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伴花失美,盗帅踏月留香。
盗帅楚留香的名字,白锦在中原茶楼中也听过不只一回。
风尘仆仆却不掩英俊的男人摸了摸鼻子,笑道:“在下刘向,不过是个无名小卒而已。”
刘向,留香。
玉罗刹昨日顺嘴一提的,据说要来找石观音麻烦的楚香帅,想必就是眼前这位了。
龟兹王的帐篷里,又是一番推杯换盏、轻歌曼舞的景象,且比昨日早晨的场面更甚。只因这次的宴会,是为庆祝白衣剑客将极乐之星送回而举办,龟兹王兴致很高,龟兹王请来的那几位客人自然也没人想要扫他的兴。
宴会上的江湖人共有六人,除白锦外,还有“龙游剑”的名家吴家兄弟,威震两河的独行大盗司徒流星,一脸病容无精打采的王冲,以及江湖中出名的心狠手辣,据说黑白两道见了都头疼的“杀手无情”杜环。
这么一比较,白锦倒成了里面最默默无闻的一个了。
哪怕他十个月前大战西方魔教两位长老,西域也只知道那是一个用剑的白衣剑客,而不知他姓甚名谁,大战过后又去了何处。
而那些据说大名鼎鼎的江湖豪客,白锦还是在龟兹王的介绍下才勉强“久闻大名”的。
白衣剑客安静地坐在一张矮几后,既不喝酒,也不说笑,一身的清正凌然之气,实在是与此情此景格格不入。楚留香的眼睛在帐篷里的所有人脸上一扫而过,微微笑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胡铁花进了帐篷之后眼睛都直了,只盯着桌上的美酒看,恨不得立刻坐下来连饮十杯,可他一抬头,便忽然见到了白锦。
他一愣,一拍大腿。
“白兄弟,是你!”
白锦顿了一顿,点了点头。
胡铁花大笑:“老臭虫,这就是我给你说过的,非要给猫灌酒,喝醉了还非说现在是大唐朝的小兄弟!”
白锦:“…………”
龟兹王笑道:“原来这位胡壮士还与白道长是旧识,那就更好了,小王的这位贵客实在是沉默寡言的很,若是有朋友一同饮酒,说不定话还会多一些。”
楚留香也笑道:“他乡遇故知,是该干一杯。”
“正是正是。”胡铁花迫不及待的拿起酒,“来,我敬你一杯!”
他话刚说完,一口酒就立刻倒进了嘴里,简直不给人一点拒绝的机会,数月不见,这酒鬼果然还是个酒鬼。
白锦无奈,也只好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龟兹王见状,笑的更是开怀。
楚留香却道:“你只敬这位白道长,却不敬其他在场的诸位,不妥,不妥。”
胡铁花哈哈大笑,“那就再敬一杯!来,我再敬各位一杯! ”
说着,又是咕嘟咕嘟两下喝完了一杯酒,这下在场的人都看出来了,这人哪里是想敬谁?他分明只是想找借口喝酒罢了!
眼看着胡铁花又要敬第三杯了,龟兹王立刻道:“小王平生最好的,便是与武功才艺之士结交为友,方才你的朋友已露了一手,阁下若也有意让小王开开眼界,小王实是不胜之喜。”
杜环忽然道:“正该如此,不知在下有没有这个荣幸,来领教领教这位壮士的本事?”
龟兹王眉开眼笑道:“好极好极,看来本王要一饱眼福了!”
白锦在心中暗暗摇头。
在他眼里,胡铁花与杜环不必交手,便已分出了高下。看着龟兹王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胡铁花三人身上,白锦悄悄起身,终于走出了这间帐篷。
深吸一口外面的空气,白锦才觉得清爽了一些。
他不必去看,也知那杜环定是要为难为难胡铁花等人的,他看人的感觉一向很准,那杜环一眼便知不是个好相与的,气量太小,阴阳怪气,他多看一眼都觉得污了自己的心情。
相比起来,他还是更喜欢与玉罗刹那样虽满身肃杀之气、却依旧气度不凡的魔道巨头相处。
说来也是好笑,白锦自己就是个一言不合就拔剑来战的坏脾气,却偏还不喜欢别人戾气重,谁戾气重他就要揍谁,从来只许别人好言好语的跟他说话,吃软不吃硬,也幸好他这一身气势凌然不可侵犯,不然杜环要是真跟他出言不逊了,他必是要人血溅当场的。
他在帐篷前沉着脸站了一会儿,甚至还在考虑要不要直接杀到龟兹王妃的住处,好早些了结了这些麻烦事。
这龟兹王的营地,他呆了一天便不想再呆了。
白衣剑客忽然抬起头,往一个方向看了一眼,足尖一点,便已掠出了数丈。
他看见了一个男人。
那男人与几个骆驼一起,正慢慢地朝着最大的帐篷走来,白锦落在他们面前时,男人与骆驼一起停了下来。那男人似有所觉的抬起头,黯淡无神的眼睛灰蒙蒙的一片,他虽看着白锦,眼瞳里却什么也没有映出来。
这个男人,是个瞎子。
白锦皱起了眉头。
…………
……
楚留香等人从龟兹王的帐篷里出来时,天色已经不早了。他们一出来,便看见不远处有几只骆驼,而那名早已离开宴席的白衣剑客,却混迹在几只骆驼之间,石驼静静地坐在一旁,默许了白衣剑客在此处与动物们消磨时间。
他们竟是相处的十分融洽。
胡铁花大笑着走上前去,高声问:“白兄弟,你怎么只喝了一杯就跑了?”
“胡兄。”白锦转过头,目光落在了胡铁花的两个朋友身上。楚留香俊朗温和,另一人却冰冰冷冷,眼神锐利的如一只鹰。
他又看了一眼盯着石驼发怔的王冲,才道:“你怎么舍得离开酒铺了?”
胡铁花闻言,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我兄弟来找我,我自然是要帮他的。不过你当时的话真是说对了,是我老胡小瞧了女人,唉……不提也罢,不提也罢。你呢?当时喝醉了说要去华山,你真去了?”
白锦点点头,“去了。”
“那你找到纯阳宫了?”
白锦垂下眼睛,双手拢进袖中,冷冷道:“这江湖上,哪来的纯阳宫。”
胡铁花嘿嘿笑了起来:“我就说没有,你还偏不信。”
一旁的楚留香微笑着上前一步,道:“白道长,在下代彭家七虎向你道一声谢。”
白锦嗯了一声,“他们平安离开了?”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
他这摸鼻子的动作与胡铁花简直一模一样,白锦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学的谁,却已从这个动作中了解到胡铁花与楚留香一定是极好的朋友。
楚留香答道:“说不上平安,但好歹是活着的。”
姬冰雁冷冷道:“活着总比死了的好,活着的人可以治病,可以做很多很多事,可死人却只能是死人。”
楚留香叹了一口气,“是了,活着总比死了要好。他们中已有三个人发了疯,可好歹都是活着的。”
发了疯……
白锦也叹了口气。
他替彭家七虎感到惋惜。
姬冰雁定定的瞧着白锦,忽然道:“听闻十个月前,西域出现了一位用剑的白衣高手,与西方魔教的枯竹、孤松两位长老大战一天一夜,最终西方魔教的两位长老负伤。这位白衣剑客,莫非就是阁下?”
胡铁花跳了起来:“死公鸡,我怎么没听说过?!”
楚留香苦笑道:“你没听说过,我却也听说过。而且这一战过去没多久,你便在酒铺里遇上了这位道长。”
胡铁花瞪大了眼睛:“白兄弟,这是不是真的?”
白锦冷冷的回视姬冰雁:“不错。”
胡铁花不可置信道:“你得罪了西方魔教,还敢在西域里呆着?”
姬冰雁哼了一声。何止是敢?这白衣剑客不仅还敢留在西域,几天前还为彭家七虎出了头,逼退了西域里凶名远播的妖姬,等于再一次与西方魔教作对。
白锦皱着眉反问道:“我为何不敢?”
胡铁花静了静,忽又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我胡铁花的朋友,就该有这样的气魄!白兄,我老胡太欣赏你了,走,我们再去喝酒,像上次一样,不醉不休!”
楚留香道:“胡疯子,你可消停一些吧。我们虽已不用再为水发愁,却还不是可以放纵的时候。”
“好不容易才摆脱了满天的黄沙,你还不许我庆祝一下吗?!”
楚留香摸着鼻子:“我说了,现在还不是可以放纵的时候。”
白锦问:“你们要找石观音的麻烦?”
一语激起千层浪,姬冰雁目光如电的看了过来,胡铁花亦是愣住了,唯有楚留香,他反应过来的最快,态度也最平和,他仍是微笑着:“不是我们要找石观音的麻烦,而是石观音要找我们的麻烦。却不知白道长是从何处知晓这事的?”
白衣剑客摇了摇头,拒绝回答这个问题:“我也要找石观音。”
“找她做什么?”
他微微垂下眼,声音平稳无波:“杀她。”
楚留香目光闪动。
敌人的敌人,哪怕不是朋友,岂不也是最好的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