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尽反向挑选的路虽然枝蔓交错, 不怎么好走，但总归没遇到什么大型野兽。

顺利到达河边以后，接下来就是灌水、寻找凹型石壁避雨, 等雨停后再着手寻宝。

这前前后后花了东尽近三个小时，直接从天明忙到天色将暗。

这段时间里，他一直警惕拉满，凯却没有丝毫动手的意思。甚至他们遇到剧毒生物时，最先钉死毒蛇的反而是离蛇较远的凯。

说真的, 但凡东尽少点自信，恐怕真要将这家伙当成雷鸣本人了。

有这份演技干点啥不好, 干嘛非要来和他过不去？

毫不客气地支使对方扯了个木筏，此刻正和凯一同在木筏上漂流的东尽不知第多少次感叹道。感叹完之后，他看着被夕阳映红的河水，稍纵即逝地皱了下眉。

漂了这么久, 他们早已远离了雨林边缘, 却连宝藏的影子都没看见一点。今天他真的能在入夜前解锁部分能力吗？

在这种能力全部被封的情况下，如果凯趁着夜色下杀手，东尽没那个把握能全身而退。

既然试探不出狂欢之神的目的, 是不是应该先想办法甩开他？

“瀑布？”就在东尽垂眼思索时, 河流逐渐加快的流速让他瞬间回神。起身远眺以后，远处断崖式的水流顿时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显然，他们遭遇了瀑布。

念此，东尽下意识地扫了位于他前方的凯一眼。

以凯这半坐的高度，暂时无法看见瀑布的存在, 假设瀑布高度足够的话……

心绪急转间, 东尽克制起了自己的目光，尽量不去注视凯后颈、后心等致命部位, 以防杀意乍然外露。

“前面有瀑布。该跳船了，东尽。不然小蝴蝶可真要起飞了。”

可惜没等东尽做决定，比他多活了那么多年的凯根本不需要看，单从流速就得出了前方存有瀑布的结论。这种傲慢到极点的判断，明显不是三言两句能够动摇的。

也罢。反正以神魔的身体素质，哪怕被削弱也很难真的死于瀑布。

利落地抛开木筏游上岸后，东尽一边拧着湿透了的外套，一边朝着瀑布走去。

本来他只是想看看瀑布规模，顺便找个空地搭帐篷稍微歇会儿。然而夕阳落下时，瀑布水流某处折射出的光晕却让他的视线骤然顿住：“如果我没看错……这道瀑布后面有个洞穴？”

听到这话，凯的目光也落到了瀑布上。

两人都很清楚，这样的地方出现这样的洞穴，埋有宝藏的可能性极高。而发现宝藏意味着东尽的天赋或是道具至少能解锁一部分。

各怀心思之下，东尽却似是一无所觉般笑道：“60米的瀑布对我来说有点太高了，所以——来吧，有请我们的宇宙最强雷鸣先生去一探究竟。”

说出这话时，东尽已经做好了和凯翻脸的准备。

因为他曾在狂欢节上找过凯三次。凯应当明白，一旦自己解锁天赋，他的身份再也藏不住半分。要是凯想动手，此刻正是他的最佳时机，也是他的最后时机。

但今日凯的所有举动统统不再东尽预料之内。

这位狂欢之神闻言没有丝毫异样，只是无所谓地顺藤蔓而下，尔后毫不犹豫地跃入了隐蔽洞穴中，完全没有半点动手的迹象。

——为什么？

直到东尽打开洞穴里塞满金币的宝箱，燃起篝火搭好帐篷后，他都还在想这个问题。

当东尽将潮湿外套挂在火边架烤时，一旁的凯却反而先开口道：“东尽，你解锁了什么能力？”

对此，东尽虽然诧异，却很自然地说出了早就想好的答案：“我没解锁天赋，只是选了个道具。说起来那道具你还挺熟悉的。”

此刻他依旧没说谎。

大概是雨林的宝藏确实不在少数，一箱财宝只够他解锁10%的天赋或是解锁一个道具的。

如若他身侧真的是雷鸣本人，东尽或许会选择解锁天赋。但现在这种于死亡边缘起舞的时刻，他只会、也只能选择先解锁道具。

“蝴蝶面具？”对于凯的询问，东尽笑了笑似是在默认他的猜测。

竟然连这个都知道么？

凯和雷鸣绝没有熟到这个地步。所以凯演技高超至此，必然还有其他原因，比如说使用其他神格辅助之类的。

所以究竟是什么样的收益，能让他如此大费周章却又一直不动手？

正是因为说的都是真话，东尽丝毫不担心会被凯看出破绽。回答完以后，他随手拿起了一旁防水袋中凯的手机，仔细检查着手机功能是否正常。

检查的同时，他还不忘再度确认了下手机里的内容。

和上次一样，依旧是全无线索，整个手机唯一没被清空的大概也就只有系统设置里的电话铃声了。

一目十行地将屏幕上的铃声划到最下方以后，东尽刚准备关闭页面，却在默数铃声数量时发现这部手机的铃声比他多了一条——明明他们用的都是一样的手机。

念此，东尽按在屏幕上的指尖略微顿了一下。

尔后他并未看向凯，只是平静地点开了那段来电铃声。

伴着洞穴里火堆时不时的迸裂声，一段极低的慢板乐章就这么悠悠响起。

这段旋律响起的一瞬间，凯缓缓抬起那双暗色金眸，格外晦涩地瞥了东尽一眼。

预料之外的钢琴声使得本就沉寂的气氛愈发微妙。在这样的氛围下，凯意外地没再以雷鸣的口吻说些什么，反而回想起了这个副本开始前的一些事情。

那是第四个副本结束后。

当时一众神魔给雷鸣下了战帖，凯无疑是其中最早的那一个。

下战帖的那一瞬间，他根本没想过只在第七天进行泄愤似的对战——那时候他是真的打算和雷鸣在七天内分出生死。

之所以将对战时间改到最后一天，一是因为冲昏头脑的怒火褪去以后，他很清楚地意识到即便当着东尽的面赢了雷鸣，也改变不了现状；二是因为他收到了一份来自维思德姆的自荐书。

在那份自荐里，维思德姆赞美了他的力量，并随之表明了想要成为他神选者的意向。

这位试炼者在自荐的最末写道：“我明白您对东尽的偏爱，但我仍旧恳求一个机会。假设下个副本我能超过东尽拿下首席MVP，或许您有那么一丝可能考虑我的提议？”

凯当然知道维思德姆为什么选择他，因为最高宇宙顶端的两位神魔除了雷鸣只剩下他罢了。如今东尽选择了雷鸣，维思德姆但凡对FMVP有所念想，自然而然地会想和他合作。

关于这一点，维思德姆也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

这是一个足以打满分的自荐，但冷眼看完这些话的凯却根本没有回复的念头。

因为在临时神选丝蓓尔、最终却抑制不住地与东尽共鸣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明白，他想要的有且只有东尽而已。

若不是东尽，选谁都没有意义。

然而维思德姆的确无愧于他的智慧天赋。

纵使凯对他的提议毫无兴趣，但其写在最末的话却触动了他一瞬。

这个试炼者恳求一个可能，凯自己也在寻找一个可能——一个让东尽选择他的可能。

于是当夜凯用了预知神格。

了解到下个副本的大致背景，以及维思德姆和东尽会出现在同一个副本后，他与维思德姆就此有了合作的基点。

预知神格对副本的干预极其有限。凯看不到任何和主线、支线相关的东西，但他本来也不关心这些，他预知的永远只是东尽一人。

雷鸣在神魔竞技场连战六天时，凯则在登神塔99层连用了六天的预知神格。

在这六天里，他在预知神格的推演下，无数次扮演雷鸣与东尽相遇，却总是在副本结束前功亏一篑。

每次身份暴露后，他都会询问东尽自己暴露的原因，东尽给出的永远是不同的答案。

为此凯耗费大量神力，在推演中不断调整，这才有了现在那真假难辨的演技。

若非先前六天神力所耗太多，以雷鸣竞技场里那种带伤状态，他怎么可能任由其将第七天的战斗拖到夜晚。

凯如此费尽心思扮作雷鸣，从来不是为了让东尽输掉这个副本。

就像他最开始想得那样——他只是在追寻一个可能。

整个副本他不会做任何不利于东尽的事。雷鸣能做的他都能做，雷鸣不能做的他依旧能做。如若东尽会被他的伪装所迷惑，证明东尽和雷鸣并非无坚不摧。

既然如此，对东尽来说，最终选择谁又有什么区别？

竞技场的无聊胜负带不来这样的可能，副本里的胜利却能使这份无望的可能逐渐成真。

况且打算在这个副本里进行伪装的远不止他一人。

在他伪装雷鸣的同时，维思德姆也在试图解锁伪装道具，从而在雷鸣面前伪装成东尽——先前维思德姆在解说席上故意激怒东尽、以此观察东尽各种情况下的反应，就是为了此刻。

凯无所谓维思德姆能否骗到雷鸣，更无所谓这人最后是死是活。

当然，如果那家伙成功更好。

这样即便东尽认出了他的伪装，只要雷鸣被其迷惑，这所谓的双向神选依旧脆弱至极。

“《月光奏鸣曲》？”①

早在点开铃声的第一秒，东尽脑子里就浮现出了这首钢琴曲的曲名。

先前的一千个午夜里，他曾演奏过这首曲子，并且《蝴蝶》电影中也收录了那一幕。所以东尽并不意外这首曲子的存在，他真正意外的是凯为什么会特意选它作为铃声。

别说这是宇宙意志安排的，宇宙意志怎么可能闲到连铃声都要管。

“很意外？你不觉得这和你很配么？东尽。”

“要知道，你可是黑夜里唯一的月亮。”

凯闻言依旧维持着雷鸣那散漫的笑，他的话似乎也很像是雷鸣会说的调侃。但某个瞬间，东尽却莫名透过那张脸，看到了狂欢之神的影子。

他总觉得凯还有什么话没说。

凯确实有话没说——这首曲子是他的私心，他本没打算让东尽发现。

只是东尽太过敏锐，明明他都以“铃声一”来命名了，却还是被东尽捕捉到它的存在。

以至于他都有点无可奈何。

凯的音乐造诣从来不差。听到《月光奏鸣曲》的那一瞬间，他就意识到它与先前那首《命运》颇为相似。出于某种心理，他在进入副本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并非是用欺诈神格改变外貌，而是用它凭空编纂了一段铃声。

也许雷鸣会用这首曲子说东尽是月亮。

但若以狂欢之神的口吻来说，他选择《月光奏鸣曲》，只是想借此告诉东尽：

“——你是我无法抗拒的命运。”

为此，他可以欺骗自己，欺诈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