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肩上横七竖八地,已经躺倒三个麻袋。
当第四名歹徒冲上来时,罗战再也压抑不住骨子里某种嗜血反击的欲望在那个时刻喷薄欲出。
他就地打滚的身形带着一股劲风,被牢牢反铐的两只手掌扒住地面,突然腾身而起!
他从衬衫下袒露出一段铁腰,两脚飞剪偷袭者,如同悍然跃出水面怒啸的虬龙!利刃被烈日灼烧成一道炽热的白光划破瞳膜,伴随凄惨的嚎叫,从被绞断的手腕中脱飞!
有那么一瞬间,罗战觉得自己或多说少有一丁点儿在对方面前拔谱儿炫技的不良心态。他从他的临时保镖眼底触到一抹儿微亮的动容,两人背靠背眼角神色交汇,枪口警戒四方,竟油然生出一股子同仇敌忾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热血沸腾的冲动。
“换车,上车!走!!!”
年轻的公安招呼前车的几个同事,把打倒打晕的歹徒扔在路边儿不管,薅起罗战,掷进加厚防弹越野车的车厢。
车子飞快驶离现场,以撒丫子亡命逃窜的车速往城里开。
一名小腿中弹的警察在车厢里一边吸吸溜溜地喊疼一边叫骂。
另一名警察将罗战从地上提起来坐好,正要给他重新套上面罩,罗战忙说:“别整那块儿黑布了,闷得慌!半道儿上还指不定出什么幺蛾子呢,我没想逃跑,老子只想活命!”
他不想戴面罩,他还要留着这双眼,仔仔细细端详新结识的帅哥公安呢!
他身边儿的人用微型冲锋枪抵着他腰上的柔软,墨黑发亮的眼精明地警惕四面八方,脸膛淡漠光滑,没有一丝能看穿表情的皱纹。
罗战瞅见那人用耳麦压低声音向上级汇报情况:“证人安全,我们的人都安全,十分钟内进市区。北郊高速距离京城20公里处交火,现场至少两人中弹,可能已经死亡,另有四个失去反抗能力的活口……”
这一车人的任务就是保护罗战的安全,因此并未恋战,路边儿趴着的那几个,留待几分钟后赶过来的增援队伍抓捕归案。
罗战发现自己甚至对那个低沉平滑略带鼻音的声音都开始着迷。
车厢里是一番激战之后的寂静和沉默。
没人开腔儿,只听得到此起彼伏的粗重的喘息。
最终还是车里唯一的犯人憋不住想要絮叨的强烈欲望,打破了沉寂。
“我说内啥……没人总个结、讲个话什么的么?”
罗战绷不住咧开一嘴白牙,笑道:“那我代表兄弟们说两句,警官同志们一路辛苦了!”
车厢里众人一愣。片刻,一路爆掉限速表疯狂飙车的小警察先喷了:“我操,你谁啊你……”
腿上中弹的那位也乐出来:“你小子,真是个人物哈?我们这么多人保护你一个,算你丫命大!……咝呦,疼死我嘞!那一枪我替你挨了!”
从被追杀的危急情势中逃脱出一条命,罗战此时的心态反而是不管不顾浑不吝的轻松,嘿嘿笑说:“那是,这趟真值了!我以前还是见识太浅,今儿算是开眼了,也承蒙哥儿几位这么仗义!……大恩不言谢,我心里记着了!!!”
一车的人呵着气笑骂,就只有罗战身旁的人没吭声。
罗战侧过脸瞄着人,胳膊肘捅了捅:“毙了俩人?利索,佩服!”
回答他的是淡淡的一个冷眼,唇角微微抽动。
呵呦,小警察还挺狂妄,还不搭理人?
罗战抬了抬下巴,挑衅道:“其实我今儿个也就是手脚不方便,虎落平阳被一群狗追得撒丫子跑!老子身手也不差的,真的,不信咱过两招儿,我还未必会输给你!”
副驾位上的小警察插嘴道:“你跟他过两招?你歇菜吧你!”
罗战又拿胳膊肘捅了捅:“你不是看守所的警察,对吧?”
对方目视前方默不吭声,脸上的表情却已经缓和下来,似乎也挺喜欢听罗战犯贱臭贫。
罗战得寸进尺:“我瞧得出来,你是市局特警大队的人?”
很骄傲的眼睛扭过来冷冷地扫了罗战一眼,不置可否。
罗战压低了声音,说话声儿有点儿黏糊:“能给咱留个大名儿么?我想知道你叫啥名儿?”
他又补充道:“我也没别的意思。我过几年还出来呢,没准儿将来咱还有见面的机会。”
那人嘴角突然浮出纹路,揶揄地冷笑:“将来出来以后老老实实做人,你跟警察还能有什么见面的机会?”
“我不就蹲几年大牢么……怎么着,以后不能见啊?”
罗战毫不掩饰自己的仰慕与企图接近的渴望,目光赤裸裸地对视。
对方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儿,望向车窗外的眼神水汪汪的,侧面映衬在赤红染血的天空中,金橙色的曲线曝露出纯色金属的质感与亮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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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家兄弟俩没有收押在同一间看守所,直到上庭的时候,才有机会互相远远地看上几眼。
罗战行三,他二哥罗强比他大十岁。两兄弟就是因为合伙在道上瞎混,整出来几件犯法出格的生意,被老实巴交做了一辈子小市民的亲爹骂出了家门,声言老死都不再认这俩祸害儿子。
这一回亲兄弟哥俩儿好,一起栽进去了,老头子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就直接气死了。
罗强判了十五年,罗战因为很多事儿都没有直接参与,又具有坦白交代和悔过自新的表现,从宽只判了八年。
罗家两兄弟经营十年的场子基本也都赔进去了,查抄充公变卖倒手,家财全都放鹰了。而被兄弟俩交待了帐目弄进去的市委里的某人,据说坐实了一系列重大经济问题,贪污、巨额受贿、挪用公款,被判无期。
罗战的大哥从郊区赶过来,在法庭外露了一面,跟罗战说了几句话。
罗战问押解他的警察:“能让我坐牢之前回趟家看看么?我不逃跑,我回家看看我爸。”
警察摇摇头:“我们没这规矩。”
“我爸病了……”
那个警察说:“你爸病了,你也得去坐牢;我爸爸病了躺医院里的时候,我也没回家,我还在外省蹲守抓坏蛋呢。”
罗战那时候就在法院门口哐当跪下了,也没避忌周围一群人的眼光。
他面朝西北他们家的方向,咣咣咣地拿脑门砸地,连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上了收押入监的车子。
罗战坐进收押车,车子两侧和后窗内都装置了坚固的钢扦栏杆。
市局派来随车押送犯人的几名公安随后也上了车,罗战一抬头,惊讶道:“呦?怎么又是你啊!”
持枪的警察也愣了,绷不住那张冻死人的冰块儿脸,嘴角弯了弯。
罗战顿时就高兴了,之前的阴霾烟消云散,咬着下嘴唇瞧对方,抿嘴嘿嘿乐了很久。
这是他入狱坐牢之前坐的最后一趟车,走的最后一条路,能碰上自己看对眼的这位小警官押车,算是当下唯一一件令他开心的事儿。
一车的警察莫名盯着罗战看,从来没见过哪个犯人在收押车上这般美不滋滋儿的,仿佛不是准备去坐牢,而是开花车去迎接他家新娘子!
罗战正儿八经地对年轻警官点了点头,说道:“我大名儿叫罗战,外边儿比我辈份大的人都管我叫罗三儿,比我小的叫我一声战哥。警官同志,咱俩也算挺有缘了,互相认识了,报个名儿呗,您贵姓?”
罗战半眯着眼,眼角的纹路笑意坦诚,说话之间有意无意晒出来的摄人气场,让人难以回避和拒绝。
都是爷们儿,对方要是再不给正脸,反而显得憋憋缩缩的小家子气了。
清澈淡漠的一双眼沉默了片刻,回答:“我姓程,程宇。”
罗家兄弟上的是两辆车,一个去延庆,一个去河北清河,不同的方向,不同的监狱。刑警大队队长指给几个队员两辆车,程宇随便上了一辆车,偏巧就又碰见罗战。
当年,如果程宇上得是罗强的那辆车,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罗战这家伙,一生的命运都不会跟这个人有任何交集与牵绊。
距离上回罗战从远郊看守所押解进京已经有一个月,案件因为尘埃落定而风声渐远,人心安定,待铲除的都已经铲除,该伏法的也已经伏法。
押解车上因此气氛宽松了许多,再不用像上次那般,公安押个刑车而已,竟然如同一车的亡命徒在枪林弹雨中暴走逃避极道追杀。
罗战问:“程警官,上回那条路上你毙掉两个人,你们领导没找你麻烦?”
程宇冷冷地说:“执行任务。”
罗战又问:“腿被你拧折了的那位呢?下手忒狠了吧?”
程宇挑眉哼道:“谁告诉你折了?我卸脱他一个关节,上医院接上就好。”
罗战不怀好意地一笑:“程警官甭蒙我!我都看见了,你那招叫抱摔接足锁十字固,我也会,我玩儿过,丫的小腿骨绝对折了!”
程宇哼了一声,这人看来还真是行家,不是个棒槌。
副驾位的小警官白远,侧身回过头来唧唧呱呱地八卦:“反正那人最后没跑成,吊着断成两截儿的腿,顽强地蹦了一千多米呢,真不容易!还是被后边儿赶上来的咱英明神武的大队长给擒获了!”
罗战又问:“下巴颏儿被您踢碎了的那位,咋样了?”
程宇这次没绷住冰山脸,嘴角撇出冷笑:“医院里整容呢呗!”
罗战乐道:“要我说,整什么容啊,把下巴卸掉算了!人家潘长江也没下巴,脑袋长得多小巧精炼,多节能减排啊!咱们的脑袋都是四缸的,就他是两缸!”
白远和开车的警察大毛一起狂笑,车子在公路上随着笑声颠了两颠。
程宇的半边脸颊上也隐隐约约被车子颠出一颗小酒窝儿,浅浅的。
三伏时节的暑气洇透车窗,路边的尘土都带着燥热的气息,整个车厢像灶台上的一只大蒸笼。
大毛把窗户下到一半儿,大伙儿跟着车一起吃土。
罗战背铐的姿势挺难受的,汗水哗哗地顺着腋下流,跟程宇说:“忒热,老子想脱衣服。”
程宇道:“脱了你更热,胶皮椅子发黏,难受。”
罗战说:“你帮我把衬衫扣子解开呗!”
罗战坐在后排椅子上,坐得是老板的位置,一会儿想喝水,一会儿要伸腿,那副大大咧咧吆喝人的架势,真就跟大爷指挥手下一群保镖似的。
程宇白了他一眼,伸手去给他解扣子。
他的手指碰到罗战胸口汗湿的皮肤,从胸口到小腹,再到下腹,解开那一串扣子……
罗战当时口特别渴,浑身的汗毛都壁立静止了,垂头看着程宇的手从自己胸口慢慢划过。如此简单的动作就能让他跟做梦似的发飘,跟别人一起时,别人给他解扣子,从来没有过这种恍惚到陶醉的感觉。
程宇也挺热的,但是警服衬衫扣子系得严严实实,一丝多余的肉也不给外人看,骄傲而禁欲的纯净气质。
只有汗水不停地钻出帽檐,淌过漂亮的鬓角,沿着脖颈的淡青色动脉游走,亮晶晶的,让罗战那一路上拼命压抑着想要一偏头扑上去饱尝一口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