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蒲千阳的这一句甚至带上了些微嘶吼语调的提示,祝云宵猛然刹住了脚步。
“藏好。就藏在你身后的那个墙角。”他的耳麦里传来了蒲千阳的提示,“千万别有任何动作。”
站在直升机上空拥有着全局视角的蒲千阳注视着几位扮演“地虎”角色的嘉宾正朝着祝云宵所在的方向包围了过来。
伴随着祝云宵当机立断地后退动作,“侠盗”被一分为二。
一个来自二十年后的伪装的真实“侠盗”在来自同伴的远程指挥下停了脚步回身躲在了最危险但又最安全的地方,而另一个来自二十年前的真实的幻影“侠盗”则满怀着对那些许希望的憧憬义无反顾地奔向了前方。
*
伴随着裁判哨声的吹响,一场几十“守卫”对一“侠盗”的非对称角逐以“侠盗”的大获全胜收场。
不论那边弹幕上吵得如何热闹,什么你家哥哥是蠢货路过眼瞎看不到,什么你家姐姐是废物二十追一都能输,坐在中央塔顶端办公室里的几人却是相顾无言。
拥有着蒲千阳支援的祝云宵成功溜掉所有追兵顺利逃脱,而当年孤身一人的祝潇则是……
最后是厉锋先开的口。
“原来如此。”他把台面上的纸抽放到了吴芸身边,但却没有看向她,“确实是他的风格。”
“师姐。”关亨则紧张地关注着吴芸,生怕她受到太大的打击。
他倒不是担心吴芸没有办法接受祝潇早已不在人世的事实,因为如果祝潇还活着,那么这人是绝对不可能在这么长的时间跨度里完全不与吴芸联系的。
更何况,当时吴芸愿意改嫁给厉锋,一来为了帮助李日耀快速稳定香城,二来就是想要验证祝潇到底是死是活。
结局显而易见了。
所以最让关亨担心的是,有今日祝云宵和蒲千阳这个对照在,吴芸会不愿意原谅她自己。
如果当时她在香城,而不是为了什么友好往来去什么拉维斯,会不会祝潇就不会被抓住。
半晌后,吴芸终于抬起头,撩了一下耳边的发丝,“我没事。”
虽然她嘴上是这么说的,但很明显她的声音里带了一些细微的水声。
房间里的两个男人听到了,但他们什么都没说。
如今什么安慰都是虚假的,只有当事人才拥有原谅自己和放下过去的权力。
从身边的纸抽里抽了一张纸手帕,吴芸将其叠出一个弧度按在了自己的眼睑处,“关亨,你当时是第一个找到他的线索,我已经非常感激了。至少还给我留了个有可能找到他念想。”
关亨不语,因此屋内另外的两个人也没有发现他微微攥紧的拳。
*
因为祝潇主动带走了十吨黄金,所以以此为引子,很快政府鹰人就找上了日月帮的门要个交代。
虽然对其他的细节含糊其辞,但只有一件事当时的香城政府是非常确定的。
“当夜没有任何一艘船被允许从紫荆港离开。”那位嘴角下压面容可怖的鹰人说,“既然东西是在你们的地盘被你们的人带走的,那要是天亮之前没有个交代……”
“那谁给了交代,谁就是接下来紫荆港的新主人。”
这话的威胁意味相当明显,而且说这话的时候这鹰人也没有任何避讳。
因此一夜之间,祝潇带着十吨黄金一去不返的事情就流传在了几乎所有利益相关的人的耳朵里。
汤彦当真是百口莫辩,没有人相信如果没有他的帮助祝潇凭着肉体凡胎怎么能带走十吨黄金。
最后汤彦选择把身上所有的东西悉数卸在了众人面前。
“你们不是说没有任何一艘船被允许离开吗?!那是不是就是说明他和那个什么狗黄金都还在这里?!”
手机摔了,手表卸了,钥匙掰断,零零总总不一而足。
“那我走!”汤彦撩起袖子,向周围人展示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欢迎各位随时莅临检查,看看我,到底分没分得到那所谓的十吨黄金的半分!”
最后他昂首阔步地独自驾驶着一艘小艇离开了香城。
那边厉锋难得硬气了一回。
“从小他就是个惹祸精。”他的语气里带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嫉妒,“我就知道,他早晚有一天会不满足于这种生活然后惹出最大不过的祸端。”
一拍桌子,厉锋当即就打算发动人员找人,放话说把香城掘地三尺都要把祝潇找出来。
然而关亨一直是以师姐吴芸的利益为先,这次也不例外。
吴芸不在,谁都不可以动她丈夫。
更何况关亨认为就算是祝潇动的手,也肯定是事出有因。
以祝潇平日里的人格品信为证,他一不可能抛弃吴芸,二不可能背叛日月帮。
刚得知一员心腹大将很有可能会为了自己从没吝啬过的金钱而叛逃,又看着平常虽然表面不常来往但整体还算团结的日月帮干将内讧起来,整个团队几乎就要分崩离析,但李日耀却只用三句话就把所有人拉了回来。
“有些事不能这么算了。该罚要罚。”他扫视过几乎就要擦碰出星火的厉锋和关亨,“但罚归罚,怎么罚别人说了不算。”
“祝潇的事儿,你们谁先找到,就由谁来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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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林启年的一声号令中,地虎残党朝着四面退开,露出了那个被捆绑在椅子上的祝潇。
十根手指节节扭曲,豁口的牙缝渗血,眼眶乌青,连那笔挺的鼻梁都歪了出去。
蹲在面目全非的祝潇面前,林启年和颜悦色地说:“祝潇,只要你告诉我,你把东西都藏到什么地方去了,之前的事情我都可以不和你计较。”
“你不跟我计较?那你身后的那些人也不计较吗?”垂着头的祝潇回答的声音虽然微弱,但依然能听出其中的讽刺之意,“你的那些在另一边的狗肉朋友,也不计较?”
林启年心头火起,一脚踹上了对方的小腹。
看着祝潇又一口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他狞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身后队伍中,有一人提示道:“林哥,你真不打算跟三把手说这件事吗?”
林启年回:“当然不说。毕竟只有不知道才会带来幸福。”
那边祝潇清完了卡在嗓子眼里的血,居然还能顺着林启年的话说:“确实。所以,我其实是在为各位的幸福着想啊。”
有些时候林启年还挺佩服这位对手的,在这种自己身陷囹吾即将归西的情况下居然还这么油嘴滑舌。
正打算亲自上阵让祝潇见识一下地虎的真本领的林启年腰间的寻呼机突然响了起来。
待他把通话接起后,伴随着嘈杂的电流,一句“抄家了!”穿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
“抄家?谁的家?谁抄家?”林启年眯缝着眼问。
“是日月帮,他们在抄所有人的家,只要是跟祝潇有关系的,不管好的坏的,都……啊!!!”对方还没说完,通话就中断了,中断在一声惨烈的叫声里。
瞬间,地虎残党军心大乱。
那些挂念着家中老小的人此时此刻只想将自己从这个乱局之中摘出来。
早走一步,就多一分希望。
这场面林启年压不住,就算是三把手在也压不住。
所以林启年只能顺应大势:“都先撤,明日风头过了再回来。”
锁死门窗,临走前,林启年又扫了一眼祝潇的状态,冷冷道:“别装,死不了。”
原本热闹的房间随着地虎残党的离开瞬间安静了下来,安静到祝潇可以听见自己缓慢的心跳与清浅的呼吸。
当痛累积得太多,人体会开始自动忽略那种疼痛以保护自己。
与之相对的代价就是,时间在这种感受中会被拉得无限长。
好漫长,好想死,但也有点想活。
恍惚间,一句熟悉的“都散开找!你们去那边,我负责这边。”穿进了祝潇仿佛被厚重羽毛包裹屏蔽了的耳。
幻觉吧。
“祝潇?”
是幻觉吧。
“祝潇!”
大概不是幻觉了,因为来自自己本能的幻觉应该不会带着香城口音。
缓缓睁开眼,祝潇看向声音的来源,然后勉强地笑了一下,“居然是你第一个找过来的吗?”
站在铁质窗外的人是关亨。
原本焦虑于自己能不能先于厉锋找到人的关亨在看到祝潇的时候先是悲愤盛怒,后来在看到对方对自己的呼唤有了回应之后又大喜过望。
正欲找人过来营救,然而祝潇的一句“先别叫人。”又把他拉了回来。
“为什么?!”关亨难以置信。
双手被捆绑的祝潇先是轻微摇头示意对方先听自己的,然后轻声说:“我知道你们随身都会携带一把小刀。”
关亨一听就知道这消息来源是吴芸。
“她怎么什么都和你说。”
“先给我吧。”祝潇勉强朝关亨摊平了手。
那双平常接牌发牌都稳得像一盏最精准不过的天平的手,此时在剧烈地发抖。
虽然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但关亨还是把刀从窗户的缝隙中平掷了过去,精准地落在祝潇的指缝之间不伤对方分毫。
然而下一秒关亨就后悔了。
因为祝潇开始用那把刀割着自己的手腕。
“你干什么?!”关亨震惊。
见祝潇完全不为所动,他计划跑去叫人,又觉得来不及。
他摇晃着铁质窗框,想把它拽下来。
可那嵌在墙内的螺栓岂是人力可撼动的?
“你想想我师姐,吴芸。”
关亨又绕到正门试图开门,未果。
先不说他手上的工具不齐全,可就算齐全,等他这三脚猫的功夫开完锁祝潇整个人都凉了。
为什么自己不听师姐的话好好练功啊!
于是他只能回到最开始发现祝潇的位置,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说。
“你再想想小云宵,对吧。”
“前两天你们好像还闹了些不愉快来着。”
“她怎么什么都和你说。”祝潇手上动作不断,嘴上原模原样地把这句话抛还给了关亨。
“你觉得你这么……”关亨第一次后悔自己当时读书时把语文课全睡过去了,以至于他想想出个什么足以打动祝潇的理由都想不出来。
突然,关亨集中生智,说了一句:“这么走了什么都不交代,祝云宵还能原谅你吗?”
听到关亨提到祝云宵的原谅,祝潇眼神微动,但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下。
感觉到手腕的皮肤终于达到了一个一触即破临界点后他用另一边的手把关亨的小刀平着原路送了出去。
用尽全力,精疲力尽。
这大概是他最后一个能做的精准动作了。
看着因为自己刚刚的动作而撕裂的手腕肌肉,祝宵叮嘱道:“两个小时吧,足够了,然后你单独带着帮主来这里,他会知道该怎么好好利用我了。”
关亨原本还打算劝点什么,那边祝潇突然来了句:“GO。”
这句“GO”,祝潇模仿的是吴芸的语调。
“GO”是吴芸之前学艺的时候为数不多会的洋文,因此每当关亨有什么不想做的事的时候她就会来上这么一句。
在这个强有力发音的冲击下,关亨只能乖乖就范。
所以听到这句话,关亨终于是停了动作,重重捶在窗框上嘶吼一声后转身离开了。
望着对方离开的背影,本来祝潇想过要不要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说些什么“来世再见”之类的话,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这种时候的道别好像没什么意义。
鲜红的血液顺他因为肌肉痉挛微微抽动的着指尖滴落,砸在地面上,形成了一朵朵水花。
脑海中久久回荡着关亨最后留给自己的那个问题,祝潇无声地笑了起来。
“我想……”
在最后一点体温的流逝之前,祝潇终于是给出了他的回答:
“他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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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收工!”工作人员们欢呼。
一镜到底就是有这样的好处,不用配着那些大腕一遍遍凹出他们想要的效果。
蒲千阳将存放着从直升机上边的摄像机中导出航拍的原素材的U盘从设备的接口上拔下来装到口袋里后,跟其他的工作人员道了别:“有劳各位了。”
其他人用满怀着感激的目光目送着这位甲方爸爸的离去。
离开了人群,蒲千阳三转两转就找到了坐在悬崖边上的祝云宵。
在祝云宵的身边是那锈迹斑斑的铁轨的尽头。
“缓过来了吗?”蒲千阳顺势坐在了他的身边。
“还好吧。”
虽然祝云宵是这么说的,可他手上轻轻抚摸着那铁轨的动作还是暴露了他那依旧起伏不定的心情。
蒲千阳把祝云宵放在自己这里保管的手机递了过去,“喏,你的手机。好像刚刚有人给你发邮件了。”
祝云宵接过手机滑动解锁,然后在信息栏里点开了那封邮件。
在Outlook那经典的蓝边白底界面中,这邮件扑面而来的每一个字母都是大写,像极了一封吼叫信。
如果那开头那行字的话不是HEEEEELLLP的话就更像了。
祝云宵浏览完整个邮件,将手机屏幕横置打算直接回复对方。
可他做不到,他的手在抖。
白手套是不可以手抖的,但好在祝云宵已经不是了。
见状,蒲千阳干脆将手机从他的手里抽走。
“你来说,我来打。”
祝云宵侧身看向蒲千阳,但蒲千阳没有看向他,只是非常认真地翻看着之前邮件转发的人群将他们一一添加到抄送名单里。
这是蒲千阳成熟的不言语的温柔。
如果对方想要单独待着,他总是可以主动给足爱人空间。
如果对方想要找一个依靠,他一直就在那里。
伴随着夜中来自远方海面偶尔响动的轮船的长鸣,祝云宵开始“回复”邮件。
“Dear fellow, following the lastest guidebook provide by the original equipment manufacturer ……”(亲爱的同僚,根据设备供应商提供的最新指导手册……)
祝云宵说完一句会特意停顿,等蒲千阳输入到对应的部分后才会继续说下去。
“等等,你刚刚说的那个词怎么拼的?什么意思?”
“Monochromaticity,是单一波长的光的意思。”
等到最后那句“Yours Yunxiao Zhu”输入完毕,蒲千阳把手机再次交还给了祝云宵。
祝云宵在接过手机的瞬间就按下了发送按钮。
蒲千阳略有迟疑,“你检查一下?”
“不了,你不会写错的。”祝云宵浅笑,“感觉你总是对的。”
“那可不一定。”听到这句夸奖,蒲千阳往身后的草坪上一躺,一种浓厚的疲惫从他的身体和精神内部翻涌了上来,冲得他有些晕眩,“实事求是地讲,待会儿我将写一份‘满篇荒唐尽是错漏’的报告。”
他轻轻将眼睛阖上,翻身转成了面朝祝云宵的姿势,就像过去两年里的绝大多数的日日夜夜一样。
“反正我现在最头疼的是怎么把密码机的去向编出来。”
毕竟关于行动的其他部分,祝潇的鬼画符里都有交代,唯独少了这一部分的内容。
而这一部分……
“哎,你觉得我让那艘运载着黄金和密码机的走私船整个沉在海里怎么样?这样谁都别想找到了。”
若不是祝云宵听觉敏锐,大概就错过了蒲千阳这几乎气音的睡前呢喃。
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对方身上,祝云宵用同样微不可闻的声量回道:
“都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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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处海滩边上,几个闲来无事招猫惹狗的小青年正在海湾上溜达。
其中一人因为回头跟同伴讲话而撞上了一个老旧的箱子,疼得他直蹦跶。
恼羞成怒的他原本想把这拦路玩意儿踹到一边,却反被对方弹了回来。
终于,这小青年认了栽,但他打算一探究竟。
“这都什么破东西,死沉死沉。”他骂骂咧咧地掀开了箱子的上盖,从里边掏出了砖头大小的黑色方块。
听着里边传来的微弱滴答声响,他摸遍了机身都没找到什么开关。
“大哥大?”
所以他抱着试试就试试的心态把它放在地上猛敲了两下。
可再拿起来后,那微弱的声音却是彻底消失了。
“啊?坏了?”他震惊。
与他同行的人看够了乐子,补了一句:“都在这儿搁了二十多年了,肯定没人要了吧?”
小青年觉得有道理,于是把手上的东西朝远方的海面抛了出去。
“好狗不挡道~”
似乎是找到了乐子,这帮人开始比谁能把这玩意儿扔得更远。
一个又一个“大哥大”抛在了水里,溅起一个渺渺的水花后下沉消失在了深蓝的海面之下,缓缓躺入了细砂与海礁的怀抱。
玩闹够了继续远去的几个小青年路过了一间形状奇怪的庙。
这庙的前身其实是一艘因为太老旧搁浅废弃然后被拆得只剩了骨架的船。
不知道为什么这船只的骨架实在是太沉了,以至于根本没人能搬得走,占着还浪费地方。
于是当地的人就干脆顺着它修了个屋,屋里供了个当地居民信奉的守护神神像。
偶尔在海水涨潮没过一些船骨的部分的时候,神像还会被映照出隐隐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