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侯颌首,片刻后道:“善, 就让田忌为将, 披挂上阵,孙卿为帐中军师, 再救一次韩!”
田婴上前一步, 拜首道:“若当真要救,儿臣愿随军前往。”
齐侯坐在矮桌前, 看着自己的儿子,半晌没有说话。
群臣非常懂得时机地赞叹婴子之志气,田婴把头埋在两臂中间, 不发一言。
齐侯转头问道:“孙卿以为如何?”
孙膑当然不会说实话, 只是道:“公子勇气可嘉, 若有公子上阵必然会鼓舞士气。”
其实田婴若是聪明的话, 不该上阵。他是齐国的公子, 就算是他打赢了这场仗也还是齐国公子, 他的身份永远还是是少子,就算功勋再为显赫也无法继承诸侯。但是如果输了,丢的就是自己的命。孙膑乃是军师, 他当然没办法说实话:如果我们输了您就连命都没了。在齐侯面前这么说就像是在玩命一样,出战前就说输,是兵家极为忌讳的事情。
但是显然田婴也不够聪明,他执意上阵。
齐侯一手撑在膝盖上,斜坐在矮桌前,看着自己的儿子须臾, 然后道:“好,田忌为主将,你为副将,时机一到即刻动身。”
这其中道理齐侯必然再清楚不过,可是有野心的人的志气未必不可一用,或许能借其欲望成一大事。就算这人是自己的儿子。
田婴再叩首,郑而重之:“儿臣领命。”
孙膑再次庆幸自己没有多嘴。人家爷俩心里明镜似的,根本不需自己在中间多事。今天也生存下来了。
骄阳烈日,微风徐徐。
大齐的练兵场上。
康涂头上带着厚厚地假发,假发上还带着头盔,跟着所有人一圈一圈地围着操场跑,气喘吁吁,累得要死。
燕灵飞也没比他好多少,他俩并不在一个队中,燕灵飞在2军2幢1队,他在2军2幢3队,虽然听着没有离得很远,但是在日常训练的时候基本上接触不到,只能在后头看见燕灵飞也气喘如牛,落在了队尾。
康涂所在的队伍中404的人,只有姜良与他。而姜良就是那个疑似杀死了白京的人。其余的人都被分在了不同的编制中,有的甚至不在一个练兵场,从来的时候就没有见过了。
燕灵飞抽了空跟他分析这个情况,掰扯他们的胜算:“你看,欧阳先生在咱们这边,是不是让人感觉很有安全感?”
康涂蹲在练场的围墙边,还在喘气,咽了口唾沫勉强道:“是。”
燕灵飞抬眼瞅着一练场的人,在搜寻对自己方有利的人,说道:“百余威倒是也在,但是他脑袋不好使,其实没什么用,李信——快算了,不要算他了。”
康涂实在是不行了,一下子坐到了地上,倚在墙上道:“我们的队主真的太变态了。”
燕灵飞想起来一件事,说道:“姜良与你一队吧。”
“是的,”康涂道,“这种强度我都撑不下去,她还是个女人,挺不容易的。”
“你管好自己就行了,”燕灵飞的目光仍然放在练场上,没有看他,说道:“她的本事厉害着呢,十个你也顶不上她。”
康涂老实地答道:“哦。”
“快要出兵了,”燕灵飞终于转过头来,对他道,“不会再练兵了,昨天韩国的使臣已经到了,孙膑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的。”
“再坚持两天吧。”
康涂顺着墙歪着身子,慢慢滑了下来,倚在他的肩膀上,像一坨死肉一样,懒懒地说道:“咱们最大的安全感,是有孙膑。”
“对,”燕灵飞低头看了一眼他,很嫌弃地把他推回去,嘴上说道,“我有预感我们会赢。”
“你给我闭嘴!”康涂马上被唤醒,一把捂上了他的嘴,因为用力太猛好像是扇了他一个巴掌一样。
燕灵飞凉凉地看着他:“我是不是给你脸给多了?”
康涂心有余悸,捂着自己的胸口道:“求你别再奶了好吗,你这嘴跟开了光一样,真是怕了你了。”
“一定会赢。”燕灵飞的眼神非常的认真,让人很想信服,但是康涂太熟悉他的套路了,每一次他满嘴跑火车的时候都这样认真,其实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
康涂反正也没什么事干,索性道:“展开讲讲。”
燕灵飞来劲了,凑近他道:“你想啊,他们那边的主将是个混蛋啊,那种人能蹦达几年?”
康涂一脸冷漠地看着他。
燕灵飞:“?”
康涂薄唇轻启,高贵冷艳地吐出一个字:“滚。”
又给了燕灵飞一次机会的自己仿佛是个傻子,明明每次都说不出什么正经话来,这次怎么可能有例外。
燕灵飞先是无语了一会儿,然后又给他解释道:“我说真的,孙膑现在肯定满腹仇恨,正是非赢不可的时候,老天爷也会帮他的,咱们大势所趋啊。”
康涂道:“我信了你的邪。”
他根本不相信胜败能被善恶所左右。个人的胜负欲根本无法成为胜利的理由,这世界哪有那么仁慈,没有那么多的正义一定战胜邪恶,好人永远能虎口脱险的故事,又不是在拍《喜洋洋与灰太狼》。普通人就做一点普通的梦就好了,别指望这个世界,也别指望自己。更千万别提什么所谓的老天爷。
三队的队主又在喊人训练了,康涂痛苦地抹了一把脸,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燕灵飞气不打一处来地从后面推了他一把:“快滚吧。”
康涂一边走一边想,不知道孙膑是否也像很多人一样含着悲愤过活。他没见这样的人有谁真的翻了身。生命的重量越来越沉,人生也相应的越来越艰难了,一直往上加筹码的人,含着仇恨过活,也是在期待着好运的到来吗?
明明之前的厄运也是这样降下来的,就算真的有了好的结果,这绝不是命运的仁慈,也绝不能归在大势所趋之上;明明一来一往间,他失去了自己的双足。
队主冲着康涂怒喊道:“快点!你没吃饭吗!”
康涂小跑两步归了队,目视前方等待指令。
队主指着他道:“你,出列。”
康涂只好站了出来,心中暗暗叫苦。
队主瞪着铜铃般的眼睛,声音粗犷道:“你叫什么名字!”
“康涂。”他大声回道。
队主道:“跑十圈!跑不完没有你的晚饭!”
康涂嚷道:“是!”
然后端起胳膊开始跑,路过队主的时候还被踹了一脚,他也没想躲,老实挨了,当兵就要服从命令。
队主指着康涂的背影,警告其余的人道:“都他娘的给老子动作快点,听到指令之后三个数就给我到齐,否则就是这个下场!”
所有士兵齐声大喊:“是!”
康涂心里苦不堪言,想不通今天怎么就松懈了,他之前一直表现良好,是一个勤奋但是弱鸡的形象,谁知道队主抽风的时候让自己赶上了,竟然被当成了反面典型。
他们被分到这里,到今天为止正好三天。当兵果然磨练意志,仅仅三天康涂就感觉自己已经是个国家的机器了,条件反射一般服从命令。
如今七分天下,已经不是春秋了,现在的宏图霸业都是真的在玩命,几个诸侯国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养兵练兵是国之大事,一点都儿戏不得。康涂一开始的新奇在第一天就没了,只有燕灵飞到现在还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
此时正是大秦的卫鞅的时代,不知道赵政此时身在魏国又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情。
这些国家最终都是要败的,康涂又稀里糊涂地想到。他累得魂魄好像都抽离了身体,只能强迫自己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分散注意力。
他们都会败在赵政的手里的,就算再挣扎、再变法都没有用。
应该的,他想道,赵政是个天生当王的料,其他人都不是,他们只是爵位的继承者而已。
这样看来能认识这样的一个人是一件值得骄傲此生的事情。
就算是再分散注意力,康涂也还是没跑完十圈,跑到第八圈的时候练场上就已经没人了,只剩下一些散兵在收拾卫生,康涂左右看了一眼,果断地停下了,溜达着休息了一下,回军帐了。
为了不被发现偷懒了,他没有回去得太早,到了的时候早就没饭了,燕灵飞和一群人坐在军帐前吹牛逼,到底是文状元,撒起慌来一点都没有破绽,硬是给自己加了点人设。
“她逼我念书,我也没办法不是,”他嘴里叼了根草棍,活像一个兵痞,“但是咱哥们有办法啊,哪个先生手下还没几个穷苦学生?”
众人哄笑着,一个青年道:“你掏钱请他们?”
燕灵飞嗤笑一声:“我还用掏钱?他们还想不想混了?”
康涂:“……”
他心说:看来燕灵飞是真的很不喜欢读书科举的人设,时时刻刻都想摆脱。
他也跟着盘腿坐在角落,听着这群人胡说八道,大谈江山社稷,细说姑娘美酒。
“要说姑娘还是楚国的好。”燕灵飞搭了句话茬,一副不可多言的模样,瞥见了角落里的康涂,从怀里头掏出了个馒头,扔给了他。
康涂接过来了,问道:“有咸菜没。”
“你看我像咸菜不,”燕灵飞白了他一眼,然后笑着冲大家介绍道,“这是我小弟。”
“嫩得跟个小鸡崽子似得,”一个男人斜着身子倚在柱子上,仰着下巴冲着他指了指,“多大了。”
康涂想也不想地道:“大哥好,我今年十八。”
燕灵飞一口唾沫呛住了,猛地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