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乐已经给出了承诺。
但割落右衣襟的东尽却丝毫没有让匕首入鞘的意思。
他仿佛在模仿卡乐先前行为似的,就这么将匕首刀尖若有若无地点在这位异种的心脏处。
在卡乐即便竭力克制、那本能性的攻击欲依旧透过单薄衬衫呼之欲出时,东尽才笑着稍稍侧开了些匕首。
他握着匕首缓缓划过其绷紧的肌肉,最后于卡乐黑衬衫上的第二颗纽扣处止住道:
“这里,也沾上了一滴血。”
尔后报复完毕的他直接从讲台上一跃而下。
在自空中降落的那一刹那,东尽漆黑的发不经意地擦过了卡乐垂眼摩挲着纽扣的指腹。
这转瞬而逝的交错间,他冷静而清晰地瞥见后者半敛的眼皮下、于一瞬间骤然收缩的暗金瞳孔。
对此,东尽仅是视而不见地松开右手,任由匕首顺着惯性落进卡乐腰间的刀鞘里。尔后他便握着黑伞抵在地面,头也不回地朝着礼堂大门走去。
唯有卡乐仍然留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此刻掩在祂的手上的,是早已被其失手拽落的纯金纽扣。
就在东尽快要走出礼堂的前一秒,卡乐才嗓音沙哑地开口道:
“烟花秀后,你会给出什么样的祝福?”
回答祂的是东尽不曾回头的背影,以及一句玩味且含糊的:“那得看那个人是谁了。”
等到东尽彻底走出礼堂回到1001房,独属直播间的弹幕狂欢也真正开始了。
[呜呼,家人们谁懂,这哪里是看了个直播,这分明是看了场电影啊!]
[《魔王》开局,爆破声伴奏,疑似狂欢之神特别出演。还有最后那掩在杀意下的隐晦性张力……嘶哈嘶哈,这么多元素齐聚,还不得大爆一下,一路冲上七宇宙总榜第一?!]
[已经冲到第一位了!就这热度、这副本完成度,只要东尽最后打出的结局别那么大众,七个MVP里必有他一席。我就等着在五天后各宇宙的大屏幕上看他的MVP集锦啦~]
而此刻的1001房里,不知道自己距MVP仅剩一步的东尽随手扔开身上的红金西装,直直地走进了浴室——他真的是个正常人,没有浸在血水里的爱好,更享受不来这满身的血气。
事实上要不是为了维持人设,早在黑西装湿透后,他就能掉头直接回房洗澡去。
好在这鬼日子还剩五天半,好在他无所顾忌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
接下来只要忽悠瘸最有进取心的乌力,这个副本就离完美通关就不远了。
东尽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细细清洗着身上沾染的血迹。
等他再从浴室走出,已是半小时后。
就在东尽吹完头发、正对着门口落地镜不厌其烦地重新绑着眼上的绷带时,他的房门却在这时候被突然敲响。
敲门声并不重,并且极克制极礼貌地只敲了三下。
哪怕门把手就在身侧,东尽却并没有立即开门——他在思考这个时间点,究竟是谁这么有勇气主动找到他这里。
是他之前立的威还不够吗?还是说有谁狗急跳墙准备给他来个开门杀了?
现在离礼堂会议结束还不到一小时,哪怕再看不惯他,也不至于这么急性子吧?
稍微走神了几秒的东尽最后决定不再多想,毕竟不管是谁来,他都绝不会输。
于是他对着镜子整理了下绷带和浴袍后,无所谓地抬手按上了门把手。可在他即将开门的前一秒,门外就已经传来了敲门者迅速离去的脚步声。
嗯?这一刻,东尽不禁在心底默默打出了一个问号。
直到他疑惑地打开房门,看到门外静静放着的纸袋,他才意识到自己完全就是想得太多。
因为纸袋里放着的是一套崭新的黑西装,刚才敲门的人只是被人派来跑腿送衣服的罢了。
弄清楚对方的来意后,东尽的目光重新落到了手边的西装上。
这套西装的整体外形看着倒是和他先前那套差不多,只不过内里衬衫的颜色和式样就……
东尽静静看了会儿这套衣服,尔后嗤笑一声,慢条斯理地将其换在了身上。
只见最里侧的衬衫一片殷红,与他嘴角红痕别无二致,而衬衫以及西裤上错落着的黑曜石纽扣则与他的漆黑长发相得益彰。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只会是那位最强异种的品味。
利落地穿完衬衫西裤后,东尽没有再套上束手束脚的黑色马甲。他仅是指尖一个用力,将纸袋里附赠的黑宝石袖扣改了改,然后直接披上最外面的长款西装外套,借着那两枚袖扣将其固定在了肩上。
换上新外观后,他随意系上了最后的黑领带,然后用那张于衬托下愈发美得非人类的脸,露出了一个冷淡而矜持的笑。
无论是不是挑衅,卡乐的审美的确不错,这套衣服他收下了。
作为谢礼,在这个副本的临终时刻,他会穿着祂送的衣服热情地为祂送葬。
轰轰烈烈的第二天下午自此结束。
而随后的一天半时间里,整个起始市可以说是风平浪静,也可以说是暗潮汹涌。
或许是先前礼堂里的爆炸轰坏了那群恶徒的脑子,幸存下来的那些恶人们里,有一大半都信了东尽当初的鬼话。于是恶人们比拼业绩的职场生活陡然开始了。
如果说第二天下午时,他们还只是和以前一样独自出门安装东西,顶多也就是将炸弹换成了遥控烟花而已。
但当他们在各个地点第若干次撞见同一酒店的熟人后,这些恶徒就开始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以前他们可没见过自己的“同僚”对异种的命令这么上心。
照这速度,最后谁安装的烟花数最多还真不好说。
于是到了副本第三天,一众恶徒自觉地从以前的自由职业者变成了996社畜模式。
有些别出心裁到丧心病狂的,为了省点时间竟然还去将以前埋好的炸弹挖出来,然后在原本的坑中放上自己的小烟花。
而伴着这种滑稽可笑氛围的,是酒店里渐渐空了小半的房间。
至于那些房里原来住着的恶人哪去了?大概是死在某个埋炸弹或是埋烟花的路上了吧。
酒店内外的腥风血雨都影响不到东尽。
他还是该逛酒店逛酒店,该找门找门,该夜游夜游,该找炸弹找炸弹。
可以说和以前一样,过得那叫一个平和。
甚至他还在这一触即发的危险氛围下,发展出了一个新爱好——那就是花钱。
众所周知,逢魔酒店的拥有者是个信奉异种的大富豪。
所以这些天里异种们买炸弹、造炸弹以及平日花销的钱都是从哪来的呢?当然就是这位富豪上供的,他大方地给了异种们一张额度极高的主卡以及若干副卡。
而现在这张主卡自然落在了被选为领头者的东尽手上。
于是东尽毫不客气地开始了买买买、花花花的生活。
他先是买了五套和卡乐所送样式差不多的西服,用来一天一换,又毫不手软地扫荡了各种昂贵饰品增加逼格。
等解决完衣食住行需求后,他就开始天天刷网页,然后进行着各种网上捐赠。
即便到了第四天下午,第二轮茶话会开始前一刻钟,他依旧在孜孜不倦地看着手机。
“嗯,这个生病了,捐一些。”
“嗯,这个受灾了,捐一些吧。”
“嗯,这个缺物资,也捐一些。”
“这所学校看着不错,捐了。”
“既然都捐学校了,书也不能少啊。”
“别问,问就是捐。”
东尽这边还在“哐哐哐”刷着卡,那边已经又看中了一间图书馆。
就在他准备干脆再捐所图书馆时,额度几乎拉满的主卡似乎也彻底到了极限,最终他的手机上跳出了“您的余额不足”这六个字。
东尽见状不由“啧”了一声,尔后终于扔开卡,朝着举办茶话会的顶楼走去。
卡乐依旧在顶楼等他,但这一次祂不是站在走廊拐角,而是倚在电梯正对面的墙上。
东尽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视线在自己的衣服上停留了一秒。这次穿的是自己新买套装的东尽却装作什么都没察觉似的,与对方一同走进了套间。
他刚一进门,在座的所有异种都向他投来了视线。
东尽早已预料到这个场面。他瞥了一眼自己上次坐过、而今日特意被空下来的双人沙发,瞬间意识到问题不大还能忽悠,于是他便坦然地走过去坐了下来。
待他与卡乐相继落座后,已经忍了许久的羊头人乌力终于迫不及待地发问道:
“你是不是该给我们一个解释?”
东尽心里清楚,要不是先前的伪装太过成功,要不是身旁的卡乐对他们压制力太盛,今天等待他的很可能就不是询问,而是一场围攻了。
心里清楚是一回事,嘴上说的则是另一回事。
这一刻,只见东尽双手交叉身体略微前倾,对着不远处的一众异种慢悠悠地笑着反问道:
“我要解释什么?”
“……当然是解释你为什么要玩那样的游戏!为什么要让那群人去埋烟花!明明离炸翻这座城市已经没几天了,干嘛还搞这些有的没的啊?!”此时说话的是一位暴脾气异种。
其实原本祂说话还能更暴躁更难听的。但不知怎的,东尽只是随意换了个坐姿而已,祂却莫名有种被恐吓住的错觉。最后话到嘴边,就变成上面这种毫无气势的四不像了。
“原来你是说这个啊……”东尽面对质问表情未变,“我这么做的原因当时不是已经说了吗?因为我想,所以我就这么做了。有什么问题吗?”
话音落下后,套间里一片寂静。
谁都知道东尽说的是真话,正因为是真话才更可怕。任性到连触手可及的自由都不要的异种,东尽是祂们见到的第二个。
甚至哪怕是第一个……想到这里,祂们不自觉地看了一眼卡乐。
哪怕是第一个无所谓自由的卡乐,也没任性且不合群到东尽这个地步。
“够了,今天就算你说得再多也没用。在你之前,这茶话会上哪有异种会说出‘让恶人成为救世主’这种荒谬提议的?”
“刚才这座酒店的主人还传了份主卡的巨额账单给乌力,旁敲侧击地问祂酒店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结果乌力一看,账单上除了一些奢侈消费,其他全都是各种类型的高额捐款。”
“那可是捐款啊,你认真的吗?”
“你这样的家伙根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不,你该不会根本就不是异种吧?”
这样的怀疑也同样没出乎东尽的预料。或者说他这两天之所以疯狂刷卡,未尝没有让异种们加重对他的怀疑,然后直接在茶话会上质问他的意思在里面。
只有问出口了,他才有理由光明正大地打消祂们的疑虑。
所以在那个异种疑虑越来越重之际,东尽仅是随意从桌上拿了张印着小鬼图案的扑克,然后撩起眼皮指间一动,飞掠而出的扑克瞬间将异种指着他的那只手齐根斩断。
东尽突然的发难让茶话会上一众异种瞬间绷紧了神经。
还没等祂们决定是否真要出手,东尽先一步站起身走向了正倒地哀嚎的断手异种。
但他却连看都没看对方一眼,只是走过对方、走到扑克没入的那面墙前,从容地将沾血的扑克取下放回了口袋里。
“你刚刚问了什么来着?哦,对了,你问我是不是异种?”
收回扑克后,又一次经过地上那位异种的东尽这次终于停下了脚步。他甚至在饶有兴致地注视了对方几秒后,稍稍俯身朝对方伸出了右手,似是要将人从地上拉起来。
地上的异种不清楚东尽又在搞什么名堂。但深刻意识到武力差距的祂犹豫了一会儿后,终是咬牙止住哀嚎,准备接过对方递来的台阶。
可就在祂碰到东尽右手的前一秒,祂的视线突然顿住了。
——因为此时此刻,东尽指腹上露出的血是蓝色的。
这时东尽仿佛是发现了祂的视线似的,也朝自己的右手看了一眼。见状后他不由略显苦恼地道:“唉,最近我一直把握不好力度。刚才扔扑克时似乎太用力了,竟然流血了啊。”
似模似样地苦恼完后,他又如恶魔低语般地朝对方问道:
“既然你都看到了,那么你来告诉我,我是异种吗?”
这位异种闻言只有苦笑道:“毫无疑问,您当然是。”。
这世上哪个人类的血是蓝色的?别说人类,连一般异种的血都是红的。
更别说东尽的血不仅是蓝的,还奇异地散发出幽幽的荧光。
这还是祂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血。
祂先前到底问出了怎样可笑的问题,祂又怎么会觉得东尽不是异种?
这样的疯子,除了异种以外,还有第二种可能吗?
早早将鲁米诺试剂涂在手上、使其和血发生反应产生幽蓝荧光的东尽在得到想要的回答后,压根不再理会地上还未站起来的异种,就这么心满意足地走回了沙发处。①
在重回沙发坐下的前一秒,他才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嗓音平缓地道:
“你说的倒也不是全错。”
“你看到我的第一眼就该意识到,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种族。”
虽然东尽嘴上说我们不是一个种族,但在场人都明白,这一刻他真正想说的是:
——我们自始至终就不是一个等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