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医生暗示的意思来说,康涂的病纯属矫情。
康涂虽然本人并不认同,但没事总是好的,他开心地接受了这个结果,又开开心心地去上班了。
康涂在一个不太大的广告公司上班,大学没好好念,工作也没好好找,平生最信服的人就是黄老之道,坚信“清静无为”,为这个苦闷的人生多一分力都不想出。工作也就打算顺便混口饭吃,但这个工作忙起来的时候还是很累,在任何和节日靠边的日子里,基本上就是他们的地狱。
在迈进地狱的门口时,他叹了口气,将绝望阈限调高了点。
同事常久看见他仿佛看见了上帝,看见了圣光,看见了人生的希望:“爸爸!”
“你这不孝子,”康涂坐在一边低声说,“我早上点头哈腰的才请出来假,就因为你,还得回来加班。”
“爱你,”常久说,“提案给你邮件了,贼狗逼一提案,你自己看着办吧。”
自己看着办是不可能的,这就不是自己能看着办的事。
提案是下午四点发到他的邮箱的,他是下午五点迈入办公室的,简报会议是在晚上十点半开的,他的简报是在十一点被毙的,这已经是三连毙了。
美指可以说非常狗了,对康涂的不满意从头发尖写到脚趾盖,康涂说一条她毙一条。
纵然是脾气再好,他现在也有点毛。
绝望阈限值将满未满,岌岌可危。
常久低声跟他说:“行了,下次我讲解得了,她更年期缺爱,甭理她。”
俩人有点陈年恩怨,但公司很多人都并不清楚,创意部这次简报确实仓促,他被挂在台上,非常的没有面子。
美指把文件夹往桌上一甩,身子往后仰倒在办公椅上,一撩眼皮眼线恨不得要飞到天上去:“得了,这一晚上又白忙了,这么一大堆人陪着你们创意部玩吧。”
康涂的绝望阈限到达临界点,嘴抿成了一条直线。他昨天加班到凌晨一点,整个公司只剩了他和常久,提案写成了那个逼样就让创意部做,时间短任务不是重,而是根本不可能完成,什么要求都敢提,经费工期设计不够,都往创意部上靠拢,问他们要五彩斑斓的黑,根本就不是把他们当人,是当他们多啦A梦呢。
连日的工作压力和这两天的破事同时爆发,把文件夹往桌子上一磕,一抬下巴指着美指:“你他妈有病吧。”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吓着的并不是他的同事,而是他自己。
因为他忽然听见了‘滴’的一声,一个机械女声在他的耳边道:“大脑皮质处在兴奋状态,疑似有犯罪倾向。”
康被这突然的一声吓了一跳,躲了一下子,四处望了望。
美指脸色极为难看,指着他的鼻子道:“你骂谁呢你?”
事有轻重缓急,康涂马上不再注意刚才那个警告声,比她还社会地横道:“谁狗逼我骂谁,这还听不出来吗?”
同事们赶紧站起来打圆场,策划脸色可以说非常不好看了。
不过这些康涂已经注意不到了。
因为他刚才骂完那一句,脑袋里的警告声就开始震耳欲聋起来。
“注意!极度危险倾向!极度危险倾向!”
他环顾四周发现,好像除了他没人能听见这个声音。
接下来,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因为他只觉得天灵盖一凉,闭上眼就昏了过去。
“04号连通器正在定位。”
“04号连通器正在定位。”
“请404在逃者主动上传时间轴坐标,这将是最后一次警告,重复:请404在逃者主动上传时间轴坐标。”
随后就是一阵嘈杂的电流声,一个男人道:“第三队接收此次任务。”
康涂悠悠转醒,他躺在公司休息室的沙发床上,身上披着常久的一件衣服。
毫无意义。这种天气披个毛衣服,康涂生是生生给热醒的。
康涂坐在沙发上清醒了一下,记忆慢慢回笼,天灵盖还隐约有点凉意。
他发现自己的认知结构没办法同化这个现象。如果不是办公室的人合伙整他,那问题应该是出在了昨晚被咬的那一口上。
他拎起衣服来推门走了出去。外面的天已经大亮,现在是早上七点钟。
常久和几个员工还在电脑前死磕,眼下乌黑,整个办公室弥漫着一股人肉味。
康涂问:“通宵了?”
“啊,”常久的脑袋都不太好使了,“是啊,诶,不对,你醒了?”
康涂说:“爸爸要辞职。”
“……”常久惊恐道:“不要啊爸爸!不值当啊你没看昨天把美指给吓的,她以后绝对不敢惹你了,你现在在她心里就是当代林黛玉。”
康涂觉得他说到点上了:“确实,本林黛玉最近摊上了点事。”
康涂把被咬的事深入浅出添油加醋地讲了讲,常久看他的表情都变了:“你这哪是林黛玉啊,你是秦香莲吧你。”
康涂心怀一丝希望:“你觉得我是不是因为被咬晕的?”
“不清楚啊,”常久说,“哎,咱们再去医院看看?”
康涂说:“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我得去找那个男的。”
“说你秦香莲真的一点也没冤枉你,”常久翻白眼快把眼珠子给翻出来了,“去哪找啊,真有问题早跑了。”
康涂说:“那不行,你这个同志缺乏一种信念,为一线生机拼尽全力懂不懂?”
他也就随便说说,收拾了一下东西,准备走了。
常久问了嘴:“现在就去?”然后也开始收拾。
“得嘞,我给我爹保驾护航。谁让上阵父子兵呢。”
康涂心里确实没底,他挺怕那个男人的,看着太有攻击力了,不然他那晚也不至于这么痛快。
说是去找,但是康涂心里没报什么希望,俩人直奔了公园前的工地,这是康涂前晚随意指的一个地方,现在一想,不要身份证就能干的活,确实也只有这种了。
最魔幻的是:男人真的在。
带红帽子的工头问:“找赵政?”
“……”康涂说,“我觉得是。”
工头冲楼上喊了一嗓子:“赵政——嘿,有人找。”
一个男人从楼上的钢筋水泥里探出头来,正是前天晚上那张脸!
康涂:“!!!”
常久看了眼他的反应说:“卧槽,真是啊?”
脚手架很高,看上去很危险,但是所有工人都几乎没有保护措施。赵政穿了一条迷彩裤子,裤腿挽到小腿,露出劲瘦的肌肉和脚踝,三两下就爬了下来。
他带了工帽,帽子下面的眼神依旧很锋利。
康涂张了张嘴,又觉得说不出来了。
赵政倒是先开了口:“伤好了吗?”
常久看康涂半天放不出一个屁来,语气挺不好的说:“哥们,怎么回事啊,我兄弟让你那东西给咬了之后昨天晚上都昏过去了。”
赵政浓眉蹙了一下,说:“怎么回事?”
康涂真的服了:“你问谁哦,我哪知道?”
赵政却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瞬间大变。
康涂看他这神情也跟着脸色瞬间大变:“怎么了?”
他是真的蒙了,觉得自己可能要完犊子了。寿终正寝了。红白喜事了。
赵政紧紧地盯着他:“你昨天是不是生气了。”
“……什么?”
“情绪剧烈波动,”赵政严肃让人恐惧,“有没有?”
康涂看了眼常久,发现对方也很懵,于是试探着回应:“有……”
“你听见了什么声音了吗?”赵政紧跟着问。
“……听见了,”康咽了口唾沫,“一个女人的声音,我以为是出现了幻觉。”
“他说了什么?”
康涂说:“说让我发信号还是什么……还有一个人说接任务,我,记不太清了。”
赵政听完反而平静了,眼睛看着康涂往后倒退了两步,突然一把扔了自己的安全帽,转身就跑!
常久大喝一声:“嘿!你丫给老子站住!”然后拔腿就追。
赵政跑得很快,不要命了一样冲进大街的车流中,顿时引起一阵混乱,车喇叭接二连三响起,他陷在车流中寸步难行。
康涂落在这两人的后头,气喘吁吁地跟了两条街,肺都要炸了,好不容易终于跟上了,佝偻着身体依着旁边的垃圾桶大口喘气,半天后抬起头,忽然不动了。
他看见一个穿着银白色衣服的男人躲在路旁的树丛中,他的手中抬着一把枪,枪杆对准的是陷在车流中的赵政。
康涂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合,竟然定在了原地,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男人极为敏感,马上发现了他的视线,枪杆子干脆地往上一抬,对准了他。
康涂瞳孔紧缩再瞬间扩大,四周的所有声音都霎时停止,他的脑袋的血似乎都凉了,连呼吸都已经停止,只剩下剧烈的心脏在胸腔中“砰”、“砰”、“砰”地响动,好像要从嗓子眼里冲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他脑袋里的警报又响了起来。
“警告!警告!情绪起伏巨大,疑有犯罪倾向。”
他又一次感到天灵感一凉,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