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战专心钻研他的罗氏私房菜谱,还时不时被请到电视台,在《食尚精品》、《美食对对碰》之类的娱乐节目里露一小脸儿,客串个名厨嘉宾,或者评委裁判什么的。
他的小吃吧和球迷餐吧,基本上交予兄弟们照管。那一群死心塌地跟随他闯荡的小弟们,如今大多成家立业,过上红火的小日子。大家纷纷感叹,当年咱们真有眼光,跟对了牛掰的大哥,不然哪有今天!
杨油饼的媳妇生了,一生还生了俩,龙凤胎,赚大了。
砂锅居里办满月酒,罗战在桌上指着杨油饼说:“你个油饼儿,真可以啊?平时看你蔫儿不唧唧,不显山不露水的,关键时刻你生孩子真行!”
杨油饼憨厚地乐着,嘴都合不拢,赶紧给他战哥倒酒递烟。
“油饼儿,回头替我也生一个!”
罗战喝得俩眼迷瞪,还胡咧咧着……
罗战也喜欢小孩,可是他更喜欢程宇。
赖饽饽也有了小相好的,杨油饼给孩子办完满月,下一个就轮到赖饽饽办喜酒。
一桌子人,还单着的,就剩下麻团儿武。
罗战把麻团儿武薅过来,揉了揉圆脑瓜:“我说小武,你们家小徐大夫,你到底搞定人家没有?上手没有?”
栾小武抱着酒瓶子,喝得眼睛红红的,说:“快了。”
“快了?”罗战嘲笑栾小武,“别耗着啦,赶明儿你们家小徐大夫都快修炼成老徐大夫了!神九都飞回来了,明年神十上太空之前,你能不能给咱搞定小徐大夫?!”
“就是的,小武,给哥们儿们争口气啊,别栽咱们的面子啊!”众人起哄。
“反正我们家晓凡也还单着呢!……”
栾小武嘟囔着,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胸脯,在大哥和兄弟们跟前,怎么能认怂?
栾小武对小徐大夫是动了真心。
他以前心里最崇拜的是罗强罗战兄弟,把那两兄弟当作绿林英雄豪侠好汉似的仰慕着,以跟随他战哥左右开小吃店做炸酱面为荣。
可惜,他战哥是瞧不上他那样儿的,顶多被人当成粉丝的那种。自从罗战赚到了“天仙”小程警官,体面优秀又美貌如花的,麻团儿武这心思也活络起来,惦记着哪天自己也抱个天仙媳妇回来。
他心目中的“天仙”就是小徐大夫了。
咱家晓凡虽然没有小程警官那么英武帅气,却胜在温柔,乖巧,心地善良,又会照顾人体贴人,长得像个小面团儿似的,脸蛋嫩嫩的捏着都特舒服。
徐晓凡毕业第二年考到他的执业医师证,随后在外科几个不同科室做了两年住院医,终于获得独立门诊医生的资格。
以前徐晓凡跟着老主任值夜班的时候,栾小武还不敢过分造次,不能太频繁地骚扰,如今小徐大夫终于开门诊了,可把咱们麻团儿武给忙坏了。
小徐大夫每天下午在普外科某诊室里坐班,栾小武每天准时来医院报道,而且带一帮小兄弟。
小徐大夫叫号:“13号,糖火烧?”
“来了!”
进来的是栾小武。
小徐大夫傻傻地:“怎么,是你?”
小徐大夫再叫号:“14号,王麻花?”
“有!”
进来的还是栾小武。
小徐大夫又叫号:“15号,豆腐脑?”
“在呢!”
栾小武笑呵呵的。
小徐大夫都快哭了……
一个门诊医生一下午就挂10个号,栾小武带一帮小兄弟,恨不得一大早就去窗口上排队,把小徐大夫的号一抢而光。无论徐晓凡叫“糖火烧”还是叫“王麻花”,进来看病的就是腻腻歪歪死缠烂打的麻团儿一枚。
栾小武的一班小兄弟们跟着折腾,怨声载道得,幸亏你们家晓凡凡是个刚挂牌的初级门诊大夫,他的号才五块钱,是所有医生里最便宜的,你泡那软乎乎的小医生泡半天,几十块钱就搞定了,还挺划算的。
可是小武,你可得抓紧追啊,时机可不等人!等哪天小徐大夫混成主任医师,就二十块钱一张号了;混到教授级专家,就涨到三十五了;要是顶着海外留学归国招牌享受特殊津贴的专家,尼玛就涨到五十块一张号了,等到那时候再想泡小(老)徐大夫你都泡不起了,咱趁年轻赶早儿啊!
栾小武美滋滋儿地托着腮,瞟着小徐大夫戴着金丝眼镜细细白白的一张脸。
徐晓凡郁闷地:“小武,你,又来看病?”
徐晓凡觉着,自从栾小武认识了他,这小坏蛋,天天都“生病”,脑袋疼屁股疼的!
栾小武摸摸脑瓢,笑得特别诚实:“我不看病,我来看你。”
徐晓凡盯着门诊挂号单:“可是,这上面是‘王麻花’。”
栾小武:“你不用找王麻花了,他是我厨房里配菜的小工。”
徐晓凡:“……”
徐晓凡埋头翻下一个号,栾小武拦着他说:“你别翻了,下一个是艾窝窝,我店里的小厨子,你不用叫他了,你还是看我呗!”
徐晓凡撅着嘴:“你,这次什么病?”
栾小武撩开T恤衫:“晓凡凡,你帮我听听心脏就知道了呗?”
徐晓凡握着听诊器的手伸进这人的衣服,听筒里的心跳鲜活有力,像是跳跃着强烈的渴望。他自己的心跳得更加厉害,红着脸,不愿意正视对方的目光……
小徐大夫说:“小武,我知道,你得的什么病。”
栾小武:“……我还真的有病啊?”
徐晓凡说:“你这几天,是不是羊肉狗肉吃太多了,没吃蔬菜水果呢?我看你面色通红,鼻子上两颗青春痘,舌苔厚重,喉咙发肿,手脚发热,我猜你肯定还小便发黄,大便干燥,对不对?”
栾小武:“……我有吗?”
徐晓凡咬咬嘴唇,说:“你身体虚热,严重上火了。”
小徐大夫就算性子再柔软,容忍能力也是有底线的,不乐意了。
徐晓凡把药方子丢给栾小武:“喏,给你开的药,金银花清热排毒冲剂,银翘解毒丸,每天,早中晚三次,帮你去去火,好不好呢?”
栾小武虽然脸皮厚,脑瓜可不笨。他听得出来,他家晓凡凡是生气了,在冲他发脾气呢。
徐晓凡说:“小武,你这样做,是不对的,你影响了我的工作,好吗?你明明好好的,没有病,你把我的号都挂满了,挂号窗口外边还排了很多挂不到号的病人呢,他们都看不上病呢,很多人坐火车从外地到北京看病呢!你怎么,怎么能,这样呢……”
栾小武被这么一说,头就垂下去,有点儿愧疚。
徐晓凡:“以后,别再来了,好吗?我不想这样。”
栾小武低头想了一会儿,忽然说:“我要是不来看病,我还能有其他机会见着你吗?我约你,你为什么不出来?”
徐晓凡:“……”
小徐大夫其实是心里别扭。他早就不再惦记着他程宇哥了,可是多少还是介怀自己当初被程宇坚定地拒绝,伤了嫩嫩的面皮。
小麻团儿对他锲而不舍地追求,徐晓凡难道看不出来吗?可是,小麻团儿是罗战身边的人,小徐大夫还是脸皮薄,怕他罗大哥和程宇哥嫌他碍眼……
栾小武说:“晓凡凡,那我问你一句话。”
他说:“你是不是瞧不上我这样儿?我没念过大学,你觉着我配不上你?”
徐晓凡连忙摇头:“我没有的,不是的……”
栾小武眼眶发红了,自尊心特别受伤:“晓凡凡,其实,自从前年我去参加你的毕业典礼,我就看出来了,你不待见我这样儿的朋友!你的同学,你的朋友,都是文化人儿,硕士生,瞧不起我这种!你平时在医院里坐办公室,而我,我在饭馆里做大厨,站柜台!
“晓凡凡,我为啥要每天到你门诊室里烦你?因为我要是不来,我永远都见不到你!我唯一能看你一眼的机会,就是装成病人来看病,我才能见着你!我就是喜欢你,我想多看看你!”
徐晓凡:“小武……”
栾小武被小徐大夫拒绝得有点儿丢面子,抹了一把脸,说:“你嫌我妨碍你工作了,你工作重要,比我重要得多,我以后再也不来了!”
栾小武跑掉了,临走甩给徐晓凡一句话:“等我把大学念下来,配得上你了,我再来追你!”
徐晓凡愣了。
他起身跑出办公室,追到楼梯口,眼睁睁地看着麻团儿武走掉了。
把大学念下来再来追?
徐晓凡心想,这人,难道要重新复读参加高考吗?这辈子什么时候才能把大学念下来啊?那要是念不下来,是不是就再也不回来了?
徐晓凡傻傻地站在人流熙攘的楼道里,站了好久。
当身边那个一直陪伴着走过来的人突然消失掉,这才觉着难受了,失落了。
他原本不想让栾小武伤心。小武伤了心,晓凡也有些伤心……
麻团儿武别看平时吊儿郎当,关键时刻也挺能耗,能扛得住。
他说不去找徐晓凡,还真就不去了。
小徐大夫的门诊恢复了正常秩序,每天从各地前来看病的病人源源不断,脑袋上长小瘤子的,脖子淋巴病变的,阑尾炎需要切除的……可是麻团儿武和那一群叽喳热闹的小兄弟,再也没见着。
栾小武真的一咬牙去念了大学。当然,他上完高中就辍学了,二十多岁的年纪,也拉不下老脸再跟小屁孩儿们去拼高考,他花钱念了个成人大专,报的还是经管专业。
可是大专也没那么好念的,有些人,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何况栾小武好些年没摸过书本。
看书很费劲,课程念不通,尤其是高数,微分积分的,全瞎!
可是他已经在小徐大夫面前发下了狠话,“老子念不下大学,就再也不找你玩儿了”,这回可怎么办?
栾小武在罗战和一群兄弟们面前诉苦:“战哥,我现在算是知道了,念大学真不容易,我们家晓凡,竟然能把硕士读出来,真了不起,我现在越来越喜欢晓凡凡了。”
罗战嗤了一声,不以为然:“徐晓凡就是个小书呆子,会念书有个屁用?”
罗战用手指头敲着那一大摞经管专业教科书:“就这些小破书,里边儿讲那些一条一条的大道理,什么数学模型,什么经营实例,你把他都背下来,考试考个一百分,有用吗?你就会管理企业了你就能赚钱了吗?!
“老子高中都没毕业,狗屁专业都没念过,咱做生意做怎么样啊栾小武你说?全国每年一百多个高考状元,你看哪个最后混成科学家、企业家、全国500强了?哪个把自己混上福布斯榜了!”
“栾小武我告诉你,你没比你们家徐晓凡差,别自个儿瞧不起自个儿,出去混不许给哥丢脸!”
罗老板牛逼哄哄地,给麻团儿武打气。
半年之后,共同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有情人,再一次不期而遇。
徐晓凡同班的这拨同学都考到执业证,分配到各个科室,正式成为医生。他们班的班长一声招呼,大学同学再聚首,一起回首当年,畅想未来,聚会的地点恰好选在后海的“老球迷”餐吧。
同学碰面,难免聊一聊各自的境况。混得好的人在老同学面前志得意满,意气风发;混得不好的在人群里闷声不吭,默默地羡慕嫉妒。
大部分同学都已经成双成对,有念硕士的时候就结了婚的,有毕业后迅速拉天窗的,还有交往了帅气多金男友和美貌娇艳女友的。徐晓凡是座上为数不多形单影只的人。
男生扎堆坐在一起,聊车子房子基金股票职称、医院的官僚作风、令人抓狂的医患矛盾;女孩们也扎一堆儿,聊婚礼、孩子、碍眼的婆婆、万恶的小三。
徐晓凡是两边儿都不靠,不爱说话,一个人默默地吃烤串,小口小口地嚼。
班长在桌子另一头盯着徐晓凡盯了很久,终于忍不住,端着酒杯过来。
“晓凡,你怎么还是这样儿?别老把自己弄成这样儿成吗?”班长说。
“我,怎么样了?”徐晓凡说。
“晓凡,你看看我们,都有家有口的,你也赶紧找个女朋友,成个家,要不然你以后怎么办啊?”
“你爹妈养你这么大,算是彻底砸在手里了。”班长的口气有些不屑。
“我现在挺好的。”徐晓凡不愿意跟这人多说话。
徐晓凡刚迈进大学校园的时候,就暗恋过这个班长。班长大人外形高大英俊,玉树临风,在老师同学们跟前又特会来事儿,很受众人青睐,因此徐晓凡那时颇迷恋过这人一阵子。
他这辈子头一回鼓起勇气,向一个男生表达爱慕,就是对班长。
表白的结局当然是悲惨伤心的收场,对方当时满脸吃惊怪异甚至略带嫌恶像看小怪物似的看他的表情,徐晓凡一辈子也忘不了。
就是那一回,一夜之间,全班男同学看他的眼光忽然就不一样了。
有人开始在他背后说闲话,有人用嘲笑的目光打量他,说他是娘娘腔。
同宿舍甚至有舍友说,“我才不跟徐晓凡一块儿去澡堂呢,他去洗澡的时候我坚决不去,我怕他偷看我,怕他性骚扰我呢!”
班主任把他单独叫到办公室,语重心长地跟他谈话,让他不要“骚扰”班长和其他同学。
“我没,没有骚扰他。”徐晓凡那时候流着泪说。
班主任还是通情达理的,把这事儿当作普通的感情纠纷来处理,安慰了几句,也没说不让他在班里待了。
可是自从那一回,徐晓凡抑郁消沉了一段时间,课堂都不想进,也不愿意回学校宿舍,不愿面对周围异样的眼光和压力,差一点儿就自杀了,幸亏碰到后海派出所那一群尽职尽责的小警帽儿……
班长听说徐晓凡闹自杀,也挺没面子,跟同学们面前诉冤:“我怎么知道他这么想不开,我怎么知道他会自杀啊?这种事儿我也是受害者啊,你们这些人有过被男人追着求爱吗,我当时也吓坏了好不好!”
再后来,大学同学们接触的社会人群广了,大城市风气愈加开放,对这种事儿也就不像初始时那么大惊小怪,甚至有女同学反过来“骚扰”徐晓凡,晓凡,你有男朋友了吗?你真的是0号小M吗?你喜欢哪种类型的帅哥呢?……
当然,现在的徐晓凡也不是当年那个初入校园性情胆怯人格压抑的男孩了。他也想过很多,想通了自己这辈子该怎么过。他不再过分介意旁人的目光,只是默默地等待,等待一个人愿意和他一起度过一生。
有个女同学生了孩子,抱着咿咿呀呀的小娃娃,满脸洋溢着幸福满足的笑。一群人围着逗小孩开心。
班长又说:“你瞧,黄小娟她们都有孩子了,我老婆年底也快生了,晓凡你呢?你以后是不是连孩子都不生啊?”
徐晓凡不说话。
班长皱眉说:“你这人真是的,我是看在咱们以前的关系上,才劝你一句!”
徐晓凡说:“我跟你,没关系。”
班长:“……”
徐晓凡站起身,班长没想到这人这么不给面子,下意识地拽住徐晓凡的胳膊。徐晓凡红着脸想挣脱这个人,班长随口嘟囔了一句:“你瞧你那个娘唧唧的样儿……”
徐晓凡表面上不爱言语,也不是没脾气的,用力挣了一下,雪白的胳膊立时现出几道红指印儿。
班长的手腕突然被人握住了,一点一点掰开,把徐晓凡的胳膊解救出来。
徐晓凡转眼儿就被人揽在怀里,护住了。
“我们晓凡凡怎么娘了?说谁呢你?”
徐晓凡一抬头,心口砰砰地慌张乱跳,栾小武一只手紧紧地搂着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儿。
他好一阵没见着小麻团儿了。栾小武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很时髦打眼的休闲装打扮,只是左耳的耳钉和手腕上的花色刺青袒露着西四胡同小混混出身的几分痞气。可是整个人那感觉,跟以前尾随在罗战屁股后边儿的小跟班,完全不一样了……
班长瞧着那俩人的模样,诧异地问:“你,你谁啊?”
栾小武歪着头,眯着窄窄的眼皮,笑得痞帅痞帅的:“你在我店里吃饭,你看我像谁啊?”
过来上菜的服务生搭了一句嘴:“这位是我们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