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绥之第二天是被一缕破窗而入的阳光照醒的, 他微微睁开眼,就看见坐在床边看着他的安玉镜,视线一斜,就看见被几个黑脸大汉扭押在地的慕琤。
他重新闭上眼睛, 慢悠悠翻了个身, 额头上就落下来一只有些冰凉的手掌。
“小懒虫, 还不起床么?”
唉,又要上班了。许绥之伸手把安玉镜的手拿掉,额头感受到粗粝的布料,睁眼一看,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完好。
许绥之慢吞吞地撑起身子, 先是想这床不是很舒服,睡得他身上酸疼, 然后才打了个哈欠, 对安玉镜说:“你干嘛呢,我记得这是我家吧?”
安玉镜笑了一声, 声音越发清雅温和,可惜他一身暗色, 外面还披着件黑色西装外套, 是溅上血也看不出来的装束,往那一坐跟索命阎罗没区别,“家?小绥管这里叫做家?那我们住的地方呢?嗯?”
许绥之想了想, “你家?”不远处的慕琤猛地低头, 这人被死鱼一样按着,还笑得出来, 许绥之想,主角的心态总是出奇的好。
部队里出来的士官训练有素, 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能面不改色,此时眼神都不禁有些游移。他们同情地瞄了眼慕琤:这年头找死的人是真多啊,敢挑拨安大少的心尖尖上的小爱人,勇气可嘉,就是不知道骨头够不够硬,能不能承受得住那滔天怒火。
果然安玉镜不笑了,双手铁钳一般捏着他的手臂,把许绥之禁锢在了床头,力度不容挣扎。
不过许绥之也没想挣扎就是了,现在就算安玉镜立刻给他一拳他也不奇怪,就听见他说:“小绥,你是真不怕我杀了他啊。”
天知道他早上进来,看见许绥之在床上被这个男人用那种姿势紧紧抱着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是什么样的!士官们见到安大少恐怖的表情,都不用吩咐,就麻溜地用要把骨头掰折的力度将人拖下床,动作奇巧,一点儿没惊动旁边还睡着的许绥之。
杀谁?许绥之睡得懵懵的,终于反应过来他和慕琤的位置好像掉了个个儿,怎么真爱在地上跪着,他这个欺凌者倒躺在床上睡个自然醒?主角攻是不是说错台词了,许绥之谨慎地没有马上接话。
安玉镜看着眼神漠然的许绥之,偏过头搓了搓眼睛,再看回来的时候眼睛红了点,他呼出一口气,才问:“小绥真的是为了他飙车受伤?不,不会,是他教你不回家的,是不是?”他紧紧盯着许绥之的眼睛,“都是他引诱你的,是不是?”冰山试图镇定,但出现的裂痕还是暴露出底下沸腾的岩浆。
许绥之说是,慕琤就凉了,许绥之说不是,慕琤凉得更快,于是许绥之还是没说话。他不说话,安玉镜看上去已经帮他做了选择,他失态不过一瞬,很快调整回来,用平常的声音说:“小绥,你这次太沉迷了。”说着,安玉镜直起身,松开捏着许绥之的手,摸上了腰侧,如果许绥之没看错的话,那个黑色的硬物应该是把枪。
“安玉镜,好了,我开玩笑的。”许绥之握着他已经拿上枪的那侧手臂,跟着站到地上,“玩玩而已,你反应太过了。”这只手被他按着,就不再动了。
安玉镜低着头,“是吗。”
“是啊。”
“先穿鞋。”
“……哦。”
许绥之趿拉着拖鞋,一边还攥着他的胳膊保持平衡,枪换了只手,这边的手托上许绥之的手肘,许绥之说:“我刚买,已经付了钱的。”
安玉镜不赞同地皱眉,“都已经是结了婚的人了,怎么还喜欢买些有的没的。”
“他挺有意思的,反正我还没玩够呢,你不许插手了。”原本这些话应该是他和主角攻互相拽着衣领大打出手时说的,此刻情形却有些诡异,双方语气和剧本上的大不相同,但即使如此,该走的流程还是不能含糊。
安玉镜看他半晌,总算确认了什么似的,神色松动了些许,可他还是说:“要是我就要插手呢?”
许绥之不是很慌,他跟安玉镜打交道久了,在小的时候就发现了一些省力讨巧的方法,于是他上前几步,搂着安玉镜的脖颈,拖着声音说:“哥哥……”安玉镜几乎立刻就笑出来了。
他把枪收回去,双手很轻松就圈住许绥之的腰,亲了口近在眼前的滑腻脸颊,不停地叹气,“好吧,好吧,哥哥知道了。”目的达成,许绥之马上就准备撤开距离,可是腰上的手纹丝不动,仍然搂的很紧。安玉镜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笑,许绥之又凑近了些,手撑着他的胸膛,嘴巴轻轻贴了一下他的脸,这下手总算放开了。
“宝宝好乖。”
乖你个头,这么多人呢,真是丢面儿。许绥之皱眉躲开了还要摸他脑袋的手,提起放在床边的纸袋,走向浴室,纸袋里是送来的他要换的衣服。
许绥之从房间里出去了,安玉镜终于分了点目光给地上的人,他看了旁边的人一眼,慕琤嘴上贴着的胶带就被粗鲁地撕开了。
“我最清楚小绥的性子,小孩子贪玩,爱折腾人,但是不可能真的发生什么的。你要庆幸这一点,不然你已经是个死人了。”他看着慕琤的神情,如同谆谆教导不服管教的学生一般,“所以安分点,不要有多余的想法。”
慕琤被按着,只能仰视着他,但他神色沉静,不卑不亢,只说了一句:“他昨晚情绪不稳定,可能是发作了,记得提醒他吃药。”
安玉镜听了,正眼打量他一会儿,招招手,一份文件就被递到慕琤面前。
……
等许绥之从浴室出来,已经不见慕琤的身影,那几个黑面大汉也让回去了,只剩坐在沙发上等他的安玉镜。许绥之问了一嘴,安玉镜就说:“今天不是周末,慕同学还是要上课的。”
“那你怎么不去。”
“今天没我的课。”安玉镜站起身,检查许绥之的伤口有没有被打湿,好在包扎材料防水,看着依旧完好。“说起来这房子的位置确实不错,他应该还能赶上第二节课。”
可不是么,就是做这个用的,他就说很顺路吧,唯一的遗憾是没把这家伙一起送走。
“好了,我们回家吧。”安玉镜牵上许绥之的手,带他出了门,下面的车早就在等了。
直到最后,罪魁祸首也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
“慕师兄,可以帮我看一下这个数据吗?”一个短发圆脸女孩站在慕琤旁边,递给他一份实验报告。女孩叫袁娅泽,也是那天许绥之看见的频繁出现在慕琤消息聊天界面的人,慕琤的项目合作伙伴之一。
“嗯。”慕琤接了过来,看起了报告,袁娅泽一晃眼,看见不远处几个人没有专注于手上的实验,反而看着这边指指点点,间或还模糊出现一两声慕琤的名字,特别是那个总单方面和慕琤不对付的江凯,说着说着发出嘲讽的笑声。
袁娅泽忍不了,走过去几步扬声道:“你们实验都做完了?这么有空在背后议论别人,有什么意见有本事去跟安老师说。”
江凯听了更加不屑,故意加大声音对着慕琤说:“行啊,要是安老师知道我们实验室里有不知羞耻被包养的家伙,估计把他踢出去都是便宜他了。”
袁娅泽哪里看不出他的暗指,顿时气坏了,“你说谁呢!你有凭据吗就在这里胡说!”
“凭据嘛,人人皆知啊,你不是最清楚么,最近给你们项目投钱的人,难道不是姓许?”
“你!”确实是许少投资的不错,但谁说慕师兄就一定是被包养的呢?这个江凯平时就带着一帮人排挤慕琤,最近公布的业内大拿带领的新项目名单又只有慕琤在上面,他更是眼红嫉妒,背后不知道给人泼了多少脏水。
袁娅泽有些担忧地看向慕琤,怕他真被这些话影响到。她是多虑了,慕琤看着像压根没听见这边的争执,眼皮都没抬一下,似乎发现了报告里的问题,抬手让袁娅泽回来。
袁娅泽最后狠狠瞪了一眼江凯,走了回去,身后的江凯没刺激到人,还不肯罢休,讥笑道:“谁不知道那个许家少爷不务正业只知道花天酒地,是出了名的荒唐,跟他扯上关系除了那档子事儿——”
“啊!慕师兄!”
江凯话都没说完,慕琤狠戾的拳头就已经砸到他脸上了。所有人都没想到看起来不管遇到什么事,即使被诋毁都平静从容的慕琤会突然发难,一时间谁也没反应过来,等终于有人惊醒尖叫的时候,江凯已经失去了还手能力。
“你还没有资格这样说他。”慕琤仍然不打算停止,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凌虐。
“慕师兄,别打了!再打要出事了!”袁娅泽看状况不对,赶紧上前去拉,有人惊恐地冲出去找负责老师,慕琤疯了似的,几个人都拉不开,拳拳到肉的击打声让人直发怵。
等到安玉镜强行把慕琤制住扯开时,江凯已经面容模糊,彻底晕死过去了。慕琤神情恍惚,拳头上脸上都溅着血,看着竟然比江凯好不了多少。
安玉镜盯着慕琤的神情很冷,“实验室斗殴,记过。自己回家反省一个星期,冷静了再回来。”
两个人架着不省人事的江凯,愤恨地看着慕琤,对这个结果不甚满意,“安老师,他把人打成这样!那江凯……”
“带医院去,医药费挂慕琤头上。”前因后果早就有人争着告诉他了,于是他补了一句:“等他好点了,告诉他不用再来了。”
“什,什么……安老师,这不公平!”
安玉镜无机质的眼神落到不可置信的人身上,平淡地说:“诽谤侮辱,寻衅滋事,这里不需要这样品行的学生。你要是对我的处置有意见,可以去投诉我,也可以自行退出。”
被看着的人表情变了,咽咽口水不敢再说话,跟人合力把江凯送上救护车去了。
“哼!活该!”袁娅泽很是痛快,冲着他们那伙人还想说什么,被慕琤拉住了,“娅泽,你先回去吧。”
“师兄……”袁娅泽担心地看了眼慕琤,又瞄瞄安玉镜,看出他们两个还有话说,于是安静地先离开了。
两个人站了会儿,慕琤低着头,脸上神情晦暗,但还是找回了理智,先开口道:“谢谢安老师,是我冲动了,我会回去反省的。”安玉镜冷声道:“不用谢我,谢谢小绥吧。还有我想让你反省的不是冲动,是愚蠢,有一百种置人死地的方法,你偏偏选择最蠢的同归于尽。”
“我没有发现你有任何值得小绥高看一眼的长处,你甚至不能让我感到威胁。”安玉镜不再多看他,转身离开了。
慕琤留在原地,紧紧攒着拳,血液沿着指缝滑落在地。
……
许绥之进门,看见了慕琤包着绷带的手和嘴角的擦伤,纳罕地说:“哟,打架了?”
原本是记挂着合同的事,让233把早就准备好的合同拿出来准备,但233说合同已经跟主角攻签好了,许绥之有些惊讶,顺道来看看,没想到见到这好学生打架的稀罕事。
慕琤抿唇垂下眼,几不可闻地嗯了声。
许绥之也就随口问一句,没有真要关心的意思,只是略微可惜地咂嘴:“不是说新学了按摩手法,我还想试试呢,看来只能下次了。”
他正要转身,慕琤却拉住了他的衣角,轻声道:“我没关系的,我可以做……”
“好吧。”许绥之见他执着,也不纠结,跟着他进了卧室。他才不客气,直接仰倒在床上,发现床垫换过了,被褥也更加柔软,慕琤如他所说,准备得周全。
慕琤的动作轻柔地帮他脱了鞋,有些热意的手掌覆上了他的小腿。力度适中,许绥之心下满意,惬意地眯眯眼睛,但他没忘记正事,便问道:“安玉镜早上跟你说什么了?”他想着应该也就是那会儿了。
果然慕琤很快回答:“老师说,除了那种事,其他的都随你高兴。”
“还有吗?”
“还让我伺候的时候小心点……让我看着你别喝太多,出了事要给他报备。”唯一一点吩咐也被他抖得干干净净。
“还签合同了?”
“嗯。”
那就和剧情对上了。
许绥之放松躺在床上闭着眼睛,闻言只哼笑一声:“安玉镜倒是放心你。”孤男寡男时不时共处一室的,也不怕他真对主角受起心思。
慕琤低眉敛目地给他按摩着小腿,没说话。他心想,与其说安玉镜是放心我,不如说是放心你,他知道你是不会喜欢上任何人的。
轻易就得到的东西,反而会让这个人厌倦得更快。他要是安玉镜,也会这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