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汤彦!
戴着金丝眼镜的汤彦稍微低头示意身边的手下打开他们推过来的朴素的旅行箱。
得到授意的手下立刻将箱子横向放倒打开。
每一个打开旅行箱里边都放满了现金钞票,但很明显是不连号而且久经使用的那种,总量则目测在五百万左右。
蒲千阳深知,相比于直接从银行提取那种印刷齐整还封着纸质封条的一万元们,这种形式的现金则更为难得。
也无怪汤彦评价这个要求有点难办。
“至于数额,房小姐不用担心,当初合同上该是多少就是多少。您想要现场清查的话,我们也可以免费借一台点钞机给您。”
房惠惠扫了一眼后,就把目光转回到了汤彦身上,“不必了。”
听她这么说,汤彦又指挥手下把箱子合了起来搬运到了房惠惠的车身旁。
在几人搬运的过程中,汤彦推了一下眼镜,就像是最普通的聊天一样说道:“我还是很佩服房小姐的,在公司的账号不能有大动作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张罗着借现金给工人发工资。”
“明明是自己父母不信任新时代的事业经理人,把亲戚放在了重要岗位上给了他们挪用了公司资金机会,可最终这个篓子却还是落到了自己身上来补。”
虽然只是两三句话,可蒲千阳结合之前的事情已然把房惠惠这边的情况拼了个大概:
房惠惠家的企业被人中饱私囊导致现金流断裂,她以缔结婚约的方式向安轩求助未果,或许因为什么其他原因没办法走正规的银行渠道借款,最终不得不转向民间借贷。
房惠惠轻笑一声,随后非常干脆地跳过了流程般的套近乎的部分,“感觉你们比我都要了解我们家公司的情况,闲话少叙,为什么要我亲自来收款?”
汤彦做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两人顺势走到了蒲千阳所在的这座废弃的小平房的下方,远离了其他人。
“今天跟您亲自谈的交易有两件。”
“第一件,有人对于海港运营服务的资质志在必得,如果您能保证安氏集团在当前阶段撤标,那么您的借款会算在对方账上,也就是说您这边的账目一笔勾销,我们两清。”
房惠惠不动声色,“听上去挺有吸引力的,可我一个外人怎么能影响安氏的这么重大的决策?太瞧得起我了吧。”
虽然她嘴上这么说,可既然对方能提出这个要求,自然也不是毫无根据的。具体手段如何不表,但至少房惠惠肯定是有办法能够影响到安氏集团的决策内容。
汤彦对她的说法不置可否,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第二,贵公司的资金目前已经卡在了洗白出海的最后一步,因为借的我们手中的门路,所以直到目前这一步我们仍然是可以帮忙代为追回。”
“这么好心?那么代价是什么?”房惠惠对这个事情倒是有些感兴趣。
对于她来说,只要能把这部分资金追回,公司就有了腾挪的空间。在交付供应商的定金,拿到原料之后的工厂就能加班加点出货。再凭借公司多年运营累计下来的数百名金牌销售,她足够有信心可以快速回笼资金,把公司拉回正常的轨道上。
之后打扫房子,秋后算账。
“作为交换,您需要出让贵公司老员工的宿舍区对应的地皮。至于具体的价格,买方表示甚至还有一定的商量余地。”汤彦似笑非笑。
“不可能。”房惠惠一口回绝了他提出的条件。
自打她小时候被从香港接回大陆,父母工作忙碌,她就是在宿舍大院听着远处的浪涛吃着百家饭玩大的。况且,出让这块地皮的后果首先就是所有的员工必须即刻搬离他们熟悉的房子和熟悉的环境。
而现在自家企业已经没有办法和资金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重新建立员工宿舍区了。
忠心员工的流失对于一个企业来说也是非常致命的。
无论是从理智上还是情感上她都不可能这么做。
汤彦并不意外于她的回答,然而他在理解地点头后却开口建议说:“房小姐,我个人认为您还是在这两件事中选一项完成比较合适。对您和安轩先生都是好事。”
“你说什么?”之前表现得非常冷静的房惠惠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这跟安轩有什么关系?”
汤彦稍作停顿,仿佛思考了一番如何措辞,然后隐晦地解释道:“周五休市,周末给新闻一些发酵的时间,下周一就是安氏集团的股东大会。原本持股15%的大股东,在没有遗嘱的情况下突然死亡,那场面应该挺有意思的。”
“或许我也可以帮您算一下安轩先生死后他的股份会怎么分配?再送您一份安氏集团目前的转型策略报告?”
依着汤彦的提示,蒲千阳立刻在心里算起了安轩死后的股权分配结果。
之前他以为事情不过是安轩家族企业涉及转型,需要安轩这个常年装死的股东表态,可现在看来事情远比这复杂。
简单来说,如果安轩死了,因为没有遗嘱也没有继承人,依照目前的法律,他所有的财产会按照血缘关系第一顺位第二顺位进行再次分配。
最后,安轩父亲为首的优化派会以微弱的优势胜过安轩母亲家族代表的扩张派。
而他们优化派的核心做法就是砍掉相关的旁系产业,完成资源整合收拢。那么自动当前退出海港服务的竞标也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那么与其说之前的建议是规劝,不如说是威胁,逼着房惠惠二选一。
房惠惠终于还是没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安轩就是个写书的,你们一个两个为什么就是不放过他?”
“怀璧其罪的道理,您应该比我懂。”汤彦耸耸肩,“那么从现在开始,当然,是在您不打算选达成前两项交易的前提下,满打满算,安轩先生也就能活到第二个日落了。”
“所以,您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呢?”
第二个日落这句话听得蒲千阳心中发寒。
因为这种威胁他也听到过。
在原本的时空里,自己在创业期间也面临着相似的困境,客户拖延尾款,上游供应商提前要求支付定金,合作伙伴临阵倒戈,骨干员工被挖角跳槽,四面楚歌。
可能区别只是自己的代价并不是生命,而是不得不将自己辛苦创立的公司拱手相让。
在后边很多个日夜里,蒲千阳回想起自己当初的种种决策时,懊悔的心情依然会如潮水般涌上来,责怪自己的无能。
可这么一想,难道说当时自己所面临的困境也是人为造成的?
他的脑子很乱,突然很想抱抱房惠惠,抱抱安轩,可能是更想抱抱当时的自己。
这句话明明自己拿来开导过祝云宵不知道多少次,却是他第一次对自己这么说:
——不是你的错。
等蒲千阳听完汤彦和房惠惠的谈话回到家时夜色已经深了。
蒲千阳没有敲门,而是选择用钥匙悄悄推开了房门。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祝云宵居然没有休息,而是坐在桌边复习,而他身后的锅里还温了一碗缀着枸杞和红枣的银耳羹。
听到蒲千阳开门的声音,祝云宵写完最后一行公式后放下手里的笔。
“欢迎回家。”
蒲千阳突然发现在玄关处放了一本书。
是另一个版本的《陪你度过冬日漫长》。
祝云宵发现蒲千阳注意到了这本书,便解释说:“之前你的那本书不是被别人买走了吗。”
“我跟到安东尼亚的住处后,刚好发现附近的书店也卖这本书,只不过不是精装版但内容应该是一样的,就给你买回来了。”
蒲千阳抬手轻轻翻开目录,点在那些他之前觉得非常矫情的文字上,心中满是悲伤。
安东尼亚,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