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瑛刚上车坐稳的时候,便听见身边的车门方向传来一声锁死的响动。
她本能地想伸手去拉动一下,但最后还是在那通过后视镜投来的目光中把手缩了回去。
见林瑛放弃了挣扎,林启年缓了声线提醒:“安全带。”
在安全带被抽出以及另一种锁扣被卡死的声音中,车辆缓缓启动并在开出闹市区后立刻将速度拉了起来。
看着车辆行驶的方向逐渐陌生起来,林瑛小声问:“伯父,我们这是回家吗?”
林启年淡淡答:“十年前搬的新家,你没去过。”
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又补了一句:“但你的房间原样给你留着了,什么都没动过。”
“这样啊,谢谢。”林瑛垂着头,手指下意识地扣动着安全带的按钮。
之后的路程中两人除了类似于身体情况如何之类的不会出错的话题外,几近无言。
等快到达目的地时,林启年所驾驶的车辆的速度开始放缓,林瑛终于酝酿好了心情,问出了她最关心的一个问题:“您是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的啊?”
停正在等红绿灯的林启年听到这个问题,犹豫了一下似乎在组织措辞:“一些老朋友有些海关那边的渠道。”
“哦……”听到林启年提到老朋友,林瑛的反应似乎有一些反感。
大概是怕林瑛误会,林启年又解释道:“其实,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他们联系过了。”
“但事关于你,所以无论消息是真是假我都会去验证一下。”
似乎是特意与林启年作对一般,这个红灯似乎格外漫长,逼得他不得不跟林瑛再多说上两句
“后来我和你伯母也反思了一下,为什么你宁愿听一个毛头小子的话离家出走,也不愿意走你爹所期盼的也早日替你安排好的道路。”林启年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方向盘的皮革,“你伯母在手机上刷到过你的作品,我这个粗人不懂你们设计师的事儿,但视频下边的评论都在夸你为国争光什么的,想必你一定做的不错。”
林瑛来不及惊讶于自己生来就倔得像驴的大伯和伯母居然会反思,反而是好奇起来:“我本人应该没有跟我的作品一同出现在镜头前过的,伯母是怎么知道那是我的作品的啊?”
林启年大笑一声:“小孩子有些时候总以为自己能瞒过长辈,可你们的一些小心思就像甩在宣纸上的墨点一样明显。”
等到他说完这句话,那漫长的红灯终于转了绿。
在重新给车辆加速的过程中,林启年借着马达的轰鸣与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轻声感慨:“或许我们以为对你好的路线,并不一定是你想要的,或者说你会不开心吧。”
大概这句话刺激到了林瑛内心深处一直试图为自己年少时莽撞的行为得到家里人原谅的纤软的那个点。
她脱口而出:“我当时的确也有考虑不周的地方,让你们担心了。”
林启年摆摆手:“不说了,都过去了。以后得日子长着呢。”
*
林瑛跟随拎着自己箱子的林启年上了楼。
在电梯开了的时候,另一头已经有一扇防盗门开敞着迎接二人。
“伯母好。”林瑛面对全新的环境以及许久未见的伯母,表现得有些拘谨。
伯母给了林瑛一个拥抱,又抚了抚她的头顶,“哎呀,瑛也长成大姑娘了。”
那边一番推拉过后,林瑛走进了那间据说是完全还原了自己原先房间家具位置的新房间。
然而就在她进门后的第一时间,她身后的房门便被从外边上了锁。
?!
怎么回事?!
林启年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瑛,现在情况特殊,等风波过去后我和你伯母再跟你解释。”
“你要相信一件事,那就是我们绝对不会害你。”林伯母也补充道,“以你父亲的在天之灵起誓。”
林瑛使劲转了两下门锁无果后,立刻打开了手机。
然而手机虽然电量充足却是半点信号也无,想必是林启年夫妇在自己房间里做了手脚。
而理论上应该是玻璃窗的位置此时多了一层用小指粗细的细密的铁条焊成的拦网。
之前听在耳中的温和话语与看在眼里的严防死守形成的巨大的反差让林瑛有些想反呕。
就在她弯腰用手捂住嘴的同时,一束细细的光照落在了她的手边,像是在安抚她一般在她的指缝间游移。
林瑛自然是注意到了闪过自己虹膜的它,并摊开手掌将其接在手中央。
来了!
他,哦不,这次不一样。
是他们来了!
在林瑛捧住那光点后,原本常亮的光点开始非常有规律地明灭。
长短明灭的规律被林瑛记在心中。
她一只手继续接着那光点,另一只手拉开桌面下方的抽屉,翻找到一个夹着卷子的文件袋,然后从里边扒拉出一张泛黄的印刷着摩斯电码对应字母的翻译纸张。
“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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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房顶,举着激光笔的蒲千阳在发完被转译为摩斯电码的短句后从铁质的梯架上爬了下来。
搓搓因频繁按动激光笔开关而略微僵硬的手指,他不太放心地看向被窗帘遮挡的林瑛房间的位置:“都发了三遍了,应该不至于会解读出错吧。”
祝云宵回道:“不用担心,林瑛她很聪明的。”
根据草莽哥和黑框眼镜的陈述,当年祝云宵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和林瑛敲定了逃跑的时间和方式。
今天两人的举动属于是昨日重现了。
蒲千阳当时还没反应过来,可后来仔细一想,这祝云宵的操作感觉跟自己当年和他在学校与掌控着监控的季岚斗智斗勇时候的行为极为相似啊。
老师,我要举报他抄我作业!
但很明显现在出题老师也吃一堑长一智,把题目难度提升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高度。
这林启年新家的楼层在八楼,不可能重现之前三层小楼用床单和被套拼在一块就能翻窗逃跑的策略。
因为是新小区,所以楼间距也并不是很窄,也绝无可能通过什么搭云梯的方式让林瑛逃出来。
最最重要的是,人家这次在两层窗户的夹缝之间焊了一整层的金属条,防盗防黄毛。
不过即便如此,也并不代表没有解决方案了。
至少相比于十年之前基本等同于孤军奋战的局面,此时的祝云宵可是多了一个极为强劲的帮手啊。
此时,林瑛房间原本亮着的灯突然熄灭,随即又亮了起来。
长长长,长短长。
这光亮传递的信息经由摩斯电码翻译过来就是:OK。
既然得到了这样肯定且明确的回复,那就说明关于林瑛这部分的事儿可以先告一段落。
“现在我们要思考两件事。”蒲千阳将大脑空出的线程都调动了起来。
“一,作为地虎残余的人员,林启年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
“二,到底是谁引林瑛回国攒局随后又引林启年来抓人进而遇到你。”
“我感觉这第二个问题比第一个要好解答一些。”
那边祝云宵同步给出了与蒲千阳相同的思考结果:“季岚。”
蒲千阳点头,然后回忆道:“我当时进公司的时候,季岚是我最后一轮的面试官。当时我对他的印象其实还蛮深刻的。”
“后来进了公司,合作多了就发现这人工作能力强不说,性格也相当克制有礼。跟哪个部门都能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你记得厉麟吧,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公司接班人,也是他花时间花精力带出来的。”
“能把那样一个缺心眼的家伙带成一个还算不错的领导,可见这季岚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啊。”
在几次和曾铎的接触过程中,蒲千阳尴断定再借这人十个语文老师也写不出当时他在屏幕前讲述的那么流畅的在礼雅堂视角下展开的故事。
但如果撰稿人是季岚,就不难理解了。
如果不是作为事件的亲历者,又怎么能将那陈年的愤怒溶在字句间,轻描淡写但举重若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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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账十六万,出账八万,还有两笔期货会在两天后结算到期。”打着算盘戴着小框眼镜的曾宏念叨着,看着像是在下水道捡钱的老鼠,用自己沾着污渍的皮毛把一枚枚硬币擦得雪亮。
他伸手推了一下桌上的托盘,对立在一旁的手下说:“去把这几样刚收上来的典当物件包严实,给季平之送过去吧。”
手下应了一声,半个字也没多问就一溜烟地办事儿去了。
这曾宏说的话语中说的季平之,是礼雅堂的副堂主,也是副堂主中独立于当前礼雅堂业务外的唯一一人。
拎着打包细致的包裹,手下撑着一把伞来到了季家的宅邸。
他正要抬手敲响挂着铜制门扣的侧门,那门却从内侧打开了。
开门的正是季岚,此时不过十多岁的季岚,刚刚开始被允许接触礼雅堂的季岚。
在对方叫出自己名字与职位并在接过包裹时精准塞过来一张钞票后,摸出钞票的面值的手下便眉开眼笑地夸赞道:“等你接了班,你绝对比你那个满心满眼都是老家伙事儿的爹强。”
季岚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是在送别那人后带着东西进门拐入了一间暗室。
暗室的电灯下,季平之正在裱一张字。
落款处是一道由不规则纹路构成的印章。
因为季平之有一个差不多的印章,所以季岚盯看一会儿便认出了那弯弯绕绕的花纹中属于姓名的纹路。
“这人是叫……祝潇?”放下东西的季岚站在一旁观摩自己父亲的动作。
季平之点头,但手还在忙着将那宣纸的边缘修剪平滑,“都说字如其人,有机会我引你见见他。”
祝潇……
季岚微微皱眉。
这个名字怎么有些耳熟?是不是在什么地方听过?
*
“行啊,去告官呗。要不要我给你指路?”林启年抬脚将原本撑在路上的门面掀了个底朝天,“别告错人了,林启年。地虎一组的林启年。”
等到林启年所带的地虎众离开后,两个人影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帮主你也听到了。”看着面前的一片狼藉,祝潇弯腰从地上捡起一颗略微粘上灰尘的南果梨,怜惜地放在衣襟上擦了一下,“他们自己都说让我们去告官了。”
虽然日月帮是个帮派但内部其实没有什么等级之分,这个名字的存在更多是一种精神象征。
但祝潇一直叫李日耀帮主。
因为他觉得这个叫法一听就很有查先生笔下豪气江湖的感觉。
纠正几次也没能纠正过来,李日耀也就随他去了。
“那句电影台词怎么说得来着?‘堂下何人状告本官?’”李日耀冷哼一声,“你从那边来,应该比我更懂他们这双簧唱法的精妙之处吧?”
“真是矛盾啊。”祝潇将这颗南果梨对着阳光,看着从果皮之下如丝网般结织的果肉。
看着这般自然健康的造物使他的心情甚好,连评价地虎的语气都变得轻松了几分,“他们既想当裁判又想上场比赛。”
咔嚓。
那颗南果梨的果皮在他的唇齿间崩裂,晶莹的果肉以及其流淌迸溅出来的汁水浸润了祝潇的心肺。
“那只好成全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