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程燎野愿意给自己一个月,徐珏便抓紧了时间,对衣裳再进行了一轮裁制。
平心而论,补偿程燎野,一个月的时间压根不够,但徐珏也只能受着,他清楚自己亏欠程燎野的,这一辈子都还不清。
不过大抵是有了约定,在程宅之中意外遇到程燎野,他也会朝自己点头。
定制衣裳的裁制很快完工,待给谢蕴和夫妻试过之后,合适极了,徐珏就正式地将衣裳送到了两人的手中。
一个月的补偿时间还剩下半个月,这段时间里,徐珏不再打算再向王叔询问程燎野的行程,而是借成嘉和名慕合作的项目,主动找到上头,要了个边缘的职。借着这层身份,在小组去往成嘉时,徐珏畅通无阻。
边缘的职位,徐珏干的活是最不重要的,完成之后他便直接去了程燎野办公室那层。成嘉里不乏先前多次合作时认识的员工,程燎野办公室那层也是一样,徐珏见到了数个面熟的,搭讪后直奔主题。
“程总的助理在哪?”
员工摇头,有些为难,说是助理这段时间生病请假了。
徐珏又问,“那代理助理呢?”
因为先前徐珏同程燎野接触颇多,员工们便心照不宣,都觉得徐珏和程燎野关系极好,甚至两人的关系还稍有些跳出上下属之外。
“程总说,临时找代理还需要熟悉流程,不如不设了,助理迟早会回来。”
徐珏点点头,示意知道了,而后单独找到这位年纪不大的员工,让他帮自己忙。
本来是想找助理,但人不在就算了。徐珏借着身份同这位员工得知了程燎野近期的行程表,而后加上这位同事的联系方式。他根据行程表中程燎野的行程做出了规划,让员工在程燎野早到成嘉的那几日准备茶饮,在午后准备茶点。
徐珏将饮品茶点的种类都细化了出来,之后请员工吃了顿饭,主动表明了自己的意图,“程总在很多项目之中都颇为照顾我,我本想着通过你们助理找他,但没成想他人不在,便私自让你帮忙了。在和程总合作过的这段日子里,我知道他的一些饮食习惯,要麻烦你到时候提前准备了。”
“不过如果程总问起来,你就说是自己观察到的。毕竟同他的办公室在同一层,先前见到过助理送去这些,也正常不过。”
最开始,他想的是让王叔帮忙,可王叔大多时候负责接送程燎野,将他送到成嘉办公楼便会离开,找到本来就同层的员工提前准备好放入程燎野的办公室,才能更大程度上地更方便,也不会同自己搭上什么关系。
其实这么做,不被程燎野发觉很难,但徐珏不想让他多心,也不想让他知道这些是自己所为,便走了如此繁杂的路子。
此后,徐珏时不时总会找到这位员工吃饭,向他表示感谢的同时,也会从他的口中听到有关程燎野的不少事。
比如,程燎野在今天,询问了员工有关饮品和茶点的事宜。
“珏哥,”这段时间里,这位员工同徐珏的关系逐渐变得不错起来,“我都没想到程总听到我回答时,会露出带有错愕的神情,这实在是太少见了。他这反应总给我一种......他早就料到了是谁,但却没有对上的感觉。”
徐珏笑了笑,又听他说了下去,心中异常满足。
程燎野近来的行程之中,有个同隔壁省份公司合作的项目。
因为两城市距离不近,那公司派了人到s市同程燎野洽谈。
这饭局设在s市最高档的餐厅之中,紧接着的夜间还有酒会。徐珏故意在这天加了班,绕了远路,经过饭店时,在正对着饭店大门的停车区停了许久。
期间他没敢下车,总怕错过。
在即将十一点时,徐珏看到了从大门处出来的程燎野。
他今天仍旧穿着西装,领带系地一丝不苟,只是最开始出来时,脸蛋通红,神色有些微的涣散。
隔着一段距离,徐珏还是察觉到了程燎野的异常。但当他再看去时,程燎野却好像恢复了清明,拿出手机拨打了电话,不过须臾,王叔便开着车子驶来了。
徐珏跟上了他们,同他们始终隔着一段距离,徐珏看到王叔停到程燎野的住处后,亲自将他送进了带着别墅的小花园里。
王叔很快离开了,徐珏从车上下来,站在其他幢别墅的阴影里,看着程燎野在小花园里停驻了好一刻,花园里配备的灯照亮他的脸庞,隔着一段距离,徐珏看不清他的神色,只看到程燎野朝着小花园侧边走去,突然半蹲了下来。
小花园外的围墙不高,但能遮挡住成年男子蹲下的身影。这下徐珏看不到程燎野了,他皱着眉,悄悄接近了小花园。
却在走近的一瞬,徐珏听到了重物掉落水中的声响,抬眼一看,见到程燎野整个人跌进了小花园里的水池之中。
这水池专用于养锦鲤,主打美观,不大不深,养的锦鲤数目也不多,因此程燎野站在池中,还高出一整个上半身。
这会程燎野的头发、脸庞上都积了不少水,湿漉漉的。似乎是察觉到来人,他朝门处看来,对视上徐珏的眼迷离得很。
借着灯光,徐珏看到他又变得通红的脸。明明方才在饭店外,还没有这么明显,那时的眼神也透着清明,怎么这会就......
“程总,”徐珏翻进了小花园,“您......”
那双眼顷刻之间恢复了清明,“徐珏。”
徐珏猛然滞住,可程燎野只是盯着他,没再说什么,而后又垂下了眼,开始伸手在池里乱摸,惹得没几只的锦鲤在池中乱窜。
这下徐珏确定了,程燎野大抵真的喝多了。方才他在车上应该看起来还算正常,因此王叔没有发觉。
费了不少力气将程燎野从水池中掏出来后,徐珏扶着他走到别墅的入口,却没在程燎野衣裳里摸到钥匙。迫不得已,徐珏只好根据先前的记忆,在紧邻别墅的落地窗里的缝隙之中寻找,这才找到了一把备用钥匙。
过去了这么多年,程燎野还算喜欢把备用钥匙藏在门口附近的窗户里。
开了门,将程燎野送进二楼卧室里的卫生间后,徐珏在浴缸里蓄满水,又褪了程燎野的衣裳,将他整个人塞到了浴缸里——没办法,总不能让他一个晚上就这么湿着睡,现下叫王叔还不如自己处理快速。
清楚这事后,程燎野应该也不至于怪自己吧。
而后,徐珏又去卧房找了能给程燎野替换的衣裳,再度进入浴室时,就见到程燎野一直盯着自己。
带着些热的水朝上冒着蒸汽,浴室里有些朦胧,程燎野脸上的红被蓄地更深了,衬得他那张不笑时自带淡漠疏离的脸,都沾上了数分可爱。
徐珏看到他皱眉,歪了歪脑袋,有些奇怪地看向自己。
“程总?”徐珏试探性地叫了一声,他倒期望程燎野此刻恢复不了清醒。毕竟,也只有趁着程燎野酒醉的片刻,自己才有喘息的机会。
但程燎野没理徐珏,任由徐珏折腾他,将他又吃力地抱回了床榻上。
折腾完这些后,徐珏顺带着熄灭了卧室的灯。
关上门的那刻,他听到房间里传来很小声的询问,探头进去时,徐珏看到房间里的台灯亮起,照亮榻上程燎野的脸。
徐珏听见他突然开了口,声音同平时相比很温和。
他问,“是徐珏吗?”
徐珏点头,看到那双眼朝自己弯了弯,心中突升起一股暖意,这种神情只在曾经的程燎野眼中容易出现。
可转瞬之间,程燎野别开了眼,转过身去,带着点抱怨,“讨厌你。”
徐珏失笑,此刻的他做起这种嫌弃的小动作来实在有些不搭,但徐珏想,还挺可爱的。
“晚安。”徐珏看了一眼仍旧背对着自己的程燎野,关上了门。
折腾了这么一遭,徐珏浑身上下都有些累,他边朝着通向一楼的楼梯走去,曲起手臂揉了揉。
大抵是陡然扬起的手肘敲击到了身侧的未关紧的门,门被力道驱使,朝内打开。
徐珏侧头要带上的一瞬,视线穿透进缝隙之中,看到一排被整齐摆放着的长衣架以及挂着的数件衣裳。
衣裳款式各异,但配色基础简单,奇怪的是夏天的和冬天的混在一起,衣裳的上头还粘贴着写了字的纸便贴。
只消一眼,徐珏就能看出这衣裳都不是程燎野的尺寸,而是......他的尺寸。
特别是肩宽部分,很明显,程燎野的肩膀会比他的更宽些。
徐珏皱眉,轻推开了房门。
让他没想到的是,房间里的衣裳远远不止他方才看到的那么些,而是摆满了左侧和前方的长衣架,甫一看去,这简直就像个衣帽间。
徐珏轻扭过头,却在衣裳对着的另一侧,看到了数台展柜,柜子里按照次序摆放着切割手法、设计款式各异的珠宝饰品。
环顾四周,徐珏又看到正中心的桌案上叠成两沓的设计图纸,其中一沓要更薄些,纸张也有些泛黄。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程燎野设计珠宝的地方,只是......徐珏顿了顿,朝着设计台走去,抚摸上泛黄的图纸。
只是......为什么这里面还有设计服装的稿纸?
徐珏从最上头那张泛黄最深的稿纸开始看,看到有些褪色的铅笔画痕,勾勒出人体脖颈的线条,接下去衔接着设计出的西装衣领,蜿蜒向下,又绘出衣袖、西裤。只是大抵绘画者对服装的设计不算熟练,漏了裤腿处的收尾。
这件衣裳的尺寸在画稿上标得清楚,还将西装的纽扣单独说明雕刻技艺,显然是对雕刻一类更擅长。
徐珏根据着这张稿纸,从靠门侧的衣架上找到了这套西装。
实装出的西装用了上好的料子,只是制作手法稚嫩,有好几处的线缝得稍不尽人意,料子和料子的衔接处也有些明显。
西装的内部搭配了一件衬衣,挂了好几条同样不菲料子制成的领带。徐珏抚上西装,触到一手柔软,抬眼朝着衣架上贴着的标签看去,又看到那熟悉的字迹。
“16年2月末,我突然想给徐珏做套西装。”
程燎野的字迹很工整,徐珏从他越发工整的字迹之中察觉出他心情不错。
16年的2月末,正值他和程燎野一起住在许家村白色平房里的春天。
徐珏收回手,垂下眼,再抬起时,朝着西装后的其他衣裳看去,他看到了夹杂在冬夏衣裳里数套材质不一的深色西装。
似乎是随着时间的增长,程燎野的缝制技术也越发地流畅了起来,细节处处理地越来越好。
他看向便贴上仍旧工整的字迹,只是这次,这段话并非是由时间开始:“徐珏好像瘦了,腰围需要改进。——3月。”
薄薄的便条印出反面的字,徐珏反过,看到一行“要把徐珏养胖点”。
顷刻间,徐珏感觉咽喉哽了根长刺,深深扎入食道,很疼很疼。他重新将便条转过去,总感觉眼中潮湿起来。
贴着便条的深色西装后紧跟着几套薄款长袖,都由柔软的料子制成,缝制处的线头已比第一件西装好上许多。
看来是平时没少花时间练习。
顺着这件衣裳朝后看去,是夏款的短袖,上头的印花刺绣简单漂亮。单纯的T恤其实用不到多少缝制设计,正反面的印花图案是亮点,可印花图案向来难以手工制作,许是程燎野找了其他人加工,才呈现出现在这副模样。
房间里的衣物还有不少,徐珏没再看衣物,而是就着衣架上粘的便条一张一张地看下去,看着上头的时间从“16年”逐渐变成“22年”,也就是去年他回国的那年。
他的名字在字条上出现地越发频繁,而后又逐渐消失,被程燎野用“他”所替代。便条的内容也由他的胖瘦走向喜好,最后变成简单的陈述语句,又再度提到他的胖瘦————“22年,他回国了,更瘦了。”
这是房间里最后一张字条上的句子,很简单,下头没再挂衣裳,许是程燎野制作的热情与快乐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转淡,按照时间顺序摆放的衣裳在22年只有一条西裤。
徐珏默不作声,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有些呼吸不上来,伸手抚过22年时程燎野已变得潦草的字迹。
真的是,明明和自己一样被困在从前,最开始再见面的时候居然那么能装。
徐珏张口又闭上,逐渐感受到眼底翻涌而上的潮湿酸楚。他的骨骼里也传来疼痛,似乎被人用温暖的手紧紧拥抱住。
而后那双手松开拥抱,同他十指相扣,指尖箍着徐珏的皮肉,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横亘过整整六年的光阴。
可程燎野却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他什么都不肯说,以至于徐珏什么都不知道,被蒙在鼓里,直至此刻,才更深刻地察觉到他的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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