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尽是故意搞出这么大的阵仗的。

先前格瑞帝早就暗示会在今夜当睁眼瞎, 而他周围的试炼者更不会在这事上提出异议。他们甚至恨不得他能再用一枚硬币，最好将硬币直接用光才好。

就算真有人说他插手对战，也拿不出半点证据——因为他抛的硬币依旧是假的。

至于突然而来的白昼……

什么白昼？夜里骤然天光大亮明显是天象异常, 和他有什么关系？

对东尽来说，整场表演里最难的不是使用技能，反而是他指间那锦上添花的金色蝴蝶。

这一只只鎏金蝴蝶可谓耗尽了他的想象力。

当初雷鸣扣着他的掌心搞出这一幕时，东尽看似没在意，实则一直在试图复刻那样神乎其技的手段。前夜凯在他面前又来了如此相似的一出, 各种因素叠加下，东尽干脆在众人面前上演了今夜这出大戏。

无尽昼下飞溢的鎏金蝴蝶, 与凯有关的元素被他直接拉满。

他就不信蒙不到人。

事实上东尽确实蒙住了不少人，此刻被他蒙得最狠的就是拉克。

拉克射箭从不瞄准，他永远都是等待时机，等待幸运带着他的箭矢射向最合适的地点。而刚才因为东尽之举的刹那分神, 让他不可避免地错失了射箭的最佳时间点。

飓风虽然依旧将他的箭矢带向普兰忒的心脏, 却略微向右偏移了一分。

就是这不起眼的分毫之误，让普兰忒没有立即死亡，反而利用共鸣强撑着苟过这最后一分钟, 完成了本次副本的主线任务。

卡在离开副本的前一秒, 普兰忒用留存的所有能量换走了保险箱里的硬币，然后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试炼者知道他这是离开了副本，在游轮主看来则是他是被他自己召唤的神话生物吞噬了躯体，但现在却没人有心情理会谁胜谁负。

因为试炼者都在各怀心思地注视着金色蝴蝶，而格瑞帝则是在硬币被移走的一瞬间就察觉到保险柜被动, 顿时脸色大变地起身离开甲板, 根本顾不得宣告胜果。

就连金蝶飞到他面前，他也丝毫没有欣赏的心情。

“……现在是几点？”此时不仅是格瑞帝, 远处身为赢家的拉克心情也糟糕透了。

几乎是普兰忒消失的下一秒，他就转身看向了船侧的钟表。明明现在才23:41，就算普兰忒触发主线触发得再快，也不可能快到这种地步。

所以要么是钟表有问题，要么是他的认知出了差错。

“23:45，不，已经是23:46了。拉克你到底在搞什么鬼？这种必胜局你都能把人放跑！”船侧守着时钟的试炼者闻言立即抱怨道，他的话也让拉克明白了问题出在哪里。

这时候拉克已经完全不笑了。

他先是一句“闭嘴”骇住了同伴，然后面无表情地看向了在那边搞浪漫艺术的东尽。

捕捉到他目光的东尽见状笑着对他摊开了右手。

只见他那掌心早已空无一物，唯有源源不断地蝴蝶自此飞舞而出。最后在拉克的注视里，所有蝴蝶如烟花般骤然绽放，化作金色光点散落在虚空之中。

那纷纷落下的璀璨金光就这么在黑夜里上演着白昼的奇迹。

“东尽，凯。”拉克阴沉着脸目送东尽的离开，最终缓缓念出了这两个名字。

凯是狂欢之神，也是艺术之神。他浪漫的名声宇宙里谁人不知？

所以看到鎏金蝴蝶的那一刹那，拉克就肯定那必定是凯在这场副本里的原型。

因为根本不存在蝴蝶以外的生物，能让凯表达对东尽的极尽偏爱。无论是蝴蝶身上的太阳金纹，还是最后那烟花般的盛大落幕，都完完全全是凯的审美。

他和东尽的所有过往几近融于今夜这一幕中。

拉克不清楚有多少蠢货选择相信维思德姆的推论，觉得东尽会神选雷鸣，但亲自感觉到时间混乱感的他已经有了决断。

这样的混乱能力明显是凯狂欢神格的效果，今夜东尽召唤的除了凯还能是谁？

于是拉克坚定地让自己宇宙的人将道具用在了凯那里。

“我看你是被东尽给挑衅疯了。我承认，混淆时间是凯的能力。但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东尽两个神魔都能召唤？”

在拉克要求其他人将道具用到东尽和凯身上时，一旁的罗伯轻蔑地打断了拉克的命令。

“维思德姆什么水平你心里没数么？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情况下，比起你这个‘幸运儿’，怎么想都是智慧天赋者更靠谱啊。要不拉克你干脆舍己为人一点，早点对上东尽怎么样？等消耗完他的最后一枚硬币，我会来场完美的收尾。”

罗伯一个劲搅混水的无赖做派直接将拉克气笑了。

“就凭你？”拉克看着到处挑火的罗伯，毫不客气道：“你以为东尽是普兰忒，只有召唤神魔时才能借着这点联系勉强共鸣吗？”

“神选他的雷鸣和凯估计早就将真名给他了，算下来东尽起码还有两次共鸣可用。哪怕没了硬币，你以为自己一定打得过他？”

各个神魔抛出橄榄枝的情况是不同的，与各自神选者的共鸣程度更是天差地别。

神魔们选择神选者大多只是单纯给个道具而已。就算之后互相达成默契，谈好了要双向神选，也很少有谁真的向试炼者给予自己的真名。

这也是为什么往届神选共鸣稀少的原因之一。

即便为了制衡东尽，一些神魔终是给予出了真名，可共鸣与共鸣间的差距却不是念个名字就能抹消的。它自始至终都由两者的契合度决定。

刚才普兰忒以硬币召唤空间之神时，一直都在心底默默算着时间算着能量，以防这份共鸣突然断裂、无法完成东尽的嘱托。但细数东尽以往的共鸣，却完全没有这样的顾忌。

“这些天里，东尽的MVP集锦谁没分析个若干遍？别跟我说你看不出来，雷鸣也好凯也罢，多少次是他们自己主动去和东尽共鸣？”

“东尽以前副本里那由虚至实的技能和刚才混淆时间的能力，明摆着是共鸣状态下使用了那两位的神格力量。”

“凯对他有多予取予求都不用我多说，金蝴蝶已经说明一些。就拿你提到的雷鸣举例，在东尽吃下毒苹果时他甚至愿意开着共鸣给他承伤。这种契合度你拿什么跟他们打？”

“指望我给你当枪使，你还不如去求那位黑夜与戏剧之神，让他给你编个美梦！”

拉克对着罗伯劈头盖脸一顿输出后，神色不屑地回到了游轮上。

要不是忌惮东尽和神魔们扯淡的共鸣程度，他们这些宇宙又怎么会联手削弱这份联系？罗伯这个祸害光知道挑事，挑事前先清醒清醒他自己的脑子吧。

一场副本被三个MVP轮着怼的罗伯摊了下手，倒是没什么生气的意思。

果然爬上MVP榜单的人没一个好鼓动的，看来最后还是得以实力见真章。

但有件事他真没瞎说，他觉得这场副本雷鸣和凯都有可能被东尽召唤。念此，罗伯皱眉思索了片刻，最终还是让自己宇宙的人选择削弱东尽与雷鸣的联系。

相对维思德姆而言，他确实不太看得起拉克。

一个只会仗着幸运横冲直撞、被挑衅两下就脑子发昏的家伙，估计连决赛圈都挤不进去。今天拉克被他这么嘲弄，4进2的时候自己的对手大概率会是他。

到时候他会让拉克明白，他也许打不过东尽，但一定能胜过他。

另一边，急匆匆赶回去的格瑞帝看着空空如也的保险柜，按着柜门的手直接暴起了青筋：“怎么可能？！”

刚才他仔细检查过很多遍，他房间的监控没有拍到任何闯入者的影像，并且保险柜的密码也完全没有被动过的痕迹。所以这硬币到底是怎么没了的？

难道它们还能凭空消失吗？

等等……凭空消失？格瑞帝按捺住自己下意识想要看向鸠鸟的举动。

不怪他联想到鸠鸟，这实在太像鸠占鹊巢的能力了。

最后一场擂台赛从开始到结束，所有游客无一缺席。硬币虽然是以神话生物的骨骼粉末制成，材料颇为稀有，却也并非很难制作。

只要游轮靠岸，他便会立即得到一批新的补充。而他船上的那些船员又都实力有限，就算他们有办法弄走硬币，也没办法继承他的游轮他的一切。所以他们没动机这么做。

唯有鸠鸟。

念及这些天鸠鸟对东尽天赋的一再赞美，假如鸠鸟动了甩开他和东尽搭档的念头，倒是真有理由做出这种事来。

能力为鸠占鹊巢的家伙，又有多少道德可言？

那么刚才飞向游轮的那只鎏金蝴蝶，有没有可能是东尽和鸠鸟定好的暗号？

这一刻格瑞帝的思绪驳杂至极。短暂的怀疑过后，他又迅速压下了这荒谬的想法——他和鸠鸟合作了这么多年还算愉快，哪怕东尽天赋再高，只要鸠鸟耗费点力量，那具躯体终究会成为他的。

即便换完身体后天赋会有所下降，鸠鸟应该不至于为此甩开他另寻合作对象。

况且他身上还有两枚硬币，船员们也各有一枚硬币备用，东尽却只剩下了唯一一枚。

局面优势仍然在他。

硬币消失的事大概率是他想多了。估计是游客里有谁得到了类似的能力，想到保险箱里找点值钱的东西，却没想到那里面都是硬币罢了。

这两天他让船员在船上搜一搜，再关注一下游客里谁的硬币使用超出数量，就能迅速找出今日的罪魁祸首。

虽然暂时压下了对鸠鸟的怀疑，心情恶劣的格瑞帝还是没忍住试探了一句：“现在硬币不足，剩下的先省着点用吧。今晚让那些船员别再对游客动手。以东尽的天赋，就算不轮空应该也能晋级到最后。”

今天游客那奇数的数量，的确是格瑞帝派手下船员做的。本来他想让东尽就这么轮空到决赛，现在看来还是保险点好。

鸠鸟对游客们的实力认知远比格瑞帝清楚。

这批游客真的很强，东尽仅凭一枚硬币真不一定能100%夺冠。但格瑞帝已经这么说了，鸠鸟即便心底有些意见，终究还是同意了格瑞帝的决定。

于是他回道：“我会吩咐船员收手。不过那些游客看起来关系不佳，说不定不用我们动手，他们自己就会互相残杀。”

重新关上保险柜的格瑞帝似是恢复了以往的从容。

听到鸠鸟的话后，他只是神色如常地笑道：“如果因为游客们的互下杀手，导致明天人数还是奇数，那我们当然还是要让东尽继续轮空。毕竟你很看好他，不是么？”

鸠鸟闻言没再开口，因为他就是这么想的。

而在他沉默时，背对着他的格瑞帝却不知在想着什么。

由于此刻所有试炼者主线任务已经完成，这一夜他们并没有像鸠鸟猜测的那般互相动手，反而罕见地和平共处起来。

毕竟明天只是16进8，还没到决战的时候，试炼者们又能随时脱离副本。与其费力不讨好地淘汰他人，还不如抓紧时间尝试完成各种支线及进阶任务。

这次副本和上次不同。

上次试炼者主动脱离副本，仅按最低限度完成主线结算，这次副本的支线和进阶任务却被纳入了最终评价的考量。他们当然是能多完成一个是一个。

今夜游客间没有互斗却有互动。只见凌晨时分，一位试炼者主动找上了东尽。

但她不是来找东尽麻烦的，相反是来做交易的。

“尽哥，不知道你认不认识我，我叫思佳，我们是一个宇宙的。”

东尽自然认识她。如今整艘船上就那么点人，谁能不认识谁？要不是认出了这是自己宇宙的人，他也不会在这个时间点放人进门。

“你也知道，天亮就是16进8的擂台赛了。我自己早就估摸过，剩下的15位我是一个也打不过。”坐在沙发上的思佳笑得羞涩，却说得坦然。

“我的天赋是斗争。今夜我一直都在关注其他船舱的动静，到现在也没有任何打斗迹象出现，所以白天抽签时很可能会是偶数人数。这是不是不太方便你轮空？”

三言两句间，东尽已经听出了她的来意。

之后只听她继续道：“我愿意立即退出副本，作为交换，我想知道支线任务二的答案。”

这哪里是来做交易，这分明是来做慈善的！

听完对方所言后，东尽干脆利落地说出了继承战的真相。这对他而言不过是说两句话的事，根本算不上什么交易。

很明显，这位女士在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主动退场的准备，完成支线只是顺带而已。

“谢谢尽哥。”思佳说完就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副本。

她刚才所言并非谦辞。昨天32进16时她就已经将硬币用完，对比了一下自己与他人的实力后，思佳觉得自己今天真没必要再打下去。

与其去盲目送菜，还不如发挥下余热让尽哥再一次轮空。

这样她能多完成一个支线二，尽哥也能少点消耗。双赢的事为什么不干？

被抢先一步道谢的东尽只好咽下了已到嘴边的谢语。

今夜三位神魔入梦时间已然降到了3分钟，他和雷鸣与凯的联系被进一步减弱。这种情况下，想要成为唯一赢家确实没那么容易。

但他不会输。

东尽再睁眼时，已是擂台赛的第三天。

早早来到顶层甲板的格瑞帝特意数了两遍游客人数。

见怎么数下方都只有15人后，纵使格瑞帝脑子里起了各种猜测，他还是让鸠鸟捧着箱子完成了今天的抽签。

等到东尽又一次轮空后，他却没再开口留人一起观战。

东尽本来真没想将硬币的事嫁祸鸠鸟，顶多也就是随手埋个雷而已。可今天游轮主的反应实在太难忽视了，这简直就像是在对他尖叫这两位的联盟有多脆弱。

见状，东尽开始转变战略。

他没再知情识趣地即刻离开，而是拿着15号球对着鸠鸟笑道：“在您的注视下，我总是这么幸运。”

鸠鸟只当他是在隐晦表达谢意，可格瑞帝听到这话却疑心更甚。

毋庸置疑，东尽绝对是这艘游轮上最华美的宝石。然而时隔一天再次注视这样的宝石，格瑞帝忽然想到，许多珍贵的宝石背后流淌着的都是争夺者们的血液。

而像东尽这样价值连城的品相，有的是人愿意为他血流成河。

他抵达维西海域的第一夜，就有三位神话生物为他争抢，鸠鸟更是一再表露对他天赋的赞赏，自己到底哪来的自信觉得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那个游客是怎么死的？”越是心怀忌惮，格瑞帝表现得越正常。

他没有去看东尽走向冰面的背影，而是戴上了衣襟上别着的用于遮阳的墨镜，如先前般随口询问身后的鸠鸟。

鸠鸟完全没察觉到不对地回道：“我已经让船员去检查过了，船上到处都没有尸体，也没什么打斗痕迹。看样子她可能是死在了某个她所熟悉的游客手里。”

这样模糊不清的答案完全无法让格瑞帝满意。

特别是今天船员们同样没有发现那堆硬币的踪影。

可他并没有和鸠鸟翻脸，反而表现得愈发信任对方，对硬币消失的事更是提都不提。

然而同一时间，格瑞帝已经暗下决定——不管这只鸠鸟究竟有没有更换搭档的念头，他都得早做准备。

他可不想成为以自身血液衬托宝石光彩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