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天宝到底还是上路了。
白锦与碧月的本意是要守株待兔等来九公子, 却不想九公子没来,飞天玉虎却过来了。
也罢, 再耽搁下去,怕是连昆仑山的继任仪式都要赶不上了。
玉天宝没精打采的坠在白锦和碧月后面, 只要他没停下来, 白锦也懒得督促他。碧月偶尔会回头看看玉天宝,问问他渴不渴饿不饿,却也没有要为他耽搁行程的意思。
他们已进入了沙漠,路上能遇见的人就少了,玉天宝遭遇刺杀的可能也跟着变小, 碧月总算是悄悄松了一口气。
柔软的黄沙, 掺着沙子的风, 连绵不绝的金色沙丘……这样风景, 倒是久违了。
白锦忽然开口:“你的狼群呢?”
碧月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答道:“现在没有狼群了,跟着奴家的也只剩一个孩子,奴家受教主之命前往中原保护少教主, 那孩子便留在了教中。”
白锦蹙眉:“它们怎么了?”
碧月娇笑道:“您还真是老样子,不关心奴家,只知道关心奴家的狼。当年您见过的那群孩子有些病死了,有些老死了,还有很多都是在战斗里受伤死去的。狼群里的成员越来越少,到了如今也只有一只雌狼还留在奴家身边。”
二十年, 其实可以改变很多很多事。
碧月感慨道:“我这些年做了长老,也不爱往外跑了,做的最多的事情还是照顾少教主。他虽然不成器了些……但这到底还是不能怪他。”
她在满月宴那天无意间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东西,隐约得知了少主被掉包了的事情,又联想到消失的师父,一个可怕的答案呼之欲出。几日后,玉罗刹把她叫了过去,她跪在玉罗刹脚边,承受着教主打量的视线,沉默了很久。
本以为小命休矣,却不想峰回路转,教主竟是将玉天宝丢给她负责。
她想,她那天大约是在鬼门关处走了一趟回来。
碧月扭头看了一眼坠在后面的玉天宝,看他歪歪扭扭的坐在马上的模样,不由轻笑。
就算是一匹狼,养了二十年也该是她的心头肉了,玉天宝虽然没出息,但到底还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
所以她希望玉天宝活着。
她扯开话题,问白衣剑客:“道长,您呢,这二十年过的怎么样?”
白锦随口道:“还不错。”
他并不觉得自己的二十多年有什么好说的,无非就是练剑养孩子而已。碧月还算了解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多说些话,这场谈话恐怕就很难再进行下去了,便又问:“您之前说过您有了徒弟?”
白衣剑客望了她一眼,颔首道:“不错,他如今也是个了不起的剑客了。”
他说这话时,眼里也染上淡淡的骄傲,碧月笑道:“您的徒弟,自然是最优秀的。”
接着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抿嘴不语。氛围一时安静下来,白锦见她不再说话,也心无旁骛的赶起了路,碧月的指甲有一下没一下的扣着缰绳,似乎很是不安,良久,她才开口问。
“道长……可有婚娶?”
白锦顿了顿,答道:“尚未。”
“是么……”碧月试探着道:“您这样的人,想来是没有女子能入的了您的眼的。”
白锦闻言,好笑道:“这是什么话?我没有喜欢的女子,也从没有女子喜欢我,便没有婚娶,有什么看得上看不上的。”
碧月的脸上立刻有了些喜色,她掩嘴轻笑道:“奴家就是喜欢您这个样子哩。”
她瞧着白衣剑客的侧脸,含羞带怯道:“若不是奴家一生都会孝忠罗刹教,真想跟着您远走高飞哩。”
好歹也曾是西域有名的妖女,做起这副模样来可是十分的得心应手。她说罢,还俏皮的眨了眨眼睛,这样的动作放在她身上,又多了几分不同于少女的美。
“可是教主对师父有大恩,就是对奴家有大恩,哪怕教主不在了,奴家也不能任由他们毁坏我教基业,总得为新教主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才是。”
她唉声叹气道:“道长,奴家把随身的帕子给您,您愿不愿意收下,了了奴家一生心愿?”
她这番话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白锦却只当她是在说笑,也半真半假的开玩笑道:“你这帕子真给了我,你怕是要不好了。”
碧月一愣,“怎么说?”
白锦只是摇了摇头。
碧月心中一紧,强笑道:“您可是有了意中人?”
白锦思索片刻,倒是坦然地点了点头:“或许有了。”
“或许?”
“嗯。”
他一笑,不愿再多话,只是牵动缰绳,让绝尘跑的更快了。却不知他那一笑,放在碧月眼中是何等的刺目。
原来,他也是会为意中人展演一笑的人啊。
她这棵老树,看来是开不了花了。
“道长,您等等少教主!”
玉天宝在后面半死不活的叹道:“别管我,别管我,我自己认路。”
…………
……
正月初七,昆仑山。
离西方魔教教主暴毙,已经过去了近两个多月。
为得到罗刹牌而使尽浑身解数的各路人马,最终找出了七枚罗刹牌。
他们面面相觑,将做工明显粗糙的几个罗刹牌排除之后,疑似真品的只剩三个,聚在西域的江湖人还没有登上昆仑山山顶,就已经为了这三块罗刹牌各自斗了起来。
偶有几个清醒的,已从七个罗刹牌里嗅出了阴谋的味道,匆匆忙忙撤离了混乱的战圈,也有几个留下来静观其变的,可更多的都是野心勃勃的野心家,他们能千里迢迢来到西域,就是已经为教主之位赌上了一切。
白锦一行人来的还算晚,昆仑山下一片混乱,皆是为罗刹牌杀的头破血流的江湖人,玉天宝原本还有点忧虑,见这些人一味打打杀杀无人注意到他,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只要别是针对他就好。
他作为魔教的少教主,各种场面见的不算少,只要别是碧月撕人脸皮的那一套就好,普通的胳膊腿乱飞他还是可以承受的。
他们三人的到来引起了小部分人的注意,白锦随意扫了一眼,视线却停在一个白衣青年身上。
那是一个哪怕什么也不做,也足够引人注目的年轻人。他的脸苍白、冷漠而骄傲,如雪的白衣上一点褶皱也没有,身姿挺拔,玉树临风,手持一柄折扇,贵气天成。
四目相对,那俊美的青年忽的对白锦一笑,竟是径直朝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他一拱手,洒脱一笑道:“白前辈,初次见面。”
他气度不凡,在这一群江湖草莽中优雅的如同一只高傲的白鹤,白锦对他感官不错,便也轻轻颔首。
他看了这年轻人几眼,忽然福至心灵。
“九公子?”
那位青年脸上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惊讶,态度谦和的道:“前辈叫我一声宫九便好。”
宫九,九公子,这人竟真的是九公子。
白锦打量着,觉得这位九公子年纪与西门吹雪差不了多少,同样一身白衣,却穿出了完全不同的风采,玉罗刹又叫他一声小狐狸,可见心机手段皆是不凡,观他走路的姿态,武功也应该是跻身一流的高手,起码绝不亚于西门吹雪。
碧月的目光中警惕之色一闪而过,她巧笑嫣然道:“原来是九公子,不知九公子出现在昆仑山地界,是来找咱们少教主呢,还是来要我教的教主之位?”
宫九微笑道:“若说少教主,在下已经见过一面了,只是那位少教主却好像不大喜欢在下。”
玉天宝满脸不明所以,白锦和碧月却都是听明白了,白锦立刻抬手止住冲动的碧月,轻轻“哦?”了一声,询问道:“却不知他为何不喜欢你?”
碧月惊疑不定的看看宫九,又看看白锦,这简简单单的两句对话,听在她耳中无疑是惊涛骇浪!她勉强压下心中的焦躁,忍住杀人灭口的冲动退了回去。
她并不是没有眼力劲的人,只是什么叫“那位少教主”?这等大事……这等大事……!
宫九笑得意味深长:“是在下孟浪,惊到了少教主。”
白锦有些不大明白,宫九却只是神秘一笑,不肯再多透露只言片语了。要真说出来,那位西门庄主大约是真要与他不死不休上几十年,这可不是他想得到的局面。
他真诚道:“在下今日来,只是想见一见传说中大宗师境界的剑客罢了。在下对前辈仰慕已久,只是前辈的行踪太过飘渺,万梅山庄又不喜外人拜访,直至今日才有缘一见。”
他的笑容更加愉悦:“今日一见,前辈果真名不虚传。”
最后的名不虚传四个字,仿佛是从唇齿间呢喃出来的话语,无端端添了一份暧昧的色彩。好小子,果然是能跟玉罗刹斗上一斗的人,果真不是正道中人。
白锦倒也很喜欢这种有个性也有本事的人,况且宫九能让玉罗刹咬牙切齿这一点,就足够白锦对他抱有一份好奇和欣赏了。
“九公子的名声我也有所耳闻,今日一见,亦是不凡。”
他这句话说的同样真诚,宫九展开折扇,姿态潇洒。他仰头笑道:“能让两位大宗师都有所耳闻,实在是我的荣幸,还请白前辈替在下向玉教主问个好。在下这便告辞了,改日再去塞北登门拜访。”
白锦点了点头。
这人出现在昆仑山脚,就好像真的只是来见白锦一面的,他说完这番话后,真就带着自己的人潇潇洒洒的离开了昆仑的地界,碧月瞧着他离去的背影,脸色阴沉。
——替在下向玉教主问个好。
这句话又是何意?
再一看白锦,只见白衣剑客脸上一片平静,他背着手,侧头看向上山的那条路,对碧月道:“时辰差不多了。安置一下玉天宝,上山。”
碧月正色道:“是。”
玉天宝一愣,“为什么不带我去?”
碧月道:“少教主,过了今夜一切就都解决了,您先避一避,奴家总是不会害您的。”
玉天宝蹙着眉,良久才道:“好吧。”
他脑子其实不笨,这昆仑山顶会是怎样一个修罗场,他想都不愿意想。
到了西域,碧月办事也不再有许多顾忌了,有异心的人很多,但忠于玉罗刹的弟子同样不少,他们都不觉得玉天宝可以胜任教主,却都很愿意帮他一把。
待安置好玉天宝,碧月便随着白衣剑客踏上了去往昆仑山颠的路。
上山的路不算崎岖,西方魔教似乎早就为今夜做了万全的准备,每隔一段距离便有西方魔教黑风堂的守卫立在路旁。可每隔一段距离,同样有江湖人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雪地里,脸已冻的青白,不知因何而死。
能让他们丧命的理由实在是太多了。
昆仑山颠,西方魔教的高层齐聚一堂,中央摆着的三具棺材里,装着的是岁寒三友。
岁寒三友的尸体。
他们脸色灰白,显然已经死去多时,熟悉教主武功的人都知道,他们皆是死在了教主的掌下。
除岁寒三友外,也有几个被当场抹了脖子的高层,是黑风堂堂主亲自动的手。
在场的只有两种人。
死了的人和活着的人。
死了的人,自然都是对玉罗刹有异心之人,而活着的人,无一例外都是这两个月里表现不错的人。
没有异心,拎得清,聪明人。
昆仑山颠一片死寂,除了呜呜的风声真真是半点杂音也不敢有。
银白的月光下,特意搬来的教主宝座前,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背对着众人负手而立,在寒冷的雪地中着一身尊贵的紫衣,周身还拢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白雾。
这人是谁?
是谁能把西方魔教的这群妖魔鬼怪驯的服服帖帖?
当然是玉罗刹,也只有玉罗刹!
白衣剑客踏上山巅,一步,两步,三步……向着紫衣男人靠近。
碧月瞪大了眼睛,却也识趣的停住了脚步,有黑风堂的弟子迅速搬开几口棺材,给白衣剑客让出一条干净的路。
最终,白衣剑客在离玉罗刹十步远的地方站住了。
玉罗刹也终于转身,薄薄的雾气中,他露出自负而满足的笑容。
“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