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缈记忆里的除夕，从小到大都是一样的。
父母、他还有姜言四个人一起吃年夜饭，然后到院子里放烟花，放完烟花，爸妈会给他包一个红包，姜言也会送他新年礼物。一家人一起聊着天守岁，每一次姜缈都会在沙发上睡着，然后被姜言抱回房间。
今年……
姜缈悄悄转头，看一眼旁边的傅时昱。
傅时昱加入了他的家，他们的饭桌上要多一个人了。
两人今天都穿了新衣服，傅时昱给姜缈的父母准备了礼物，塞了满满一后备箱。甜甜也跟两个人一起，此刻坐在姜缈怀里，好奇地东张西望。
至于苦苦，几天前毫无征兆地结束了孕期，就像它怀得一样莫名其妙。姜缈早上醒来去看它，发现它神采奕奕地啃零食，没在自己窝里，反而把搭好的干草窝弄得一团乱，叫来傅时昱看，傅时昱摸了摸苦苦的乳腺，说：“它应该是以为自己生完了。”
姜缈问：“它生不出小兔子，不会难过吗？”
傅时昱说：“它吃东西吃得这么香，不像难过的样子。它应该只会觉得解脱。”
“哦……”姜缈自言自语，“看来兔子和人还是不一样。”
汽车行驶在熟悉的道路上，一转眼，姜缈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回过家了。
还好有姜言，在姜缈和父母中间当粘合剂，虽然不回家，但家里发生了什么，姜缈都知道。
比如爸爸的公司转危为安，拓展了规模，在筹备分公司。妈妈交了很多新朋友，成了富太太圈子里炙手可热的中心人物。他们在家偶尔念起姜缈，妈妈会嗔怨姜缈不懂事，连电话也不打一个……
每次听姜言说这些，姜缈心里都很难过，但还是忍不住想听。姜言说让他回家，他又打退堂鼓，一拖再拖。
一直拖到现在。
姜缈心里乱乱的，垂下眼帘，右手无意识地一下一下抚摸怀里的小狗。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他放在腿上的左手，姜缈抬起头，发现傅时昱正在看他。
傅时昱问：“怎么了？”
姜缈摇摇头：“没什么。”
姜缈不愿意说，傅时昱也不多问，就这样静静握着他的手。过了一会儿，姜缈小声说：“我应该原谅他们吗？”
说完，不等傅时昱回答，姜缈又摇摇头，接着自言自语：“好像也不该说原谅，他们没做什么错事……”
“缈缈。”傅时昱握紧姜缈的手，想了想，说，“是我主动提出要和你结婚，你父母一开始并没有拿你做利益交换的打算，你要怪的话，也许应该怪我。”
“你……”姜缈看着傅时昱，看了一会儿，微微垂下睫毛，“你不一样。”——站在傅时昱的立场，他遇到一个和自己有99%匹配度的omega，于是拜托父母询问omega家里的意见，这很正常。
何况傅时昱并没有一上来就要结婚，是姜缈的父母替姜缈做主了这桩婚事。
要说傅时昱有错，他只错在不够有同理心，无法设身处地地体会自己抛出的橄榄枝对处在那样境况的姜家是多大的诱惑。
所以姜缈一开始以为傅时昱是故意的，故意放出这样的诱饵，看似姜太公钓鱼，实则早已胜算在握。
后来傅时昱也没有专门解释过这件事，是姜缈逐渐意识到自己想得不对。
傅时昱不是那种人。
所以他没办法再怪傅时昱。
“就算不是你，早晚也会是别人。”姜缈低下头，说，“那还不如是你。”
车里安静下来，甜甜察觉姜缈的低落，可怜巴巴地“嗷呜”一声，用自己小小的前爪刨动姜缈的手臂。
傅时昱微微皱眉，说：“宝宝。”
“嗯。”姜缈答应一声，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说，“今天是开心的日子，不说这些了。”说完，他挪到傅时昱身旁，脑袋靠在傅时昱肩上，说：“允许你最后再这么叫一次，待会儿下车就不许叫了。”
傅时昱揽过姜缈，摸摸姜缈的脑袋，说：“知道了，宝宝。”
半个小时后，汽车缓缓驶进姜家。
过年了，院子里布置得喜气洋洋，挂了许多红灯笼。车子还没停稳，姜庭松夫妇就从房子里迎出来。
姜缈自己抱着甜甜，下车前松开傅时昱的手。傅时昱先下车，熟络地和二老打招呼，姜缈跟着下来，站在傅时昱身旁，说：“爸，妈。”
说完，他抬起头，看见姜言跟在父母后面出来，微笑望着他。
“缈缈。”
姜缈露出笑容：“哥。”
“缈缈好久没回家，都变得拘谨了。”秦薇笑着招呼，“快进来吧，进来说话。”
不知谁家早早放起了烟花，在此起彼伏的鞭炮和烟花声中，新年的气氛忽然热烈起来。
姜缈今天围了厚厚的红色围巾，戴了一顶红色的毛线帽子，像一个小雪人。傅时昱进门时习惯性地想揽他的肩，手抬到半空顿住，姜缈余光瞥见，不着痕迹地躲开傅时昱去找姜言：“哥，你看我把甜甜抱来给你看了。”
傅时昱的手握了握空气，放回身侧。
姜言说：“好可爱。”
姜缈说：“你放心，它不爱掉毛，我会小心不让它的毛蹭到你身上的。”
姜言笑笑，主动摸了摸甜甜，说：“没关系的。”
……
家里好久没这么热闹，天色渐暗，窗外的烟花越来越多。傅时昱陪姜庭松坐在沙发喝茶，姜言和秦薇在厨房准备年夜饭，往年一家四口会在厨房一起忙碌，但今年，姜缈不知道自己应该留在客厅和傅时昱在一起，还是应该去厨房帮姜言的忙。
他犹豫了一会儿，看看傅时昱又看看远处的秦薇，傅时昱察觉他的目光，转过头看他，问：“你想去厨房吗？”
姜缈模棱两可地“嗯”了声。
傅时昱笑笑，说：“去吧。”
“哦。”
姜缈起身离开后，傅时昱收回目光，只见姜庭松忧心忡忡地看一眼姜缈的背影，说：“这孩子以前很爱说话的，怎么和你相处这么久了，还是这么沉默寡言？”
傅时昱低头推推眼镜，说：“我以为他性格一直是这样子。”
姜庭松欲言又止，叹了口气：“唉。”
厨房里，姜缈磨磨蹭蹭地蹭到姜言身边，问：“哥哥，你在做什么？”
姜言回过头，看见姜缈，温柔地笑笑说：“我在切芹菜，你饿了吗，要不要吃点心？”
姜缈摇摇头，说：“我不饿，我来看看有没有我能帮忙的。”
姜言还没回答，秦薇走过来问：“你怎么过来了，怎么不在外面陪傅时昱？”
姜缈小声：“他和爸爸聊天，我陪着干嘛……”
“你结婚了，当然要以自己的alpha为重。”
“可是他们两个聊的话题我又不感兴趣，我不可以来和哥哥一起准备晚餐吗？”
秦薇皱起眉头，看了姜缈一会儿，忽然问：“傅时昱还没有标记过你吗？”
姜缈愣了一下，垂下眼帘，说：“没有。”
“为什么，他不喜欢你，还是你不争取？你们已经结婚半年了，发热期也该有两三次，每天朝夕相处，他都从来没有想过标记你吗？”
姜缈被秦薇的质问问得懵住，想要辩解，最后只闷闷地说了两个字：“没有。”
秦薇有点不高兴了：“谁家alpha和omega结婚半年都不标记，说出去也不怕让人笑话。”
“妈。”姜言制止秦薇，护在姜缈身前说，“缈缈和傅先生结婚前没有感情基础，总要一点时间彼此熟悉、培养感情，再说缈缈年纪还小，不用那么急着标记。”
“匹配度99%的alpha和omega，还需要先培养感情才能标记吗，你未免太小瞧信息素了。要么傅时昱结婚以后基本不回家，要么他完全不喜欢缈缈，不喜欢到可以用意志力战胜生理本能，否则我想不到别的可能。”
“可是……”
“哥。”
姜缈小声打断姜言，轻轻拉住姜言的手，示意他不用再为自己辩解了。
姜言回过头，眉心紧蹙，目光深而复杂。姜缈说：“没标记就是没标记，又没什么。”
秦薇的情绪平静下来，深呼吸一口气，说：“大过年的，不说这些了。这里快忙完了，没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你和你哥出去等吧。”
姜言揽过姜缈的肩，说：“走吧，缈缈。”
姜缈垂下睫毛点点头：“嗯。”
两个人回到客厅，傅时昱先看到姜缈，问：“怎么回来了？”
姜缈说：“妈妈说厨房不需要我帮忙。”
虽然是平静的语气，但姜缈的情绪明显比刚才要低落。傅时昱张了张口，“宝”字到嘴边，又咽下去，说：“那过来坐吧。”
姜缈走过去，坐在傅时昱旁边另一张沙发。傅时昱微微皱了下眉，正要说什么，姜庭松先开口：“怎么不和小傅坐一起？”
姜缈看看姜庭松，又看看傅时昱，欲言又止，最后慢吞吞地站起来，重新坐到傅时昱身边。
傅时昱眉眼舒展，不露声色地把手放在姜缈身后，扣住姜缈的腰。
又过了一会儿，秦薇从厨房出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笑着说：“晚餐准备好了，大家来吃年夜饭吧。”
窗外天已经全黑了，院子里一串一串的小红灯笼亮起来，与夜空中的烟花共同映照出一幅喜气洋洋的天幕。几人一起到餐厅，傅时昱自然而然挨着姜缈坐下，姜言坐在姜缈另一侧，说：“家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是啊。”秦薇接话，“小言上学也不常回来，留我们两个在家里，有时候还真不习惯。”
要是一般的晚辈听长辈这么说，定然要回答“以后我们常回家看您”，但傅时昱有姜缈的命令，没有贸然接这样的话，只说：“缈缈大三学业忙，再过一两年毕了业就轻松了。”
秦薇笑笑，带着嗔怪说：“他学习忙不忙我还不知道么？”
“缈缈这学期很努力，期末成绩全优。”
姜庭松接话说：“omega成绩看得过去就好了。现在结了婚，还是要以家庭为重。”
傅时昱抿了抿嘴唇，还想替姜缈说话，姜缈手放到桌子下面，扯了扯他的衣角。
姜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还打算鼓励缈缈读研呢，你们总是这样讲，他一定不愿意好好学习了。”
傅时昱也说：“omega多读点书没有坏处，如果缈缈愿意继续深造，作为家人，还是应该支持他。”
傅时昱都这么说，秦薇和姜庭松也不好再说什么。秦薇不自然地笑笑，说：“你能这么体谅缈缈真是太好了。”
傅时昱点头，说：“应该的。”
“吃饭吧。”姜言摸摸姜缈的头发，“缈缈好久没回家，一定想念家里的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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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上有姜言缓和气氛，姜缈的心情慢慢好起来。一顿饭还算平和地吃完，饭后姜缈要去放烟花，想了想问傅时昱：“你跟我和哥哥一起去放烟花吗？”
傅时昱说：“好。”
秦薇听见他们说话，下意识叮嘱：“缈缈多穿点衣服，外面冷。”
姜缈垂下眼帘：“知道了妈妈。”
走出房门，外面的鞭炮和烟花声霎时喧闹起来，寒冷的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灰烬和火药味，明明是不好的气味，此刻却代表着团圆。
房门在身后关上，姜言对姜缈露出一个歉疚的笑容，说：“爸爸妈妈说那些话，你别太放在心上。”
姜缈笑笑，说：“我知道，哥哥。”
“缈缈真的长大了。”姜言叹了口气，说，“要是以前，爸妈那样说，你一定要闹脾气。但是今天你像个大人一样，我都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干嘛不高兴，我长大不好吗？”
“不是不好。”姜言的目光温柔而惆怅，看着姜缈说，“你不懂做哥哥的心。”
姜缈确实不懂。
但是他大约懂了一点做父母的心。
今晚饭桌上的菜大多是他喜欢吃的，知道他要回来，他们给他买了很多小烟花，还给他的小狗织了一个红色的毛线脖套当新年礼物。
爸爸妈妈并不是不爱他，只是爱他的同时，也会对他有苛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