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敢与我一战?”
吴明叹息道:“你们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至少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他没有看向宫九,这句话却是说给宫九听的。
吴明知道, 宫九知道,白锦和玉罗刹也知道。
“可你们还是出现了, 既然已经来了, 这世上便没有主人害怕客人的道理。”
吴明大笑道:“战,为何不战?”
吴明说出最后的战字时,眼里迸发出一种光芒,那种光芒正是熊熊燃烧的战意!
你要战,我便战!
这是大宗师之间的默契。
他们爱惜羽毛, 也爱惜自己得之不易的境界, 因此绝不会轻易与旁人交手, 可一旦有人向其宣战, 就绝没有避战的道理!
吴明足尖一点,人已消失在了原地,白锦明白他的意思,身形一动,也跟着吴明飞出了这座山谷。
方才的庄家目瞪口呆, “他们……他们这是要去哪儿?”
陆小凤苦笑道:“我虽然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可大宗师之间的决战,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看到的。”
大宗师,西门吹雪的师父竟然就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大宗师。
这一点也不奇怪,因为那个人是西门吹雪,像西门吹雪那样举世无双的剑客, 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教出来的。
庄家愣愣的点了点头,反应过来后立刻恼羞成怒道:“你说谁是阿猫阿狗?”
沙曼盯着两个人消失的方向,低声道:“恐怕在他们眼里,在场除他们以外的所有人都只是路边的阿猫阿狗。”
陆小凤点头:“不错。”
庄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又不得不承认陆小凤是对的。
陆小凤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他道:“不成,不成,我还是得去看一看。”
若是西门的师父出了什么事,他可怎么去跟西门吹雪交代?是胜是败,是死是活,他总得亲眼瞧一瞧!
“九哥!九哥!”
一身华贵服饰的女子兔子一般的从远处蹿过来,紧张的一把握住宫九的手臂,“九哥,你没事吧?”
陆小凤一惊,“牛肉汤?”
在海上遇难的牛肉汤,为什么也出现在了这里?而且她现在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牛肉汤,她的衣饰华贵的简直就像一个公主,若非陆小凤跟她实在是很熟悉,否则他压根就不会把眼前这个女孩和牛肉汤联系在一起。
牛肉汤却理都不理他,她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担忧的抓住宫九,左看右看,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来的路上已看到了两三具尸体,都是被瓦片生生打碎了脑袋的,敢在岛上如此肆意妄为,这绝不是岛上的人干出来的事!
她道:“我就说九哥一定没有事!”
宫九笑着用扇子敲了敲牛肉汤的额头。
“来的正好,替九哥做一件事。”
牛肉汤目光转动,“什么事?”
宫九一指身后的一群人,对她道:“把这群人安置好。”
这跟本就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所以牛肉汤答应的也很爽快,她立刻道:“我明白啦。”
她也看向了宫九身后的人群,目光扫过沙曼时不屑的白了她一眼,又问宫九:“那你呢,九哥?”
宫九道:“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目光含笑,望向了玉罗刹。
“玉教主,同去?”
玉罗刹懒懒的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此时的玉罗刹比起陆小凤记忆中的玉罗刹,实在是和蔼可亲太多了,陆小凤哈哈笑道:“我不是岛上的人,便也无需主人费心安置了,告辞。”
他说完这句话,人已运起了轻功,飞向了白锦他们消失的方向。沙曼也正想追过去,宫九却淡淡道:“沙曼,你回去。”
他的态度还是那样温和,沙曼却从他的语气里感受到了一丝冷意。
宫九叹了一口气,意有所指道:“你今日做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沙曼冷冷的转过身,一言不发的离开了已经残破不堪的水阁。
牛肉汤乐得看她难堪,拍手笑道:“九哥,她是不是惹你生气了?你早该这样了,你对她越好,她脾气就越大,只不过是个妓院出身的妓女,还真以为自己是哪家的千金大小姐了。”
她向来看沙曼不顺眼,可最后一句话仍是不敢大声说出来——至少在宫九面前是不敢的,因为宫九喜欢沙曼,所以这座岛上的人就都得敬着沙曼两分。
——哪怕宫九心里也不一定多么看重她,但没有人可以挑战宫九的权威,这一点毋庸置疑。
宫九仿佛没有听到牛肉汤的话,只是跟玉罗刹一前一后飞往了海滩的方向。
白锦和吴明当然不可能等观战的人到齐了才开始打。
他们的决战早就已经开始了。
他们在海面上踏着水浪而战。
吴明常年生活在海岛上,水性自不必说,而白锦也曾在东瀛跟着白鹤老人修行十年,对海亦是十分熟悉,玉罗刹看到他那一身绣着白鹤的黑衣随着他的动作轻盈摆动,雪亮的剑光划破海浪,翩然如仙,觉得真是赏心悦目极了。
宫九忽然问:“玉教主心情不好?”
玉罗刹凉凉的看他一眼,没有答话。
这是倾尽全力的一战,却还没有到分出胜负的时候。
他看的分明。
见玉罗刹不理他,宫九也安静的看向了正在交战的两个人。两个人的动作都不快,没有令人眼花缭乱的招式,也没有快到叫人瞠目结舌的速度,他们在战,只是在战。
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武道之间的碰撞。
碰撞之后呢?
是否就是传说中的殊途同归,亦或者破碎虚空?
宫九握着折扇的手心浸出了冷汗,他的目光一眨不眨的看着海上的交战,手开始细细的颤抖,随着交战渐入佳境,手上的颤抖也扩散至全身,整个人都打摆子似的颤抖起来,他瞪大了眼睛,近乎痴迷的看着那把闪着寒芒的剑,嘴唇微张,吐出炽热的呼吸。
他的喘息越来越急促,渐渐的,也染上了几分情欲的味道。
玉罗刹一愣,转头看向了身侧的宫九,蹙眉道:“你怎么了?”
宫九抖得更加厉害,他的眼睛里染上癫狂的色彩,双颊布满红晕,他的目光艰难的从白锦的剑上移开,对玉罗刹道:“快……”
玉罗刹不解道:“快什么,你这是什么毛病?”
宫九忽然不管不顾的伸手去捉玉罗刹的衣摆,然后膝盖一痛,人已扑在了柔软的沙滩上,玉罗刹一脚踩住宫九的手腕,狠狠一碾,倒在沙滩上的人发出了一声奇怪的惨叫。
似是痛苦到了极点,又似是愉悦到了极点。
他双目赤红:“剑……”
玉罗刹脸色阴沉。
“哦?你说……剑?”
宫九颤抖着嘴唇,脸上浮现奇异的笑容,他痴痴道:“剑……剑……用剑抽我……”
下一刻,他如愿尝到了肩骨碎裂的滋味。
玉罗刹幽幽道:“本座可没有剑。”
有剑的人,只有白锦。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心爱之物被染指的怒意,紧接着却勾唇笑了起来,斗笠下的脸笑靥如花。
他张口,吐出的话语温柔如同情人之间的呢喃。
“好孩子,你今日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宫九疯狂道:“快,快!给我,给我!!”
他的眼里闪烁着疯狂和渴求,似是已被情欲蒙蔽了心智。
他们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吴明和白锦都无暇去理会了。
吴明挥开一道清冽的剑气,目光中异彩连连:“你的武功绝非世上存在的任何一种武功!”
他学过的武功多到数不胜数,江湖上最精妙、最神奇的武功他更是掌握了大半,见识的自然也比任何人都要多。他不仅见识比其他人多,也比其他的人更敢想,更敢猜!
吴明用一种笃定的口吻道:“甚至连你的人,都不一定是世上存在的人!”
他们当然调查过白锦,一个横空出世的大宗师,根本追查不到其来历,仅有的线索就是西域一家小小的酒铺,却也被西方魔教的人捷足先登,白锦的来历从此就成了一个彻底的秘密。
这个世上,或许也只有玉罗刹知晓他的秘密了。
他的来历虽然无迹可寻,武功却并不难打听,从出现在江湖人面前的时候起,白锦就是一个能够剑气外放的宗师高手,一出江湖,便杀了罗刹教黑风堂十数名弟子,断了岁寒三友的寒梅一条臂膀,后西域两大巨头之中的石观音也被他一剑斩杀,白锦本人也凭借这一战一举突破成为了大宗师。
他成长的速度,简直比玉罗刹还要可怕!
为什么?
世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
这一切的答案其实很简单。
至少对白锦来说,答案太简单不过了。
他并非此世中人,甚至或许连人都不是。
他是什么?
——「你是奇迹。」
那道神秘的声音又出现在了白锦耳边,眼前吴明的身影忽然变得一阵模糊,他下意识的感受到了危险袭来,脚步一错,避开了致命的一击。
有温热的血从脸颊上滑下,白锦的眼睛已经彻底看不见东西了,一片白光,他的眼前到处都是白茫茫的光!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
紧接着,无数个声音魔音贯耳一般灌入他的脑海里。
——「留下吧。」
——「留在这里,不要再前进了,你要在这里生活下去。」
——「消失,快让他消失!」
——「够了,我不允许这个特例再到别的地方去,让他停下!」
——「冷静,都给我冷静!」
“白锦!!”
白锦心神一震,眼前的白光被那道声音驱散,重新露出了吴明的脸。
一张近在咫尺的脸。
吴明曲指成爪,已经狠狠地穿入了白锦的身体,吴明微微一愣,似是不敢相信白锦竟然就这么中招了,可他的手却确确实实的穿进了他的身体,他甚至已经闻到了鲜血的味道。
他抬起眼,对上了一双冷若寒霜的眼睛。
白锦冷冷道:“为何分神?”
吴明一惊,立刻向后疾退,白锦却手腕翻转,以最后的力气,刺出了全力以赴的一剑!
那是迄今为止,最为决绝的一剑!
这一瞬间,天地变色,风云变幻!
吴明瞪大了眼睛。
因为一柄剑刺进了他的胸膛,他瞪大了眼睛,脸上却带着疑惑和不解。一丝鲜血从吴明的嘴角流出,他无法赞同道:“为何……不杀我?”
白锦张了张嘴,想要回答吴明的问题,意识却在此时抽离了身体。
他已经无法回答吴明的问题了。
海上交战的两个人都在这一刻双双坠海。
吴明的胸口还插着一把剑,他就那么沉浸了海里。
剑客也沉进了海里。
鲜血从他的伤口处涌出,他原来也有很多很多血,他毕竟也是很像一个人的……不是么?
剑客的身体一直一直往下沉,直到一只手臂紧紧的揽住了他的腰,带着他浮出了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