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谷筝给谷向阳打包了饭菜,坐电梯的人早就多了起来,两人根本挤不上去,只能从楼梯往上走。
邱匀宣的办公室在九楼,谷筝向他道完别,正要继续往上走,却突然被邱匀宣喊住。
邱匀宣站在楼梯之间的平台上,左手边就是出楼梯的大门。
门未完全合上,留下了一道缝隙,晚霞透过缝隙晕出一条明亮的竖线,正好落在邱匀宣身上,照得邱匀宣的半张脸呈现出黄橙橙的亮。
此时楼梯间的人不少,有的上去,有的下来,三三两两地从邱匀宣身边经过。
慢慢的,那些人沦为背景,平台上好像只站着邱匀宣一个人,门被推开,大片晚霞将邱匀宣淹没,那一瞬,邱匀宣脸上温和的笑容也格外清晰地映入谷筝视线。
谷筝扭身站在原地,思绪不知道在哪儿游了一圈才被抓回来。
“我想起来有样东西要给你。”邱匀宣说,“在我办公室里,你方便现在过去取吗?”
谷筝跟着邱匀宣来到办公室,看着邱匀宣先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眼镜放进盒子里,再拿起旁边一样装在透明塑料袋里的薄薄的东西。
邱匀宣直接拆了塑料袋扔进垃圾桶里,绕过桌子把手里的东西递给谷筝。
“我看你来医院一直穿着长袖,猜你可能不想被你爸妈看到你手上的伤,就自作主张地买了这个。”邱匀宣说,“天越来越热了,再穿长袖肯定不行,你试试这个,正好有一双,戴一只手就行,可以换着戴。”
谷筝仔细一看,发现居然是一对黑色的冰袖。
他顿时一愣。
邱匀宣看他呆呆盯着自己的模样,只觉好笑,抬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试试?”
谷筝反应过来,下意识就要拒绝:“邱医生,我不能……”
邱匀宣打断了他:“我都买好了,吊牌也拆了,我自己用不了,也送不出去,你不要的话,就只能放办公室里落灰了。”
“……”谷筝的话在嘴里转了一圈,只好咽了下去,“谢谢邱医生。”
“现在试试?”
“嗯。”
谷筝卷起长袖,一路楼梯走上来,他身上早闷出了汗,袖子也被汗水浸得半湿不干,戴了一只冰袖上去,另一条胳膊露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竟感觉一下子好受了非常多。
他把剩下的冰袖拿在手里,局促地又说了一声谢谢邱医生。
邱匀宣对他笑了笑:“记得打狂犬疫苗,后面还有两针。”
谷筝说:“后天打第二针。”
“好。”
谷筝看邱匀宣要往桌后走,以为对方准备开始工作了,也意识到自己打扰对方很久,便转身也要往门口走。
谁知才转过半边身子,手臂倏然被邱匀宣拉了一下。
紧接着,一只微凉的手探上他的额头。
那股本来浅淡到快闻不到的香味几乎扑面而来,谷筝本能地绷紧脊背,提起一口气,屏住呼吸地看向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那股香味明明很淡,却一直在鼻尖萦绕。
谷筝动也不敢动一下。
直到邱匀宣后退一步,将手拿开:“还是有些发烫,也要记得吃感冒药,严重的话最好来医院挂个号看看。”
微凉的手感还留在额头上,谷筝半晌没有反应,最后,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很明显地咽了一口唾沫。
邱匀宣回到桌后,见此情况,不由得好笑道:“我很吓人吗?”
谷筝连忙摇头:“没有。”
“瞧你吓成这样。”
“不是……”谷筝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紧张,又僵了好几秒,听敲门声响起,他赶紧说了一声邱医生再见,逃也似的溜出了办公室。
学生还保持着敲门的姿势,一头雾水地望着谷筝跑远,回头走进办公室,邱匀宣已经站在衣架前换衣服了。
“邱老师,刚才的人不是那个叫谷什么的吗?”学生挠着头问,“他怎么在你办公室里?”
“我有点事找他。”邱匀宣没有多说,转移了话题,“你轮科的安排下来了吗?”
学生瞬间将那点疑惑抛到脑后,忙点头说:“下来了下来了。”
六月底,谷向阳又做了一次检查,身上的伤是痊愈了,脚上的石膏也拆了,可惜又裹上了几层厚厚的纱布,一只脚包得跟粽子似的,唯一好的是终于可以出院了。
亲戚们纷纷过来接谷向阳出院,连消失很久的李既也被喊了过来。
瞧见李既的模样,包括谷筝在内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许久不见,李既瘦了一大圈,眼下泛着乌青,一副熬了好几个通宵的颓废模样,往那儿一站,仿佛一阵风都能把他刮跑。
大姑心疼得不行,拉着李既一阵念叨。
李既听得烦躁,沉着脸把大姑的手扯开。
他们先把黎霜和谷向阳送上车,小叔跟着,剩余人在后面等第二辆车。
本来该由谷筝背谷向阳回去,但谷向阳住院一个多月,要带走的东西着实不少,收拾出了两大袋,不好意思让别人拿着,黎霜便让他留在后面。
谷筝把两个编织袋放在地上,频频回头往医院大楼望。
综合楼就伫立在医院大门的正前方,门口吞吐着进进出出的人。
谷筝没看大门,目光扫过上面一排排紧闭着的窗户。
“还在看啊?”
耳边突然响起李既的声音。
谷筝一个哆嗦,做贼心虚似的,立即挪开视线,转回脑袋,专注地盯着从右方驶过来的车辆。
李既不知何时走到他身旁,双手插在兜里,以前打得笔直的脊背微微弓着,站没站相,有些吊儿郎当的感觉。
“死心吧,邱老师好好地上着班,怎么可能出来送你?”李既说。
谷筝抿了下唇,低声回道:“我没想让邱医生出来送我。”
“那你还一直往后望。”
谷筝抓了抓脸,懒得解释。
李既还是和以前一样,也不管谷筝想不想听,压着声音,竹筒倒豆子一样地往外吐着话:“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和邱老师走得很近,邱老师人好,看在你是我表弟的份上才这么照顾你,不然其他人哪儿有这个待遇?你就知足吧。”
谷筝面无表情,默不作声。
就在这时,装在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下。
谷筝摸出手机,发现还有一条微信消息,是半个小时前收到的。
[邱医生:走了吗?]
后面跟了一条短信,是刚刚发的。
[我看到你了,路上注意安全]
谷筝连忙回头往楼上望,居然在九层找到了一扇打开的窗户,一个穿着白大衣的人站在窗前,对他挥了挥手。
这一刻,谷筝有一种全身血液都在往脑袋上冲的感觉,有那么几秒,大脑空白,连旁边李既的说话声都听不见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惊还是喜。
可能两者都有。
他没对李既撒谎,他真没奢望邱匀宣记住谷向阳出院的日子,只是想到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他在犹豫要不要跟邱匀宣说一声。
可邱匀宣那么忙。
中午在医院见到的时候,邱匀宣刚下手术,还要为后面的工作做准备,连午饭都是让护士送进办公室里吃的。
当时谷筝在邱匀宣的办公室外等了很久,但邱匀宣没看见他,从他面前匆匆走过,那句告别的话就再也说不口了。
“你在看什么?”
李既良久没等到谷筝的回应,看他一眼,也扭着脑袋往后望。
然而那扇窗户早关上了。
谷筝面色有所缓和,嘴角扯出一抹弧度,他没回消息,直接把手机揣回兜里:“没什么。”
李既一脸狐疑,眼睁睁看着谷筝眉梢上的烦闷和纠结一扫而空,剩下一片肉眼可见的松快。
“你到底怎么了?”李既追问。
“没什么。”
李既还要说话,却被另一边的大姑用手臂捅了一下,大姑半是抱怨地说:“我才要问你怎么了,好不容易见你一面,跟吃了炸/药似的,别是像你小姨说的那样,和你学校里的对象分手了吧?”
这话一出,李既脸色骤变,想也不想地斥道:“妈,都让你别乱说了,你还在胡说八道!”
大姑被李既的突然发难吓到,身体僵住,嘴唇翕动了下,没敢再出声了。
倒是谷筝奇怪地多瞧了李既一眼。
晚上,黎霜在家准备了一桌子菜,招待了这段时间给他们家帮了不少忙的亲戚,等亲戚们走后,谷筝和黎霜一起收拾残局。
黎霜也注意到了李既的异样,一边刷碗一边问谷筝:“你表哥谈对象了吧?”
谷筝低头冲涮洗过的碗,情绪很淡地回:“不清楚。”
“你肯定知道,帮你表哥瞒着呢。”黎霜轻哼一声。
谷筝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不过看他今天那样,怕是分手了,脾气那么大,你大姑担心他,问了几句,他那模样像要吃人一样。”黎霜回想起来,心有余悸,把洗好的碗放进谷筝面前的水槽里,她转过身问,“你是不是也谈对象了?”
谷筝想也不想地否认:“没有。”
“你成天抱着手机玩,隔壁床的叔叔阿姨都说你谈对象了。”
“没有。”谷筝还是那个答案,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没有在大学期间找对象的打算,等毕业再说。”
以他们家这种情况,找工作比找对象重要。
谷筝一向在这种事上拎得清。
气氛变得安静,黎霜继续洗碗,在哗哗水声中,她转头看向涮碗的谷筝,谷筝很认真地用抹布擦着碗的边缘,并未在刚才的对话中浮想联翩。
黎霜暗叹口气。
洗完澡躺到床上,谷筝拿出手机,才开始琢磨回邱匀宣的话。
他在备忘录里打打删删,用半个小时写了一篇小作文,感谢邱匀宣这段时间以来对他的照顾。
写完后又检查了几遍,发出去前,他思考片刻,在末尾加了一句话。
[希望以后有我帮得上邱医生忙的地方]
通过微信把小作文发给邱匀宣,谷筝捧着手机,一动不动等了几分钟。
邱匀宣没回消息,估计在忙。
谷筝白天就给店长打电话说了回去上班的事,副店长已经把新一周的安排发到群里,他在群里翻了翻,在图里找到自己的名字,简单看了一会儿,这才放下心来。
退出微信,准备关灯睡觉时,冷不丁瞥见那个软件的图标。
他已经很久没有点开那个软件了。
之前感冒发烧没精力关注消息,后来感冒好了也没心情去关注消息。
蔺川表示理解,再没问过关于“伤心小椰子”的事。
谷筝盯着软件犹豫许久,还是点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