹部隐隐有些冰凉坠痛,却因为思绪纷乱而翻来覆去。
方天灼很安静,除了偶尔加柴没有别的动作。
何筝最终还是疲惫的睡了过去,迷迷瞪瞪感觉有人摸了摸他的额头,随即身体便轻飘飘的被抱到了一个温暖的地方,他按在腹部的手被拿开,接着一阵温暖缓解了那里的刺痛,何筝渐渐放松下来,完全进入梦乡。
暴雨之后,崖下一片清新湿润,何筝迷迷瞪瞪醒过来,自己还在地上躺着,昨天被人抱起的感觉似乎是一场梦。
外面传来交谈声,他意识到是有人找来了,疲惫的从地上爬起来,他还没忘记把方天灼的帽子抱起来,裹紧衣服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聂英和江显的脸色齐刷刷一变,方天灼转过脸,道:“回罢。”
何筝揉眼睛,乖乖跟上,聂英跟江显对视一眼,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一瘸一拐的何筝突然踩到了过分长的袍子,一下子绊出去,脑袋duang的撞到了方天灼。
男人看过来的眼神瞬间把他的瞌睡虫全吓跑了,何筝精神倍儿爽的绷紧皮,方天灼阴郁的看他几息,弯腰把他抱了起来。
聂英甩眼神:陛下不高兴。
江显甩回去:没死人是好事。
聂英:好像在闹别扭。
江显:这个何公子不简单。
聂英看了一下穿着龙袍被陛下抱着的家伙,默:何止是不简单啊……
何止是不简单的何公子被放到了悬崖上垂下来的大篮子里朝上提,方天灼等人则顺着垂下来的绳子飞檐走壁朝上攀。
何筝坐在篮子里看着男人矫健的身影,一脸羡慕:“陛下真是英姿飒爽,武功高强。”
方天灼没有理他,身姿如燕的率先上去了,何筝披着龙袍也没见有皇帝的样子,小鸡似得坐在篮子里,默默摸了一下怀里的冠冕,悲伤的叹了口气。
要是穿成方天灼多好啊,逮谁秒谁,人生苏爽。
他扒着篮子朝下看,离崖底已经很高了,顿时有些担心这拴他的绳儿结不结实,万一断了可怎么办,虽然目前的处境见不得比死了好多少,可摔成肉泥还是有点重口了。
一旁的聂英见状道:“善首大人不必担忧,有我二人在此,定拼命护您周全。”
江显也温和道:“若是怕,不要往下看。”
何筝缩回去,仰头看了看拴着自己的那几节绳儿,不是很放心的点了点头。
万千焦虑之中,他总算上去了,刚一落地,就发现周围站了许多人。
春猎当天皇帝跳崖,来的许多人魂儿都要飞了,好不容易见到方天灼跃上来,刚喘口气就见到了那威武霸气的龙袍裹在一个单薄的身子上。
何筝一下子被这么多人盯着,差点儿忍不住后退两步又掉下去,意识到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的衣服上,呐呐道:“昨天,我冷……”
就算冷你也不能穿龙袍啊!!
所有人都心潮汹涌,何相的眸子却划过一抹精光,如今这枚棋子在皇帝的心里,竟然已经这般重要了吗?
何筝被看的浑身别扭,身体突然悬空,方天灼又一次把他抱起,直接跨上了马:“回营。”
有官员凑到何相国身边,含笑道:“恭喜何相,贵公子如今荣宠加身,假以时日,前途不可估量啊。”
何相国轻笑一声,虚伪道:“能得陛下圣心,是筝儿的福气,他好好的,本相这个做父亲的,也能安心了。”
何锦华也被好友撞了一下:“三公子以后升了官儿,可别忘了咱们。”
何锦华笑道:“犹未可定呢。”
“陛下何时对谁这样恩宠?”好友负手感叹道:“也只有何二公子那样的美人,才能入得了陛下的眼了。”
何筝被一路带回营地,丘水洛正拧着眉翘首盼望,乍然见到方天灼,顿时一脸欢喜:“陛下……”
被龙袍裹着的何筝尴尬的对她笑了笑。
丘水洛脸上的欢喜碎了。
“扶善首下去休息。”何筝被放下马,跳着脚回到营帐里。
很快有太医过来给他看伤,他腿上是锋利碎石刮的外伤,伤口很长,好在深度没到骨头,太医开了外伤药,让他每日记得换,便恭恭敬敬的退下了。
方天灼还要处理春猎的事儿,受伤的何筝在洗去一身疲惫之后吃了点东西,便沉沉睡了。
他又梦到自己变成了仗剑江湖的大侠,醒时怅然若失的坐起来,靠在床头看自己裹着绷带的小腿。
膝盖刚好,大腿还疼着,结果小腿又刮到了,何筝回想这一个多月的穿越之旅,岂是一个惨字能够形容的了。
难道他这辈子真的离不开方天灼了吗?
何筝脑袋磕床头,心情沉痛。
“何相留步,善首还在歇着,奴婢前去通报一下。”
帐外传来的声音让何筝微微一愣,南菁很快走进来福身:“大人,何相求见。”
何相国如今见他竟也要用上求字了,何筝乐了:“让他进来。”
床帏被拉开,何筝披着袍子坐好,何相国很快走进来,道:“老臣见过何善首。”
何筝乐了,道:“有事儿吗?”
何冶朝两边看了看,何筝挥手让人下去,道:“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为父见你受伤,实在心疼,特别来看看,伤的重不重?”
他一脸慈父的神情看得何筝叹为观止,如果不是看过原文,如果不是上次在相府闹事时这老东西脸色冷酷,何筝真有种他真操心自己的身子呢。
“重的很。”何筝叹气道:“我都快疼死了。”
何冶一脸心疼的道:“委屈筝儿了。”
何筝学着方天灼平时质疑自己的眼神盯着他看,老狐狸这脸皮可真够厚的,被他盯了半天都面不改色,何筝于是道:“您老脸皮可真厚。”
何相脸略略青了。
何筝端起茶盏,道:“有话直说吧,别拐弯抹角了,腻得慌。”
何冶此次前来是为试探,心里其实也有些打鼓。如今这个何筝不管是说话语气还是神态眼神,都跟之前差别很大,对他完全没有敬重的意思,思来想去,有些话还是不宜现在说,于是叹了口气:“我知道,筝儿心里是有些埋怨为父的,为你强行改变体质,为父心中也是十分不忍,只是你生的如此俊俏,却手无缚鸡之力,为父这样做,也是想为你找个靠山啊。”
何筝冷笑,老东西,嘴里没一句真话,虚伪的让人作呕。
“相爷说的这是什么话,本大人对陛下之心可昭日月,又怎么会因为这件事埋怨你?我倒是要谢谢您,给我一场好姻缘呢。”
两人相视,虚伪一笑,但在对方天灼拍马屁的态度上,父子俩表现了出奇的一致,何相也道:“陛下高大英俊,天资非凡,如今对你恩宠有加,为父也算放心了。”
说曹操曹操到,方天灼忽然掀帘而入,淡淡道:“相国也来看筝儿了。”
何相国急忙站起来行礼,道:“老臣见筝儿腿脚不便,心里担忧,特来慰问一番。”
方天灼颔首,走向何筝,道:“可好些了?”
何筝立刻一改方才的虚伪,乖巧道:“我好多了,有劳父亲特别跑一趟,辛苦了。”
他跟刚才刻薄的模样判若两人,何冶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何筝眼珠儿一转,忽然扯住了方天灼的袖子:“陛下,这次父亲真的特别特别有心呢,听说我坠崖得陛下护佑大难不死,他刚才还提议说要亲自茹素一年为陛下与赢国祈福,我劝都劝不住,他非得让我跟您请示,要您派人监督,若是一年内桌上见了荤腥,他便自行把脑袋献上!”
何相:“……”
方天灼挑眉,道:“朕听闻何相素来喜食狗肉,一侯两顿不可或缺,一年茹素,是否有些意气了?”
古代没有一周之说,五日为一候,三候为一气,二气为一节,也就是一个月。一年有二十四气节和十二个月。这一侯两顿,几乎可以说隔两日就要吃一顿了。
何相的脸几乎要绿了,刚抬手要说话,何筝就抢先道:“哎呀陛下,您又不是不知道我父亲,他可是大大的忠臣,莫说一年茹素,便是两年,只要是为了陛下,他也做得出来的!”
何相艰难道:“筝儿……说的极是。”
“是吧。”何筝说:“父亲是真心请愿,陛下快快准了吧。”
他满脸打着坏主意的模样十分晃眼,方天灼收回视线,道:“那便依相国的意思,朕与大赢,就托付与相国了。”
何冶急忙跪下,“陛下言重,臣,谢主隆恩。”
“退下吧。”
何冶躬身退出营帐,一转脸就看到何锦华戳着一个烤好的兔子过来,满脸喜色:“父亲快看,儿子昨日的战利品,特别拿开给您尝尝。”
何相暴怒,一把将兔肉拍掉,阴沉道:“从今日起,全府茹素,如有违背,乱棍打死!”
何相谢主隆恩之后退下了,那诚惶诚恐的身影看得何筝差点儿笑出声。方天灼唇角也难得弯起,侧目过来看他精致的眉眼,何筝一跟他对视,笑意就慢慢消失了。
他低下头看一眼自己抓在方天灼袖子上的手,悄咪咪的缩了回来。
怎么又跟方天灼独处一室了啊。
方天灼笑意不减,只是温和的眸子渐渐阴郁,他单手撑在床上,凑过来吻他。
何筝小小缩了一下,被他一把抓了过去,唇又一次被掠夺,这男人显然从昨日就在克制,何筝被他强悍的按下去,被吻到几乎窒息。
“善首……”营帐的帘子被掀开,姜复扬举着烤好的鹌鹑走进来,将何善首困在身下的男人侧目,声音森寒:“滚出去。”
姜复扬双腿一软,掉头奔了出去,一口气跑出去好几米,停下来看着手里的鹌鹑发呆。
何筝头晕目眩,但不敢动,不敢挣扎,也不敢推他,方天灼的气势像是携带着风刃,立刻要将他凌迟处死。
但他死尸一样的反应却成功的让方天灼停下了,这男人脸色阴鹜的凝望着他煞白的脸,何筝又一次,大无畏的扬起两边嘴角,讨好的笑。
方天灼按在他脸颊旁的手指收紧,何筝的耳边可以清楚的听到他捏的骨骼作响的手指,眼角甚至能瞥到上面爆起的青筋。何筝仿佛绷紧的弦一般发着抖,脸颊旁的五指忽然张开,方天灼压下心中阴霾,克制的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低声道:“睡那么久,也该吃点东西了。”
何筝点头,方天灼重新坐起来望着他,何筝跳下床,飞快的拿起外袍披上,将长发抓出来,浅笑道:“我要不要,把头发束一下了?”
方天灼伸手,何筝顿了顿,抬步走过去,被他拉到腿上坐下,方天灼嗅了嗅他的头发,取过发带为他绑起,眸子落在他脖子上方才弄出来的痕迹上,又一次暗了下去。
昨日春猎因为方天灼的缺席而未曾选出冠军,但收获最多的却毫无疑问是姜复扬,此刻大家三五成群围成一团,吃的均是自己的战利品。
何筝跟在方天灼身边去了大帐。
他的确饿了,肚子里空空的,但刚才被吓了一波,这会儿食欲其实有些下降。
方天灼在桌前坐下,桌子上还是只有他们两个,因为是春猎,到处都是肉食,何筝拿起筷子,照例先给他夹,方天灼却道:“不必顾朕。”
南门良弯着腰上来伺候,何筝只好把那一块肉夹回来,放在自己碗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惊吓过度,他的胃里隐隐有些不适,小口小口才能勉强咽下去。
桌上满满一桌野味,何筝却越吃胃口越浅,但方天灼没有吃好,他也不好放下筷子,于是就戳着碟子发呆。
总觉得继续待下去,小命堪忧啊。
方天灼显然在隐忍,但从他这两日的表现来看,何筝觉得自己随时会被捏碎脖子。
他摸了摸自己脖子,尽管不想,也不得不承认捏死他对于方天灼来说可能就像捏死一只刚出生的小鸡仔一样容易。
方天灼停下了筷子,玉筷碰撞玉盘的清脆声音让何筝回过神,他急忙放下筷子,对上方天灼看过来的视线,又一次扬起两边嘴角。
这是充满着真诚、乖巧以及讨好的微笑。
方天灼眯了眯眼睛,南门良向何筝使眼色,何筝只得收起笑容,诚惶诚恐。
“吃好了?”
“嗯,好了。特别饱。”何筝摸着自己瘪瘪的肚子说。
“下去吧。”
这种好事何筝当然不会拒绝,他站起来立刻朝外走,却听他又道:“等等。”
何筝转回来,被他招手叫回去,温顺的走回来,方天灼凝望着他片刻,道:“把脸遮起来。”
“???”
何筝不敢不从,下意识抬起宽袖遮起脸,只露出一双剔透的眼睛,试探:“这样?”
那眼睛漂亮的让人心脏发紧,方天灼的手不自觉在桌上轻扣,南门良机灵的转身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取了个纱帽过来,“善首先将就着。”
何筝接过来戴在头上,方天灼看了一会儿,才道:“出去吧。”
好不容易走出大帐,何筝一口气跑出去好几百米,扶住一侧的树木大口喘气,他双腿发软,顺着树坐在地上两只腿还像上了弹簧一样抖个不停。
“筝儿。”耳边传来何锦华的声音,何筝透过轻纱抬眼去看,用衣袍盖住腿,道:“干嘛?”
何锦华在他身边蹲下来,道:“为何戴了纱帽?”
何筝皱着脸,满心不爽:“关你屁事?”
何锦华愣了愣,低笑道:“陛下让你戴的?”
何筝不想理他。
“我能理解他,若是我得了你,定然也不愿让别人看。”他隔着纱看何筝脸部的轮廓,目光痴迷,何筝大怒,突然一脚踢在他肩膀:“信不信陛下割了你的舌头?”
何锦华被踹坐在地上,索性便坐着了,低笑道:“哥哥脾气真的变了,不过我知道,你定然舍不得的。”
“我呸。”何筝骂:“你个王八小蛋,如果不是你,我能有今天?!”
何锦华被骂的愣了愣,无奈失笑:“你还在恨我?”
可不是么,何筝简直恨的牙痒痒,他简直想把何锦华生吞了!
不想继续理他,何筝站起来就走,何锦华跟上他的脚步:“我知道你的委屈,你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好不好?”
何筝突然从地上捡了个石头,愤怒的朝他砸了过去,何锦华条件反射的躲开,何筝更怒,从地上抓了一把土扑了上去,何锦华猝不及防被喂了一嘴泥巴,急忙握住他的手腕:“筝儿……”
何筝气到爆炸,一脚踢他腿上,小孩打架一样瘸着腿推何锦华,后者被后方石头绊了一下,一下子跌倒在地,何筝恶向胆边生,不分三七二十一对他一阵拳打脚踢,边打边骂:“你还装!还装!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我告诉你,你撅屁股我都知道你拉什么形状的屎,你个坏心肠的王八小蛋,以后离我远点儿,离我远点儿听到没?!”
身份有别,何锦华不敢反抗,被他打的极为狼狈。
直到姜复扬过来扯住了何筝:“怎么了,他欺负你了?”
“你瞎了……”何筝看清楚抓着自己的人是谁,语气陡然变得温柔:“吗……复扬公子声音好亮,我这一时闪了舌头,您别放在心上。”
何筝又转脸怒斥:“快滚!”
何锦华从地上爬起来,抹了抹脸,眉头紧锁,想说什么,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
他的筝儿,怎么变成了这样。
何筝把自己的手腕抽回来,姜复扬默了一下,道:“你……为何戴起了纱帽?”
何筝笑道:“可能因为我见不得人吧,复扬公子这么跑这儿来了,又想听两句好听的?”
姜复扬顿了顿:“其实不用特意恭维我,虽然话是好听,可你满脸都写着是假的。”
何筝沉默。
姜复扬又道:“善首心情不好,可是跟陛下闹了脾气?”
何筝转身就走,姜复扬急忙跟上,道:“陛下这般疼爱善首,想是舍不得给你委屈受的,善首何不向他赔个不是,说两句好话,这个你最擅长了,陛下也是爱听的。”
何筝停下了脚步,他走到了树林边缘,下方是陡峭的长满灌木的山壁,从这里可以看到上山的蜿蜒小路,他问:“那些人运的是什么?”
“是水,这春猎还要几日,这些人日日都会过来送水,还有一些酒馆饭店会上来收走这几日囤积的猎物,防止丢弃。”
何筝的心又怦怦跳了起来:“那,那些水用完之后呢?”
“他们来送水的时候,自然就将空桶取走了,善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何筝道:“没什么,就是好奇。”
好奇,这上山下山的水车,是不是会比出入宫中的水车,管的要松散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