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灼终于说出来了这句话。
自打逃跑失败之后,何筝的心里就一直悬着一块大石头,此刻方天灼说出来了这句话,他竟然意外的有了放松的感觉。
但今天发生的事情也让他意识到了一件事,方天灼是真的很想要这个孩子,否则也不会在他刚刚一有了反应就立刻招人来诊,一点缓冲时间都没给他留。
他被方天灼抱到了床上放下,呆呆的看着他,心情一时又震撼又茫然。
“太医退下吧。”方天灼淡淡开口,罗元厚缓缓从地上站起,躬身退了出去。
屋内一时之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何筝还是愣愣看着他。方天灼伸手抚了抚他的头发,道:“怎么这样看着朕?”
何筝垂下眼睫,手指揪着自己的衣角,好半天才道:“为什么?”
方天灼含笑的神情略略收敛,何筝扬起了脸,他发现自己的内心出乎意料的平静:“陛下,明知道我要跑,为什么只字不提?一直隐忍。”
“筝儿也未曾与朕说过一句实话。”
“因为我怕你杀了我啊。”何筝理所当然的望着他,道:“您为什么要忍着我?等我把孩子生出来再算总账对吗?”
方天灼的眼神幽深而阴冷:“筝儿现在决定怎么办呢?是带着朕的小皇子离开,还是继续跳来跳去,谋杀龙嗣呢?”
何筝无法控制的瑟缩,方天灼的眼神太可怕,他身上的杀意是真实的,这来自于他沾满鲜血的双手,他几乎无法正常的跟方天灼对视。
他慢慢朝里面缩去,方天灼手指张开,想要把他抓回来,但又缓缓放了下去:“好好休息吧。”
他起身走出去,何筝听到他吩咐了下去:“好好伺候善首,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朕挨个摘了你们的脑袋。”
他站在门口,目光直直的望了过来。
这是威胁。
何筝垂下睫毛,一直等到他彻底离开,才敢大口呼吸。
一切都说开了,这是好事,至少不用再提心吊胆,而他的生命,也即将进入倒计时。
他清楚,自己即使没有谋反,没有偷情,可一旦孩子出来,他也活不了多久。
他做了那么多惹怒方天灼的事情,即使剧情偏离,不至于剖腹那么惨,方天灼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他。
何筝的手掌移到腹部,低头去看。
这个原主没来得及见上一眼的孩子,此刻就在他的肚子里,日后会长成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娃娃,再过上十几年,就会长成姜复扬一样高的少年。
多不可思议。
说起来,他怎么出来的呢?原著里好像有介绍,当胚胎开始发育,服用生子药的人的身体也会发生变化,最终会在下面形成一条狭隘的产道口,等到孩子出生,口子则会重新关闭。
但因为何筝是服用生子药的第一人,所以谁也不知道那个口子什么时候会出现,会不会出现,何筝好像是出现了的……可是,哪怕出现,也不代表百分百能顺产。
何筝又一次愣住了。
他不知道生孩子是什么样的,也从来没有关注过,但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将会变得很奇怪,他不歧视这样的身体,也不觉得自己变成那样会无法接受,他只是觉得,是不是无论如何……都要死了。
哪怕方天灼不杀他,他能撑的过生孩子那一关吗?
何筝忽然鼻头发酸,他抬手去擦眼泪,却有更多的泪水汹涌了出来,他不停的去擦,眼泪却不停的流。抿住嘴告诉自己哭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可他实在太难受了,太难受太难受了。
我好惨啊。
何筝一边哭一边想,我怎么那么惨。
狗比方天画,狗比方天灼,逼得他几乎没有一点点的生存空间,这狗屁的皇权世界!你们怎么不去见鬼!
何筝忽然从床上跳了下来,挥手把所有能看到的东西全部打碎,把能推倒的东西全部推倒,几个下人飞快的冲了进来:“善首,您小心伤着自己!”
“别碰我!滚!”何筝推开顺意来扯自己的手,终于把整个屋内全部都变得狼藉之后,他筋疲力尽的坐在地上,呆坐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自己好惨好惨哪,又忍不住开始哭,仰起脸来哭的好大声。
狗比方天灼,还不如现在就杀了他!
姜复扬呆呆的从房间探出头,正好看到方天灼冷着脸走过去的身影,他立刻把脑袋缩了回来,片刻,又慢慢的伸出,却对上了贺润复杂的眼神。
“善首……这是怎么了?”
贺润低声道:“希望陛下不要伤了他。”
刚有龙嗣就哭,对于方天灼来说,这简直是在啪啪打他的脸,他怒极冲进来,准备好好惩罚这个不知死活的小东西。
何筝的哭声却在看到他的身影之后陡然戛然而止,猛地从地上站起来,蹬蹬蹬连退好几步。他脸上和眼睛都哭的湿漉漉的,包括细长的手指都沾着泪水,抿成曲线的嘴唇和圆睁的眼睛却让他像极了一只闯了祸后惊慌瑟缩的猫。
方天灼的怒意诡异的转变成了匪夷所思的气愤和可笑。
他看了一眼满屋的狼藉,道:“都退下。”
下人们爬起来飞快的退出去,方天灼则缓缓吐出一口气,朝他走了过来:“坐下。”
何筝紧绷着身体坐了下来。
方天灼坐在他身边,道:“哭够了吗?要不要继续?”
何筝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低头小口小口的去喝,纤长的睫毛和眼角还缀着闪闪发光的眼泪珠子,方天灼看了一会儿,伸手去擦——
何筝顿时跳了起来:“不,不哭了,我想出去走走。”
他从桌子那边绕着想出门,方天灼低下头,长臂忽然一伸,用力将他拽到了怀里,何筝想反正跑不掉了,就默默的被他抱着,感受着他的呼吸喷在自己耳边,“你这辈子都要这样,见了朕便逃么?”
何筝转脸看他。
很多时候,方天灼的表现都让他觉得,他是喜欢自己的。
如果是普通人的话就好了,何筝大概会毫不犹豫的给出回应,因为哪怕有一天,他不喜欢自己了,那么两人也可以好聚好散。可是帝王的喜欢,谁能消受得起?你要哄着他,宠着他,委屈自己,以他为天,否则一旦他不再喜欢,你们相处之中对他发的所有小脾气,都可以成为砍头的理由。
何筝心火飘起,眨了眨眼睛:“陛下想听好听的,还是想听不好听的?”
方天灼凝望着他,片刻轻笑:“先说说不好听的。”
何筝按耐住狂跳的心脏,认真道:“因为在陛下身边,我喘不过气。”
方天灼沉默片刻,温声道:“那好听的呢?”
“怎么会呢,我那么喜欢陛下,巴不得时时刻刻呆在陛下身边,我离开陛下,其实也心痛如刀割,只是想让陛下多多注意一下我而已啊。”
方天灼收紧了手臂,何筝屏住呼吸低下了头。
方天灼凑过来,脸颊贴着他的脸颊,低声道:“朕喜欢听好听的。”
何筝道:“可您说了,我要是撒谎,您就要拔了我的舌头。”
何筝的心中也憋着一股气,来的有三个月,他每天都要活在这个男人的阴影之下,如今既然已经死亡倒计时了,那么他就要让方天灼也跟他一样憋着。
如果他不憋的话,那么也好,提前把他杀了,那么也免得他要再煎熬九个月。把命搭上给他孕育小皇子,偏偏还要受他的气,凭什么呢?
方天灼冷冷的盯了他一会儿:“朕要听好听的,也要听真心的。”
何筝揪着自己的衣角,道:“我要出去走走。”
自打学到一身武艺之后,方天灼还从未有过一拳打到棉花里的憋屈感,他伸手捏住了何筝的下巴,道:“你在挑衅朕的底线。”
何筝缩了一下,他托住方天灼的手,眼里的畏惧是真实的,委屈也是真实的。
方天灼又看到了那闪烁的泪花,他松开手,道:“出去。”
没死……何筝看了他一眼,按着他的腿跳起来,飞快的跑了出去。
他跑到甲板上,凝望着两旁的山峰,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憋吧,憋死你。
何筝摸了摸肚子,想让老子给你生孩子,还要老子受你气,想上天啊?
等着吧,这九个月,我不好过,你方天灼也别想好过。
何筝扬起笑容,首次在这个世界找到了活着的感觉,他忍不住扑哧笑出声,眸子瞥到了一旁的木桶,抬腿爬了上去。
江风呼呼的吹过来,何筝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低头看向脚下的江水,他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
这边江水湍流,如果跳下去,方天灼是不是就找不到他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就被他立刻拍散。
方天灼生气又顾忌孩子不能拿他怎么样的模样实在太有趣了好吗,日子难得舒坦,怎么能自己找死?
何筝快乐的在木桶上跳了一下——
身后突然传来衣袂之声,何筝腰间一紧,熟悉的手臂把他搂到了熟悉的怀里。
何筝咧开的嘴顿时抿住,他低头看了看脚下,这桶上面顶多站的下一个成年人的脚,方才他一蹦,又被方天灼搂了回来,所以此刻方天灼的脚踩在捅上,而他的脚,则悬空着。
如果不是腰间的手搂的很紧,他怀疑自己要一头载进去。
何筝的腿愤怒的在空中蹬了两下,听他道:“江水很冷,里面还有吃人的大鱼,在你窒息之后,意识没有完全消失之前,就会过来撕碎你的身体。”
这狗比居然以为他要跳江,不,他只是太快乐,想离开地面半秒钟而已。
何筝停下动作,方天灼搂着他回到了甲板上,何筝后退一步,背部抵到了护栏,男人顺势上前,双手撑在他两侧,忽然道:“你说朕杀了你,朕是怎么杀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