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天牢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何筝远远看着天牢大门,只觉得那仿佛是吃人的兽口,透着一股阴森的气氛。
他打了个哆嗦,心里有些怂,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小肚子。听说这牢里经常死人,可千万别有鬼魂找上他。
方天灼看出来他的胆怯,命人在牢外寻了个地方,让这群前来劝说的大臣随狱卒一起去提人,何筝坐在方天灼身边,拿着准备批命的笔,表情期待,内心忐忑。
这群人都不好招呼,唇枪舌战,他扯淡还行,正经辩论绝对不是对手,如果要BB,必须自己掌握主动权。
何筝暗暗给自己打气,悄悄看一眼专门来给他坐阵的方天灼,心才略略定下。
铁链撞击声传来,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出,伏地跪拜,何筝立刻挺直腰板儿,尽量做出威严的样子。
方天灼难得大度让他们先平身,问:“皇后的口谕都收到了?”
众人纷纷应声,看向何筝的脸色都有些复杂。
“有谁要写递头状?”
没有人应,何筝心里略略放松,却听一个年轻人冷道:“我写。”
“李大人……”有人劝阻,可对方却平静的上前一步,恭敬道:“何后大仁,草民谨记在心,可规矩就是规矩,制度就是制度,草民愿冒死直谏,请陛下收回成命。”
方天灼敲了敲椅子扶手,眼神阴冷,何筝强作镇定,忽然笑了起来:“李大人忠肝义胆,碧血丹心,着实让人佩服,只是可惜,抱残守缺,顽固不化,妄图蜉蝣撼树,迂腐又愚蠢。”
李唯蓦然怒气冲冲看向他,何筝弯唇,缓缓走下来,道:“我想问问大人,既然您觉得陛下宠幸男宠不妥,为何我当时被送入宫,您不阻拦?”
这何后竟然对他用敬称?!李唯眸子闪了闪,对上他澄澈漂亮的眼睛,鬼使神差的垂首,硬着头皮道:“您当初进宫是为陛下开枝散叶之重事,乃国之大喜。”
“开枝散叶,找女子不是更方便?”
“陛下无意女子。”
何筝带着些嘲讽道:“所以你们搞不定陛下,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还觉得出点子的人十分聪明,可既然默许我入了宫,却又说我在制度之外,你们这是巴不得我为皇室生完孩子,烂在宫里,腐化生蛆,永远不要冒头,对吗?”
李唯怎么会想到自己居然有跟何皇后对质的一天,用心恶毒的大帽子扣下来,他一时良心惭愧,道:“草民绝无此意,只是,只是……”
他只是半天,一时说不出话,想指责却无从下口,原本今日何筝为他们求饶,他们已经理亏,他咬牙坚持,只想一笔文章抒发心中怨气,怎么能想到何筝连笔都不让他动。
“我想问李大人,除了与大人一般同为男子,我可有其他罪过?陛下可曾因为我不去早朝,因为我懒于政事?”
“那块黄金匾已是浪费国库!”
“那匾就在宫城上挂着,若你们不满,取下来就是,与我何干?那么重的东西,我又不能独吞跑了。”
“这……”这何后怎么话说的这么轻巧,可居然诡异的有点儿道理?
“我能理解你们的想法,因为若我不入宫,我也如诸位一样,可在朝堂占据一席之位,在同僚中高谈阔论,为君主出谋划策。或许我也会觉得一个男子妄想做皇后有损天颜,脸大如斗,皮厚如墙,毕竟我不能指责我的陛下,只能拿弱者开刀,对吗?”何筝扫视一圈儿,他们神色各异,他道:“可我如今身怀六甲,前头是一道鬼门关,后头是我一生挚爱的陛下,他要宠我爱我,我自然欢喜,他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为我更改制度章法,于公,我与诸位一样没有能力拒绝,于私,我也不愿拒绝。”
这番话软的硬的都有,既跟你谈心说情,又在不停的指责暗示,你们左右不了你们的陛下,就想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我也是无辜的啊,陛下要宠我,我有什么办法?
“我愿意站在这里说这些,也是觉得李大人生的这般俊俏,死了过于可惜。”
李唯:“你……”
他还当何筝是敬佩他直言不讳,这般一想,他脸顿时羞的涨红。
“今日我便言尽于此,李大人若非要为不可能之事搭上一条性命,那就写递头状吧,毕竟就算我有心救人,也只能救想活着的人。”何筝又不轻不重加了一句:“诸位若是今日平安回去见了父母妻女,也不用特别感激我,我也只不过是,做了一件对得起自己良心的事。”
众:“……”
他们条件反射的想摸摸良心,问自己,何后真的罪无可恕吗?
折腾这么一通,何筝是真的累了,他中午没午睡,这会儿坐在椅子上,睫毛一耷拉,就没了意识。
这一觉就睡到了天亮,何筝是被饿醒的,他睁开眼睛,一眼看到了方天灼:“陛下……”
“朕刚下朝。”
不光下了朝,还换了衣裳,何筝下意识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把身子偎过去,边等饭边软声问:“昨天最后怎么样了?”
“无理取闹。”方天灼冷冰冰道:“朕一人打了二十大板。”
那个分外俊俏的李大人,打了三十大板。但这话,他没说,只是脸色又一次变得不悦,何筝不理解,但还是夸他:“陛下做得对,还占用了天牢一日资源,是该打!”
何筝净面洗手吃早饭,忽然又是一愣。
天哪,他的心肝宝贝居然清退了下人,自己吃饭饭了!
何筝直觉今天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升出来的,正想着,一件更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方天灼举起筷子,夹了一块肘子,顿了顿,缓缓的放在了何筝的碗里。
“咳,咳咳!”何筝发誓,他这回真没作,没存心找茬,他脑电波都没带小皇子出场,方天灼是主动给他夹菜的!不是小皇子要的!
方天灼抬眸,脸色有几分冷,何筝捂住嘴,脸颊被米粒呛的通红,他平静下来,低头吃肘子,认真的对方天灼道:“特特特好吃!”
方天灼侧目,一个下人很快上来,端着一个金光闪闪的东西,何筝茫然的看着,只见方天灼伸手取下,然后放在了何筝面前,道:“赏。”
何筝忙道:“谢谢陛下。”
他低头去摸,发现这是个纯金打造的杯……不是普通杯子,是模仿他哥昨天做的奶茶杯造型,不过他哥做的是瓷瓶木盖木吸管,而方天灼弄出来的是金杯子金盖子金吸管。
何筝:“……”
他试探的吸溜着金·奶茶杯里面的水,只觉得这水分外的甜美可口,试探道:“为,为什么赏我啊?”
方天灼顿了顿:“稍后再说。”
何筝乖乖点头,看到他又夹了一块肉过来,送到了自己嘴边儿,他赶紧咬住,突然意识到方天灼在学他哥。
昨天何问初也是这样对他的,不过他们习惯在桌上边吃边聊,而方天灼还是信奉食不言寝不语。
何筝捧着纯金的奶茶杯,心里忍不住想笑,他低下头扒米饭,时不时吸溜一口水,偷偷看方天灼,对方睫毛低垂,时不时看一眼自己的碗,没有便立刻帮忙添上,举止优雅,不慌不忙。
何筝嘴角忍不住弯着,心里发甜,原本他还以为昨天哥哥那样嚣张,方天灼会生气给他穿小鞋的。
不过也是,他哪里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何筝高兴的想晃脑袋,咬吸管的时候突然感觉牙齿一痛,噫,他还是更习惯塑料吸管。
不过,方天灼专门给他连夜赶制的,他真是好喜欢好喜欢,塑料吸管这辈子都比不了。
“陛下?”饭后,何筝捧着金·奶茶杯跟着方天灼在塌前坐下,琥珀色的眼睛一眨不眨,道:“这个金的,太显眼啦,我喜欢木的,又轻巧,又好用。”
“嗯。”方天灼垂眸剥桂圆,道:“朕日后做事,会多多考虑筝儿的。”
何筝琢磨这话好像跟自己上一句对不上,疑惑道:“陛下怎么了?”
“朕觉得筝儿说得有理。”
“咦?”何筝还是第一次被他夸,茫然的想,哪句有理?木杯子轻巧?好用?这话当然有理啊,犯不着专门拿来夸。
方天灼低头抬眼看向他,伸手抹了抹他的嘴角,缓缓道:“日后事关筝儿,朕会三思而行,定不会让人有机会把过错推到筝儿身上,也不会再向昨日一般,让筝儿费心营救。”
昨日何筝问那些人他的罪状,对方想了半天只提了个金匾,可如果一再按照自己的性子行事,下次对质,何筝只怕不能再如此理直气壮。
何筝后知后觉,没想到自己昨天的那番话居然还能影响到方天灼,他嘴角又一次弯起,心里美的咕咕冒泡,道:“对,陛下,您要是杀了他们,日后我身上就背了几十条人命,我知道陛下不在乎别人怎么议论您,因为您有能力,哪怕杀了人,跟您为国做的其他事情比起来,也是微不足道,功过相抵,他们不会怪您。可我不一样,我除了喜欢陛下什么都不会,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一定会背负千古骂名,保不准有人掘我的坟,虐我的尸,还……”
方天灼欺身堵住他叭叭个不停的嘴,何筝耳朵忽然飞红,他睫毛抖了抖,乖乖巧巧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方天灼合目,轻轻含住他的嘴唇吮了吮,慢慢放开,凝望着他的眼睛,道:“朕明白了。”
何筝眼里的喜悦从开始就没下去过,他又捧住方天灼的脸,噘嘴亲了他一下,道:“陛下今天有些不一样了。”
“嗯?”
何筝觉得,今天的方天灼好像懂得跟他交心了,如果在以前,方天灼就算明白了也肯定不会说出来。
何筝摇了摇头,道:“我瞧着您今天更英姿勃发了。”
方天灼早已习惯了他的彩虹屁,却还是忍不住弯唇:“是么?”
“对呀,可能是因为我一天比一天都更喜欢您一些吧,所以总觉得,您一天比一天更俊了。”
“……”
何筝满怀期待的把脸凑过来,问:“陛下,您看我呢?有没有觉得,我比昨天更好看了?”
方天灼抿了抿唇,将下巴抬起,把脸从他手里收回来,缓缓道:“朕觉着,筝儿的嘴,是一日比一日的甜了。”
何筝立刻从桌子另一边儿跳下来,然后张开双臂朝他怀里蹭,雀跃的怂恿道:“那您再亲亲我,看看具体有多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