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有感于祝潇刚刚说出的听起来过于平静可仔细琢磨一下又让人不寒而栗的话,连天边正在的流逝的薄云似乎都停滞了一分。
李日耀眼神一凛,一巴掌呼上了祝潇的后背。
但他接下来的批评和刚刚祝潇的“豪言壮语”并没有什么关系。
“多大的人了,还捡地上的梨子吃。”
平白无故挨了一巴掌的祝潇无奈地解释说:“不是,帮主,我这不是舍不得浪费食物吗……”
轻叹一口气后,祝潇捏着手中的另外半边南果梨站起身,回过头望向一片狼藉的街道。
这条街道的居民的主要收入来源都依赖于后边山间的果蔬种植行业,因而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处水果批发的集中之地。
但之前一段时间,政府突然发出公告说计划在此间水源的上游位置修建一座水力发电站。
乍一听是一件环保且利民的好事,但对于这些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果园主来说就不是那么好的消息了。
按照政府公布的规划文件来看,此处的水力发电站是需要在上游地区两边的山谷之间拦上一座巨型水坝来满足发电所需要的蓄水要求。
即使将修建水坝期间的种种不便视为权宜之策,可待到水坝建成后,那巨大的蓄水量对于周边山体的影响也是不容小觑的。
那些原本适合果树生长结果的土壤可能就此变得过于潮湿或者松软导致减产。
这看似又是一起短视民众闹事的典型案例。
在当前政府的角度看来,比起教化宣传,他们更乐意使用一些不那么光彩的手段快速获得一个理想的结果。
首当其冲被抓典型的店主苦笑一声:“这批被摔在地上的果子大概也卖不出去了。祝先生要是觉得好吃也是我的荣幸。那就再拿点回去,给大家分了吧。”
祝潇连忙推拒:“阿伯你别这样。”
而那边阿伯根本不管祝潇的动作,自顾自从没有遭殃的店中拿了个红色塑料袋开始装拣不同的水果,然后一股脑地赛在了祝潇手里。
“拿点拿点。平常你帮我们那么多,这点心意真的不算什么。”
即使李日耀在场,但那位店主依然说的是“你”,他感谢的对象只有祝潇一人。
但李日耀听到这话也不恼,因为有些事情是强求不来的。日月帮中大概只有像祝潇这样的人才能真正地去体察这些普通人的生活,并提供力所能及职权范围内恰到好处的帮助。
那边祝潇虽然牙尖嘴利,但在推让的功夫上还是不如这些日日做生意的摊贩,最终无奈之下还是将那袋子拎在了手里。
店主点了一只烟,蹲在地面用手朝后一指。
“我们家,至少从我曾爷爷那辈就在这山上种树。”他似乎是在对祝潇说话,又像是在跟自己讲道理,“要是离了这片山,我们又能去干什么?”
祝潇下意识地开始捻动手中的红色塑料袋。
这代表他正在思考。
如果要他说,其实他能说出一万种出路。可是面对这些最为质朴的人,也对于自己的人生以及未来毫无掌控能力的,他说再多也没有用。
况且,他还知道这水坝修建不过是一个幌子。有些人只是想借助这个几乎大幅低价从这些果农的手中收走他们的地罢了。
反正文件从意见征询到正式敲章,里边是可以有无数的猫腻和变数的。
这不公平。
李日耀倒是没太在乎这店主的感慨,只是淡淡对祝潇说:“你要是想好了,就去做吧。”
“不成功便成仁,日月帮和地虎早就应该有此一战了。”
*
吴芸把祝潇拎回来的南果梨放到水龙头下边冲了一下,随后将它们放入了果盘端到了茶几上。
看着盘中珠圆玉润的荧黄果子,她随手捡起一个放到手中掂量了一下,但没有着急吃。
“这次是真想有动作了?”
作为与祝潇日夜相处的枕边人,吴芸自然是最能看清他想法的。
更何况她再日月帮里虽然负责的项目不同,但地位上与祝潇是平起平坐的。
祝潇能得到的消息,她也会得到,而且只会更详细。
因此她知道今天所发生的事,无疑只是一根让祝潇彻底下定决心的导火索而已。
祝潇下意识地摆弄着桌上的纸牌,那寻常人手中的普通塑化纸板在他的指尖下翻飞,仿佛被赋予了振翅蝴蝶的灵魂一样。
“我是有一个计划不假,但只靠日月帮应该是没法完成地。”祝潇面对吴芸也是毫无隐瞒。
“那还需要谁的帮助?”吴芸问出这个问题后停顿了一下,试探着回答,“礼雅堂?”
祝潇笑道:“芸娘果真聪慧。”
吴芸单手环抱在胸前,咬了一口手中的水果,嘟囔着问:“那礼雅堂凭什么和‘臭名昭著’的我们合作呢?”
祝潇胸脯一挺,“我平日积善行德,自然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
说话间,祝潇的余光看到了出现在小区门口的小小身影。
他立刻中断了两人的谈话:“儿子从幼儿园回来了,这事儿我们晚上再说。”
吴芸微微歪头:“我倒是要看你能演多久。我当时只是误导你你都那么钻牛角尖,你现在可是赤裸裸地在骗儿子啊。”
“他现在太小了,肯定没办法理解的。”祝潇无奈摇摇头,“等他再大一点我会找机会跟他说的。”
吴芸支出一根手指指向自己:“那我呢?我怎么说?”
祝潇面露难色,绕到沙发后方给吴芸揉捏肩膀,“他不问你,你不说。”
吴芸斜斜地挑起眉头看向丈夫,鼻腔哼出一句略带笑意的“嗯?”
“他一问你……你惊讶!”祝潇俯身在吴芸的侧脸上亲了一口。
听到这不着四六的回答,吴芸抬手便要给这人来上一击。
祝潇早有预判,随即一个闪避躲开了吴芸猫儿出拳一般的动作来到了房门口按下把手给刚好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的祝云宵开了门。
“儿子!晚上好啊。今天心情怎么样?有没有仗着老师喜欢你在幼儿园里欺负别人?”带着爽朗的笑容,祝宵弯腰对着祝云宵伸出了一只手。
自小就被教育为人正道温良恭俭让的小祝云宵每次在面对自己父亲讨打一般的提问都很是无奈,明明不过五岁的年纪却要承担太多他不应该承担的维系家庭和谐氛围的责任。
别给压得长不高了。
把小书包从肩膀上取下来,祝云宵垫脚握了一下祝潇伸过来的手,郑重地说:“……没有。”
随后他走进家里,在门口旁为他准备的小凳子上换上拖鞋并将脱下来的鞋子沿着正确的方向摆放整齐。
洗过手,然后被迫接过祝潇塞过来的水果,吃完再次洗手。
最后,他终于能坐在沙发上开始看书了。
在累成摞的书的旁边还摆放着一本字典。
虽然相较于同龄人祝云宵认识的字已经算是多的了,但这依然不代表他对于每一个字都有把握,更何况他现在看的还是人体解剖科普读物。
只见那双肉乎乎的小手将书翻开,从书页之中取出一张工艺精美的书签。
那金属书签看似印刷着经典的千里江山图的画面,可要是仔细看过去,在那一片青绿的纹路中隐隐藏匿着四个变体的字:高山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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捏着同样以千里江山图为基底但纹样的走向拼凑出的却是“知音难觅”的书签的季岚正倚在柜台上怀疑人生。
这处点心铺子是自己父亲季平之为了给自己母亲的那一手相当不错的做点心的手艺找一个发光发热的渠道而特意盘下来的。
在母亲的坚持下,这店平日里除了两个后厨的普通帮工外就没有再雇佣什么人。
季平之一开始还不放心,是不是还会假装成寻常顾客过来探视一番,再发现妻子并不是嘴硬而是的的确确乐在其中后也就撒手不管了。
不过他有些时候还是会带朋友来这里,尝尝点心喝喝茶,一片岁月静好的模样。
只不过他今天带过来的主,在别人那里可以说是搅了个血雨腥风不停休,跟岁月静好这四个字八竿子都打不着。
考虑到自己母亲的接受度,季岚提前找了个理由让她回家自己顶班。
那边半场茶会听下来,他只疑惑:为什么这祝潇怎么感觉和自己打听到的形象相去甚远。
此时坐在店里的这人,听来听去都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文玩爱好者。
一个人,就算再怎么复杂也不应该有这么差异的面孔吧?莫不是是有表演型人格或者精神分裂之类的病吧?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季岚决定亲自去试探一番。
打开柜门用挂在一旁的夹子挑选了一些中式点心,季岚便端着它们朝着季平之与祝潇所在的屏风后方走去。
季岚刚刚将托盘放在两人之间打算借机挑起一个话题的时候,祝潇那边竟率先开了口。
“令公子果然风姿俊朗,心性远超同龄人,一看就是当堂主的好材料。”祝潇笑着拈起一块茶点,“只不过这消息打探的工作估计是没什么经验,做得还是粗糙了些。”
被揭穿了小动作的季岚心中一惊,看向祝潇的眼神中带着些许的震怒与不解。
仿佛是在真诚地指点与教导一般,祝潇对季岚说:“打探别人的消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让被打听的人知道你在打听对方吧?”
“封口工作没做好哦。”
语毕,祝潇将手中的茶点送入口中,细细品尝。
在将口中的事物咽下去后,祝潇略带激动与惊喜地对季平之说:“哇,令夫人这点心中裹着的茶粉用的应该是新下来的龙井,当真是走心了。”
听着对方的话语,季平之长叹一声,属于贵阳用竹制的小勺将盛放在瓷碟中的黄豆粉挑出一部分,然后均匀地洒在面前淋着红糖浆的桂花糕上。
“本来以为还能像普通朋友一样多来往些时日。”
在动作期间,他侧过头在祝潇看不见的视角里对着季岚用口型说: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说完,他把头转了回去,又将处理好的桂花糕推到了祝潇面前。
“那日月帮五虎之一的祝潇先生,来找身为礼雅堂副堂主的季平之,是有什么事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