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晚上睡觉前，姜缈还在想傅时昱刚才说的那两个字。
“可爱”。
傅时昱说他可爱。
自从长大以后，姜缈就很少听人这么说他了，更遑论用那样认真的口吻。
姜缈把被子拉上来盖住自己的半张脸，余光悄悄瞥向一旁的傅时昱。
两个人睡同一张床，分别盖两床被子。尽管有时候，姜缈早上起来会发现自己又钻到了傅时昱的被窝里。
——他就是喜欢抱着什么东西睡觉，肌肉记忆又不能怪他。
此刻傅时昱已经睡着了，胳膊放在被子外面，睡相很安宁。
姜缈悄悄把手伸过去，用指尖碰了碰傅时昱的手。
傅时昱没有反应。
“哼，睡得还挺沉。”
姜缈小声嘟囔了句，又忽然想起，傅时昱说他“可爱”，会不会其实指的是“幼稚”。
如果是“幼稚”的话，倒像是傅时昱会说出口的话。
姜缈扁扁嘴，自言自语：“干嘛突然说人可爱啊……讨厌。”
他翻身背对傅时昱，抓了兔子抱在怀里，暗下决心今天一定不去抱傅时昱。
第二天上午姜缈没有课，睡了个懒觉醒来，自己又在傅时昱的被子里。
好在傅时昱不在床上，姜缈可以自欺欺人说他没有抱傅时昱。
他起床，里外找了一遍，没看见傅时昱的人。
这段时间两个人住在一起，大部分时候傅时昱醒得早，醒来便自己去洗澡换衣服，让姜缈继续睡。偶尔姜缈有课早起，两个人便一起洗漱，像寻常小夫妻那样并排站在洗手台前刷牙。
每当这个时候姜缈都会有种错觉，一起刷牙是比一起睡觉更亲密的事。
傅时昱不在房间，姜缈磨磨蹭蹭地洗漱完毕，穿着睡衣下楼吃早餐。
他昨晚做了一些光怪陆离的梦，梦里一个一个片段闪过，像反射着太阳光线的彩色玻璃碎片。原本想跟傅时昱分享这些梦，傅时昱不在，他便有点没精打采。
姜缈趿拉着拖鞋下楼，在楼梯口呼唤何叔：“何叔——傅时昱出门……”
话说一半，姜缈顿住。
“……了吗？”
——傅时昱没有出门。正和另一个姜缈昨天见过的人坐在一起喝茶。
听见姜缈的声音，傅时昱抬眼望去，像平时那样随口问：“起来了？”
对面的年轻alpha站起身，微笑着向姜缈问好：“舅妈好。”
如果不是俞星卓眼里一抹不易觉察的深意，姜缈都要怀疑昨天发生的一切是他的幻觉。那个没礼貌又讨人厌的alpha，此刻装得一副人模狗样的样子，笑眯眯地问姜缈：“舅妈还记得我吗？我们在学校里见过。”
姜缈猛的转头看傅时昱，问：“他怎么在这里？”
傅时昱正要开口，俞星卓先一步回答：“我来看望舅舅。顺便看看舅妈。”
“你不要叫我舅妈！”姜缈一听这两个字头都大了，不客气地打断俞星卓说，“你跟我同岁，你好意思，我还不好意思呢。”他说着，跑到傅时昱身后，气哼哼地瞪着俞星卓。
俞星卓愣了一下，噗嗤笑了：“可是舅妈就是舅妈，不叫舅妈叫什么？”
傅时昱这时终于开口，语气如常：“叫名字就好。”
有傅时昱发话，俞星卓只好耸耸肩，说：“那好吧。”
傅时昱回头问姜缈：“吃早饭了吗？”
姜缈摇摇头：“还没有。”
“去吃早饭吧。”
姜缈看了眼俞星卓，又看看傅时昱，不高兴地撅起嘴巴：“哦。”
傅时昱莞尔，抬手拍拍姜缈的后背，说：“去吧。”
姜缈趿拉着拖鞋离开，傅时昱收回目光，茶台对面，俞星卓仍旧那样微笑看着他。
傅时昱脸上笑意消散，淡淡地说：“不要捉弄他。”
俞星卓笑：“冤枉啊，我可没有。”
傅时昱投去一个洞察一切的目光，俞星卓愣了下，端起茶杯，不再继续反驳。
“最近学校很忙吧，缈缈说大三课很多。”
听到“缈缈”两个字，俞星卓皮笑肉不笑了下，回答：“还好，应付得来。你和舅妈看起来感情不错嘛，我以为你们包办婚姻，没什么感情呢。”
傅时昱反问：“谁说的包办婚姻？”
“不是外婆给你找的契合度高的omega么？”
“契合度高，不代表是包办婚姻。他不喜欢听人议论他结婚的事，不要在他面前提这个。”
“……知道了。”
“中午留下吃饭吧。”
“可以么？感觉舅妈不太欢迎我呢。”
“你不乱说话，他不会主动讨厌你。”
俞星卓又笑了，这一次像是真心实意的：“被他讨厌，我应该反思自己。是这个意思么？”
餐厅里，姜缈一边吃早餐，一边竖起耳朵听客厅的动静。
什么都听不到，俞星卓好像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等了半天都等不来脚步和开门声。
一旁何叔问：“牛奶凉掉了，需要帮您重新热一下吗？”
姜缈心不在焉地回答：“好。谢谢何叔。”
过了一会儿，何叔把一杯温热的牛奶放到姜缈手边，姜缈捧起牛奶杯，继续一边小口小口喝奶一边等开门声。
一杯牛奶喝完，还是等不到。
姜缈有点生气了，甚至想冲出去质问俞星卓还不走赖在这里干嘛，但理智告诉他不可以这么做，这是俞星卓的亲舅舅家，俞星卓在这里待多久都无可厚非。
姜缈小声哼哼：“真是讨厌……”
吃完早饭，姜缈没去客厅，而是直接上楼回了自己房间。
他还是想跟傅时昱分享那些乱七八糟的梦，再不讲的话他就要忘记了。——都怪俞星卓，什么话要说这么久？
不知道是不是心电感应，敲门声在这时恰到好处地响起。
姜缈问：“谁？”
傅时昱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是我。”
“进来吧。”
两个人都已经住到一起，傅时昱进来完全没必要敲门。但他今天还是敲了，显然心里清楚姜缈正在不高兴。
姜缈坐在小沙发上，盘着腿，没穿袜子，怀里抱着他的毛绒小狗。
傅时昱明知故问：“怎么了，看起来不开心。”
姜缈哼了声，省去那些弯弯绕绕，说：“你那个外甥，我不喜欢。”
傅时昱问：“因为他叫你舅妈么？”
“不是。”
“那……你们之前认识？”
“不认识。我就是看不惯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傅时昱走到姜缈面前，问：“发生什么事了？”
姜缈犹豫了一下，顾及傅时昱和俞星卓的关系，问：“你会偏心你外甥吗？”
傅时昱说：“不会。”
“答得这么干脆，我才不信。”姜缈小声嘀咕了句，想了想，还是把昨天的事告诉了傅时昱。“昨天我回宿舍拿东西，在楼下遇到俞星卓，他拦住我，当着其他同学的面喊我舅妈。所以我觉得他很讨厌……”
“他昨天找过你？”傅时昱微微皱了下眉，问，“找你做什么？”
姜缈摇摇头：“没做什么。我着急回家，懒得理他。”
姜缈说完，傅时昱垂下眼帘，想了很久，说：“家里的一些事，之前没有机会告诉你。星卓没有父亲，从小在他母亲身边长大。他母亲工作忙，对他疏于管教，所以他的性格有一些怪异。”
姜缈有些没反应过来，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傅时昱，问：“没有父亲……？是，离婚了吗？”
“不是。字面意义上的‘没有父亲’。他母亲年轻时在外面有了他，而他父亲从他出生到现在，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啊……？”
姜缈没有想到，傅家这样家教森严的豪门，竟然会有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情。
傅时昱说：“虽然他性格奇怪，但我是他舅舅，他在我面前总归是要收敛些。”
姜缈说：“小池说他在学校里人缘很好。”
“嗯，他从小就很懂得八面玲珑。”
“所以其实你知道，他那些礼貌是装的？”
“嗯。”
“你为什么不戳穿他？！”
傅时昱面色复杂，回答：“我只是他舅舅，有些事不好越过他母亲去管束他。何况他现在已经成年了，从成人世界的生存法则来看，他反而是个优秀的大人。”
“……你说得对。”
“但是你不需要纵容任何人，如果他冒犯你，你可以告诉我。”
“倒也不算是冒犯。”姜缈把腿曲起来，抱着膝盖说，“除了喊我舅妈，他也没做别的。”
“你还是不希望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么？”
“我希不希望又不重要……反正现在大家都已经知道了……我就是觉得被喊舅妈很丢人嘛。”
“我会告诉他，不要在外面乱喊。”
“在家里乱喊也不行！”
傅时昱笑了：“好。”
姜缈半是撒娇半是埋怨地嘟囔：“你还笑，你自己管不好自己的外甥，还好意思笑。”
傅时昱收起笑意，说：“抱歉，是我不好。”
姜缈问：“俞星卓他还没走么？”
傅时昱答：“他中午留下吃饭。”
“哦……那你待会儿有事忙么？”
“暂时没有，怎么了？”
“我昨晚做了很怪的梦，想讲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