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作主张把自己手里东西放回去的那只手是右手,五指纤细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也修剪地圆润妥当。
也是,他总是会让指甲保持在刚好覆盖住指尖的长度。
来人正是祝云宵。
见已经被认出来了,蒲千阳干脆不装了。
“这背影都能认出来。”他转了个身,背靠在薄铁焊成的货架上,“合着你之前是假装没看到我吧。”
祝云宵身穿一件宽松的薄款圆领毛衣,左手拎着一袋橘子,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被自己半圈在右臂中的蒲千阳。
“算也不算。”他嘴角微翘,“原本是没看到的,后边你看盆栽看太久了就注意到了。”
世事难料,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一天。
“谢谢你的提醒,不过还是算了,跑这一趟太费时间了。”蒲千阳无奈道,“我跟护士说了我肯定半小时之内回去她才放我出来的,要是这次没能信守承诺,那下次她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两站公交是一个距离形容词,我也不会允许我们组的公共毕业论文在做完心脏手术的第一天就去挤人堆的。”祝云宵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了一把车钥匙,在蒲千阳面前示意了一下,“刚好今天跟别人借了车。”
嗯,虽然没来得及找到一个合适的托辞是自己的问题,可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为什么自己会推着购物车和祝云宵一起逛商场?
更何况这种目标明确的特种兵式快速购物根本不能够被称为“逛商场”吧。
只见祝云宵在一只手搭在购物车的车头控制着方向,另一只手快速地从货架上选择了一些住院会用到的必须品。
看着堆满一购物车的日用品,什么拖鞋纸抽毛巾脸盆衣架肥皂不一而足,蒲千阳自觉单凭自己即使上跑两趟也买不了这么齐全。
“你好像很熟练的样子。”
“见得多了,自然也就知道。”祝云宵一边应和着,一边对比了一下两种垃圾袋的大小和数量,随后选择了其中一种反手放进了购物车里。
听他这么说,蒲千阳干脆把事情全权交给了专业人士,自己只负责当一个最后刷卡的工具人就好。
安逸。
在结账的路上,两人路过零食区,埋单工具人顺手拿了一包黑巧克力当储备粮。
埋单工具人刚一转回身,黑巧克力又回到货架上去了。
“不建议你在这段时间食用这类对人体刺激性较高的食物。”祝云宵非常温和的语气起到了很强的警告效果,“饮品,也不可以。”
于是埋单工具人缩回了拿着一大袋速溶咖啡的手。
在看到立在一边的一整排自助结账机后,蒲千阳再次对于自己真的回到了十年后这件事有了实感。
毕竟十年前自己和祝云宵周末去超市买菜只有人工结账窗口可以选择。
坐在人工收银台后,那个上了点年纪的玉米烫收银员阿姨在第一次看到自己和祝云宵两个年轻小伙子结伴来买菜的时候,先是大受震撼随即在整个结账的过程中都在连连称赞二人未来一定是两个顾家好丈夫。
而经过她这么一夸,市场里其他摊位的摊主也记住了这个奇妙组合。
再加上蒲千阳嘴甜,这就使得两个人每次去不同的摊位买菜都能收到一些小赠品,有时候是一把小葱有时候是一两个应季水果。
把购物车里的东西陆续搬到台面上,蒲千阳这才发现这里基本上都是自己的东西。
“来都来了,你没有什么要买的东西吗?”
“我不缺什么,这次是专程陪你来的。”祝云宵拿起被蒲千阳放到台面上的商品,在扫完条形码后将它们分开均匀地放在了两个购物袋里。
当所有东西都被装进口袋后,蒲千阳只是犹豫了一下应该用微信还是支付宝的时候,就听到滴的一声,随后自助结账机就已经开始吐凭条了。
原来是祝云宵那边用这家超市的购物卡结了账。
不等蒲千阳发问,他就解释说:“花的是购物卡的积分,用不完到期了也是浪费。”
蒲千阳原本想说的我转钱给你也被堵了回去。
行吧,话都给你说了,那我还能说什么。
就这样两个人直到把东西搬上车也没有再开启新话题,好像非常有默契一样。
等到了医院附近,蒲千阳看着前边四方交汇的车流再次开口:“别掉头了,麻烦,你在这里靠边停就好。”
祝云宵从善如流,打着双闪靠边停车。
在蒲千阳下车后,在关上车门前,他咬了一下嘴唇,回过头问:“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可巧的是,一辆私家车似乎不满于前方的交通状况,发泄式地鸣了一声汽笛。
祝云宵侧过身,抬眼看着蒲千阳,“你刚刚说话了么?”
有些话在没说出口之前可能还会有些犹豫,可说出口之后就像是宣战的号角,在无烟的战场上回响。
蒲千阳提高了音量:“我说,你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周围的其他车主不满于刚刚那人的低素质举动,纷纷也鸣长笛抗议了起来。
就这样,蒲千阳的第二句问话也被淹没在了噪音之中,祝云宵只能看见他的嘴唇在一张一合。
号角声绝。
再加上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没什么。”蒲千阳深吸一口气摆摆手,“多谢送我这么一回,你忙你的。”
“不打紧,我这边只是要回学校。”祝云宵回正身子,“你注意安全。”
他隔着泛灰的车前窗目送蒲千阳混在人群中走过斑马线,随后启动了车辆往前开去。
两人背道而驰。
经过改装的车身的隔音效果很好,把世界都拦在了外边。
车身内只剩下了空调送风的微弱气流声,和撞在耳鼓膜的心跳。
祝云宵回想着蒲千阳口型的变化,一边通过后视镜观察蒲千阳,一边回道:
“不太好。”
-------------------------------------
祝云宵将车到停一处老旧商场的底下停车场,随后步行到了四个街区外的一条巷道内。
路边水泥板旁半干的灰泥洼,挂在竹篮缝隙里的黄绿白相间的菜叶,堆在一堆的落满灰的儿童自行车。
这里的种种事物都和步履放松身姿挺拔的祝云宵格格不入。
可在这里他却感到非常地放松。
他拎着之前买的橘子来到了一处二层民房楼下,从花坛中摸出一把写着203的钥匙,随后上了楼。
在房屋203隔壁的204,几个人或站或坐地围在一个被绑在椅子上而且被麻布袋笼着脑袋的人身边。
原本这几个头脑有些昏沉的几人在听到隔壁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后瞬间都清醒了起来。
人来了。
为首的一人取下中间被绑住的人头上的麻袋,又将棉布从这人的嘴里取了出来,然后将一桶冷水淋到了这人的头顶,喝道:“醒没醒,说话。”
“醒了醒了。”被绑在椅子上的人讷讷地甩了甩头上的水。
“说吧。”为首的人把椅子粗鲁地径直拉到了墙根前,不小心力气大了还让这人的膝盖狠狠地撞到了墙上。
“我说,我说。”这人语气懦弱,眼伸中却闪过了一道阴毒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