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送了饮料过来,但忘记给茶壶添水,谷筝着急忙慌地提起茶壶,甩下句话后,头也不回地奔向厨房。
他说是要想想,可脑子里乱得不行,根本无法冷静下来仔细思考这件事。
走到开水器前,他揭开茶壶的盖子,把茶壶放了上去。
看着冒烟的热水落进茶壶里,他想到刚才邱匀宣说的那些话,感觉像在做梦。
厨房里的人不少,来了好几个帮忙的阿姨,在门口进进出出,脚步声和说话声响成一片,谷筝收拾好情绪,关掉热水,按上茶壶的盖子,提起茶壶准备出去,却转身迎上一个不知何时走到自己身后的人。
是一个看着年纪不大的男生。
男生两手空空,表情有些复杂地注视着他,一看就不是和他一样来接热水的。
谷筝略有迟疑,就在他要走不走时,男生试探性地开口:“谷筝?”
谷筝一愣:“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上次我过生日,去a大找人,在食堂外面碰到你了。”男生说,“你认识乔天善吧?我是乔天善的同学。”
这么一说,谷筝有点印象了。
当时乔天善也在,说有同学过生日,还邀请他一起出去吃饭,不过他对这个寿星没什么记忆。
但话都说到了这里,谷筝还是露出恍然的表情,问道:“你出来玩吗?”
“是啊。”男生笑笑,说道,“我叫小东。”
谷筝还是第一次见别人自我介绍不说全名只说小东,尽管觉得奇怪,却也没有多想,又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上午,朋友开车,我坐他的车来的。”小东反问,“你呢?”
谷筝回答:“我放假第一天就来了,已经有些天了。”
“我看到了和你一起的那个人,是你的朋友吗?”
“算是吧。”谷筝倒没隐瞒,“之前我爸住院,他是那家医院的医生,上个月来这边出差,需要一个人帮忙做点力气活儿,我就来了。”
小东闻言一愣,表情里多了一抹尴尬:“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们是那种关系。”
“啊?”谷筝没反应过来,“哪种关系?”
小东连忙摇头,从兜里摸出手机:“我们也算认识了,方便加个微信吗?”
从厨房出去,谷筝拎着茶壶回到座位上。
邱匀宣安安静静地坐在原位,桌上的菜早就上齐,但他一筷子都没动,只拿了吸管放进开了盖的饮料里,已经喝了大半。
谷筝佯装镇定,把两个空茶杯满上。
邱匀宣一直在观察谷筝的表情,其实他很想追问谷筝想得怎么样了,却也知道有些事急不得,操之过急也许会适得其反。
“先吃饭吧。”邱匀宣开口,“其余的事明天再说。”
另一头,赵晓东也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屁股刚落下去,Simon的声音就在旁边响起:“你和他说上话了?”
“聊了几句。”赵晓东说,“他果然不记得我了。”
Simon安慰地拍了拍赵晓东的肩膀。
赵晓东倒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我问了一下,他和那个人不是那种关系,那个人是医生,来这边出差,他趁着放假过来帮忙赚点钱。”
“不是?”Simon面露惊讶。
“对。”赵晓东肯定地说,“我直接问的,他都没听懂我在说什么,看上去也不像是装的。”
其实群里都在说谷筝是个直的,只是刚才王晓东和Simon聊天,聊到了谷筝身上,Simon读初中时就向家里出柜了,他说谷筝和那个医生之间绝对有点什么,王晓东不信,正好也想和谷筝打个招呼,便趁着谷筝接水的时候过去了。
Simon沉默片刻,没继续在这个话题上车轱辘,转而问道:“对了,你和骨头都是体大的吧?”
赵晓东点了点头。
Simon从桌上拿起烟盒,抖出一根点燃,吞云吐雾地说:“体大说大也不大,何况你俩都是一个圈子的人,你从没见过他?”
“没有。”赵晓东说,“我同学和骨头在一个社团里,打听一下还是能打听到,可我觉得这种事不好打听,骨头从没在网上露脸,可能他不想被人知道他的性取向。”
Simon想了想,又朝谷筝的方向看了一眼,才说:“也是。”
晚上,谷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爬起来打开床头灯,摸到手机,已经凌晨一点多了。
软件上的群消息还在不停刷新。
点进去看,都是住在民宿里的人在聊天,商量着明天爬山的事,偶尔有几个没来的人冒泡,起哄着发照片。
大傻默不作声地发了一堆照片。
谷筝闲来无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床头,点开照片翻了起来,不一会儿,他就在其中一张照片里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谷筝吓了一跳,几乎是唰地一下坐了起来。
小东?
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放大照片仔细一看,挤在中间的那个人不就是小东吗?
所以小东也是那群人之一?
谷筝突然想起来了,Simon昨天来时带了一个人,那个人貌似就是小东。
他翻到群成员列表,很快搜到小东的账号,搜了一下小东的过往发言,才发现之前他跟着乔天善去c市做志愿者时,群里有人质疑他偷图,小东还替他说过话。
想到这里,谷筝后背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小东是群里的人、小东认识乔天善、小东见过他……
这简直跟叠buff似的。
但凡小东多想一点,说不定就把他和群里的“骨头”联系上了。
其实谷筝清楚这个可能性不大,但他做贼心虚,不敢冒险,想来想去索性翻到自己的主页上,一咬牙把之前发的大部分动态都删掉了。
反正他已经知道“伤心小椰子”是谁,不用再钓“伤心小椰子”,这些动态留着也没什么用。
忙完这些,谷筝又认真检查一番,确定没什么问题,才切到微信上。
他吃完饭回来才通过小东的好友申请,两人没有聊天,但聊天框就在和邱匀宣的聊天框下面。
他很早就把和邱匀宣的聊天框置了顶。
谷筝盯着小东的昵称看了半晌,虽然觉得这样做不太礼貌也容易得罪人,但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还是对小东屏蔽了自己的朋友圈。
当然,他发朋友圈的次数也少得可怜。
蔺川的聊天框早被各种群消息顶到下面去了,内容还停留在两天前蔺川发过来的一堆照片上。
谷筝点开输入框,开始打打删删。
[在吗?]
删掉。
[你那边几点了?]
删掉。
[我知道椰子是谁了,你还认识他]
删掉。
[你猜得没错,椰子就是邱医生]
谷筝按删除键的手指猛地一顿,他死死盯着自己打出来的一串字,突然感觉那串字无比刺眼。
邱医生怎么会是“伤心小椰子”呢?
邱医生也不像是会做那种事的人。
难道这中间有什么误会?
谷筝删掉所有的字,重新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谷筝:你确定小月就是椰子吗?]
没想到蔺川在线,并且秒回。
[蔺川:我确定啊]
[蔺川:别的不说,他们的猫都叫三条,这没跑了吧?]
谷筝顿时一噎。
蔺川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连发了几条消息过来。
[蔺川:怎么突然问这个?]
[蔺川:你知道那个gay是谁了?]
谷筝僵硬地坐在床边,低头沉默许久,才打出一串字。
[谷筝:我在想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蔺川:什么误会?]
[谷筝:比如小月和椰子不是一个人,小月偷了椰子的照片和视频,在网上假装椰子和人聊天]
[蔺川:……]
[蔺川:后来椰子知道了这件事,不仅不生气,还把账号从小月手里要了回来,继续使用这个账号?]
[蔺川:谷子,你没发现这个逻辑很奇怪吗?]
谷筝:“……”
他发现了。
如果有人冒充他在网上惹事,他不可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地继续使用那个账号。
对话到此结束。
谷筝以为蔺川会问些什么,可到最后,蔺川什么也没问。
第二天,天色刚亮,第一缕晨光穿过玻璃窗落到房间里的地板上,昨天下了那么大的雨,今天又是一个艳阳天。
谷筝和邱匀宣在楼下吃过早饭,然后让老板娘帮忙联系司机把他们送到芦山的山脚下,民宿就在芦山下面,但要上山的话还得走上十几公里的路。
等了半个小时左右,司机便开着一辆七座车来了。
谷筝和邱匀宣坐到第二排的两个位置上,司机跟他们打完招呼,却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降下车窗,问站在院里的老板娘。
“其他人呢?”
老板娘还没回答,前厅里传来一堆脚步声。
“来了来了!”Simon快步走在最前面,把背包拎在手里,打开副驾驶位的车门后,一屁股坐了进去,他对司机抱歉地笑了下,“不好意思,我们人多,耽搁了会儿。”
司机没说什么,只催促剩下几人快点上车。
不一会儿,谷筝和邱匀宣后面的三个位置也被坐满了。
谷筝扭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后面的小东和梵高,有些沉默。
小东抱着背包也没吭声,假装不认识他。
只有梵高挥了挥手,高兴地问:“你们也去芦山吗?”
谷筝嗯了一声。
前面的Simon转过头来,这才看清楚坐在中间的两个人是谷筝和邱匀宣,他的视线落到谷筝身上,愣了一下,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似的开口:“听说上山的路有好几条,不熟悉的话容易迷路,你们只有两个人,等会儿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谷筝浑身上下都是绷着的,他不会隐藏,内心的忐忑全写在脸上,偏又长了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此时有种不近人情的冷漠。
就在他准备拒绝时,邱匀宣说:“你们有十几个人吧?”
“将近二十个。”梵高在后面说。
“那还是不麻烦你们了。”邱匀宣给出了合适的理由,“你们这么多人,坐车都要分三辆,不好管理,加上我们两个的话,更加分散你们的精力。”
Simon本来就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听到这话,有些意外。
这个医生看着年纪不大,倒是很会说话,句句都像是在为他们着想,但句句都是在拒绝。
Simon忍不住多看了邱匀宣一眼。
这一眼被邱匀宣捕个正着,对方扬起嘴角,对他微笑了下。
Simon也笑了笑,收回目光,心想原来是一个老油条,可怜了旁边那个看上去什么都不懂的年轻人。
车子开到山脚下,Simon他们还要等人,谷筝和邱匀宣坐着景区的车继续往山上走。
毕竟还在假期内,上山的人只多不少,等两人转了两趟车来到景区售票处,时间已经接近中午。
今天阳光充足,可山上海拔高,气温低,阳光洒在身上感受不到太多暖意,反而是紫外线晒得人脸颊生疼。
通往山顶的路有很多条,每条都不好走,坡度大,还凹凸不平,两人一直走到下午一点多,都没遇到可以休息的地方。
邱匀宣跟在谷筝后面,终是没撑住停了下来。
谷筝站在阶梯上,转身看去。
邱匀宣难得不顾形象,弯腰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戴了一顶棒球帽,眉眼都被帽檐投下的阴影遮挡,露出来的下半张脸泛起一层红。
“邱医生。”谷筝几步走下去,“你还好吗?”
邱匀宣抬头看他,不太好的样子。
谷筝没有犹豫,伸手提起邱匀宣身后的包:“我来背吧。”
邱匀宣没动,看向谷筝身后:“两个包,你怎么背?”
“前面一个,后面一个。”谷筝说,“或者左边一个,右边一个。”
邱匀宣的背包和他的背包一样重,里面装满东西,但这点重量对谷筝来说不算什么,他一边肩膀一个,十分轻松,看邱匀宣一脸难受,还说了一句:“上面的路没那么陡了,我也可以背着你走一截。”
Simon领着一群人走到半山腰才发现那个医生说得没错,十几个人确实不好管理,要时刻清点人数不说,但凡有一个人走得慢了些,整个队伍的速度都会被拖下来。
在一处平台上休息时,Simon打开地图看了一会儿,他拍了拍巴掌,对大家说:“我们有的人体力好、走得快,有的人体力差、走得慢,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遇到人多还挡了其他人的路,不如这样,我们分成几个小组,走得快的人一组,走得慢的人一组。”
其他人都累得面色煞白、气喘如牛,闻言纷纷表示赞同。
简单吃了点东西后,几个小组就分好了。
Simon来都来了,自然想登顶,他没多做停留,提起背包继续往上爬,梵高和小东几人和他一起,还有大傻。
大傻的状态不比其他人好多少,进气比出气多,一副累得随时都要厥过去的模样。
“大傻,你走不动的话别勉强。”Simon不赞同地说,“爬山本来就是体力活,量力而行。”
大傻抹了把脸上的汗,咬着牙说:“我还能坚持。”
梵高和小东对视一眼,小东挤了挤眉,梵高则冲着大傻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大傻巴结Simon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
Simon来时向朋友打听过上山的路线,早已选好最轻松的那条,一路没怎么停过,两点不到,便爬到了地图上海拔最高的休息区,再往上走几步就到山顶了。
几人又累又饿,之前吃的一点干粮根本不够果腹,于是找了个位置坐下,一人点了一碗面。
大傻一口气喝完了剩下的半瓶水,可苍白的面色依然没有好转。
Simon本想吃完面就走,见状还是决定多休息一会儿。
“不知道那两个人走到哪里了。”梵高开口。
Simon知道他在说谁,回道:“他们在我们面前,可能已经爬到山顶了。”
“我看不见得。”大傻阴阳怪气地说,“芦山没有索道,他们能不能爬到我们这个位置还是个未知数。”
梵高笑了一声:“你都能爬上来,他们怎么可能爬不上来?”
大傻眉头一拧,整张脸上瞬间被怒火充斥,他猛地起身,却又被Simon用力按了回去。
“在山上了还要吵架?”Simon说,“都消停一下不行吗?”
大傻气道:“这下你看到他先说我了吧?”
“难道不是你先搭我的腔?”Simon毫不留情地戳破,“大傻,大家都是成年人,你明里暗里什么意思,大家懂的都懂。”
Simon语气凌厉,大傻被堵得哑口无言,沉默片刻,正想解释一下,坐在对面的梵高突然起身朝着一个方向挥了下手。
“嘿!”
其他人顺着梵高的视线看去,看到了在山脚下和他们分开而行的两个人,只是这会儿其中一人背着另一个人,胸前一左一右地挂着两个背包。
Simon赶紧走了过去。
休息区里的人很多,桌椅几乎都被占满了,谷筝还在找位置,听Simon说他们那边空了三四个凳子,便背着邱匀宣跟了过去。
Simon看了一眼邱匀宣:“这是怎么了?”
“他的脚扭了。”谷筝说。
他原想背邱匀宣上山,邱匀宣没同意,可那条路实在太陡,邱匀宣一不小心踩空就变成了这样。
“你们从哪儿上来的?”Simon问。
“右边那条路。”谷筝也不知道那条路叫什么名字。
还是邱匀宣说了一句:“路过浣溪瀑布的那条路。”
“你们走的那条路?”Simon惊道,“那是最难走的一条路。”
说完,这才重新打量一遍谷筝。
只见谷筝身后背着个人,身前挂着俩包,换做其他人光是走上来都费劲,更别说负重这么多。
Simon的目光落到谷筝脸上。
谷筝没什么表情,一派轻松,好像身上的重量跟着算不得什么。
来到位置上,梵高和小东几人也看得目瞪口呆,等谷筝把邱匀宣放到凳子上,小东先反应过来问:“他怎么了?”
“脚扭了。”谷筝一边回答一边蹲下身,想撩起邱匀宣的裤腿,但被邱匀宣伸手挡了一下。
“我自己来。”邱匀宣说。
谷筝没有勉强,起身退后一步。
邱匀宣撩起裤腿看了看,脚踝处有些红肿,看着不是很严重,但每次落脚下去都感觉筋被崩了起来,抽抽的疼。
谷筝把两个背包放到桌上,听邱匀宣的话从一个背包里拿出一个小布袋子。
邱匀宣从里摸出一管膏药,挤到手心里,弯下腰去轻轻揉着脚踝。
谷筝看着邱匀宣熟练的动作,才想起来邱匀宣是个医生,对付这种事应该得心应手,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去。
当着Simon几人的面,他不好称呼邱匀宣,便略过称呼直接说道:“那边好像在卖吃的,你想吃点什么?我过去买。”
两人都没吃午饭,邱匀宣也早饿了。
“随便什么都行。”邱匀宣说,“只要是热的。”
谷筝说了声好,让邱匀宣好好休息,转身朝餐厅那边去了。
他走了一段路才发现身旁跟着个人。
Simon不知何时来的,皱着眉头,表情颇显微妙。
谷筝脚步微微一顿:“你也去买吃的?”
“不是……”Simon欲言又止,仿佛经过挣扎,最后盯着谷筝,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是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