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祝云宵。
他身上虽然披了一件素净的深灰外套,但内里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
一条宝蓝色的斜纹丝巾被他压在微微开敞的衬衫领口内侧,在外一层的西装的下领上有一串用珠光贝母手工缝制的宛若星河一般的点缀,再加上他下半身熨烫妥帖的垂坠的裤脚,显得整个人贵气十足。
此时那双纯金线收边的白色手套,就静静地躺在他外套左边缝在内侧靠胸口位置的口袋里。
他的胸口微微起伏,大概是因为从下车到进门这最后一段距离他几乎是用跑完成的。
也难得他还能记得把手套摘下来。
十分钟前,在他的手机收到了两条来自许隆的消息,分别是一张照片和一段录音。
照片上的蒲千阳站在一块写着喜订良缘的牌子前跟几位一看年龄就是长辈的人有说有笑。
而录音,虽然听起来模糊,但依然能分辨出不少对话内容。
尤其是蒲千阳的那句“交给我,您放心”,几乎可以说是震耳欲聋。
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身体就先有了动作。
他拨通了冯小年的电话,厉声问:“你们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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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蒲千阳隔壁包间里的冯小年正面对着十三道新上的菜叫苦不迭。
菜是上了,许隆是一筷子都没动。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回她肯定不是来吃饭的。
那这隆儿姐到底要干嘛啊?
在许隆笑盈盈的鼓励目光里,冯小年颤巍巍地伸出筷子……
然后夹起了一块花生米。
而此时,祝云宵的电话可以说是救他狗命的一道曙光。
可接通后,祝云宵的冷厉声音和问话把他筷子上夹的唯一的花生米都吓掉了。
冯小年绝望地说出两人所在的位置,然后更绝望地看着许隆又叫来服务员加了三道菜。
“来,别吃那个,吃排骨,你不是最喜欢吃排骨吗?今儿排骨管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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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祝云宵回过神的时候,专职司机已经启动了车辆,朝着迎庆楼的方向驶去。
他烦躁地活动着手指。
明明自己几个月前才下定决心要离蒲千阳远一点。
这样他就不会再次被发现,然后被下一个人拿来当成是威胁自己的手段。
可远一点,是多远?
不知道,不愿知道。
祝云宵未尝没有在结束工作的深夜设想过,如果某一天蒲千阳有了爱人,自己应该怎么做。
而那一天早晚都会来的不是吗?
毕竟他那么好,喜欢他的人一定很多。
当然是祝福了。
或许自己可以在他的婚礼上匿名送一份大礼,让这份礼物成为他人生中永远解不开的谜团,然后就此消失。
多体面啊。
而且这样他每次思考那份礼物从何而来就是在想自己。
没有比这更精妙的做法了!
可当事情果真发生的时候,就算一万匹名为理智的马拉着你,你还是会头也不回地朝着那个写着“不体面”的结果撞过去。
望着对向车道里如鱼群一般游过的车流,祝云宵做完手操的最后一个动作,心情已经平静了下来。
抱歉。
或许很久以后我会因为今天的冒失举动而后悔,但不这么做我现在就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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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涂了黄油的吐司片在掉到地上的时候永远是黄油面朝地一样,祝云宵在进门的瞬间看到的场面就是蒲千阳主动伸手扶上珂颖的小臂。
此时他的情绪达到了顶峰。
我,不允许。
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一般,蒲千阳在珂颖站稳后就松开了手。
祝云宵强忍着把人直接抗走然后打包绑住扔到后备箱找个地方藏起来的冲动,在走过去后勉强从唇齿间里挤出几个字:“订婚?”
虽然对祝云宵的没头没尾的问话感到奇怪,但蒲千阳还是选择先回答这个问题:“啊,对,订婚。”
“这么突然?”
联想到自己之前接到何广渊的电话也是相同的反应,蒲千阳先是很绅士地帮珂颖整理了一下被踩住的裙角,随后点头同意:“确实挺突然的。”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这句就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人家情侣之间的事自己怎么知道。
不过好像自己住院期间祝云宵一直都没跟珂颖有过正面接触,不理解也很正常。
于是,蒲千阳选择省略一些说来话长的前因后果,直接长话短说:“人家陪着出生入死地总得给个名分吧。”
出生入死?
你有没有搞清楚到底是谁在为你出生入死?
可能是觉得在这大喜的日子说什么生生死死的不太吉利,蒲千阳换了个措辞:“好吧,出生入死有点夸张,但患难与共肯定算得上。对吧?”
珂颖听到蒲千阳这么说,好像联想到了什么一般,轻笑着点点头。
患难与共……
无能的人才会让你陷入难局。
祝云宵知道自己的想法在迁怒,在胡搅蛮缠,在无理取闹。
但他克制不住。
何广渊其实也注意到了珂颖行动的不便,于是在结完账后立刻回来尽自己作为未婚夫的责任。
他挽过珂颖,感叹:“学长,今天真的太谢谢你了。还好我请你来参加我的订婚宴了,要是没有你我肯定搞不定珂伯父。”
然后他才注意到站在一边的祝云宵,奇道:“是祝大夫啊,真巧啊。穿这么帅,难道是今天这边有什么宴会?”
不等祝云宵回答,蒲千阳先指了指站在大门外的何广渊父母,示意何广渊正事要紧,然后又主动说:“挺久没见了,我们这边单独聊两句。”
何广渊连连点头,“那我们先走了啊。”
“嗯,回见。”
这对准夫妻一边往外走一边聊着。
“这裙子你啥时候买的啊,我怎么没见你穿过。”
“怎么?不好看?”
“好看好看,我的鞋也挺好看的,你要不要试试?”
“……也行。”
真好啊。
“我们刚刚说到哪了?”蒲千阳转回过身子。
被这两人一打断,自己还得重新理顺一下思路。
……等等?
好像有些恍然大明白的感觉。
尽管试图通过回想一遍最近遇到的糟心事儿来保持严肃,可蒲千阳还是没能克制住自己的笑意。
用咳嗽一声勉强掩盖,他假正经地问:“你刚刚问的这个订婚?主语该不会是我吧?”
在他的身后,越过层叠的华丽扶手,站在二楼楼梯间的许隆笑得像一只刚抄了田鼠三代饱食餍足的狐狸。
这一次来得可太值了。
不仅拿到了这“男红颜”的名字和身份,还看到了了不得的场景。
知道自己闹了乌龙,祝云宵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先松一口气,还是给自己的冒事提问行为找补。
可无论自己要做什么,都不想被许隆盯着。
“站在这里不太好。要不我们出去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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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庆楼外,珂父跟何广渊一家道别,然后走到了一处吸烟亭抽烟。
他先从口袋掏出一盒烟丝,单手打开后,用另一只手抓了一撮烟丝然后用烟盒中自带的薄纸将它们卷了起来叼在嘴里。
空出来的手正要去摸打火机,可下一秒,一只点着的火柴就已经伸到了他的面前。
这年头居然还有人用火柴啊,真是有点怀念了。
不过这人都主动递了火儿,自己也不好拒绝。
调整了一下姿势,珂父点着了卷烟,美美地抽了一口,“哟,谢谢啊。”
“自家兄弟,谢什么。”一道仿佛被风刃砂砾磋磨过的嗓音顺着手臂的方向传来。
珂父猛地回头,看到了一个穿着厨师服,拿着已经燃到尽头的火柴在甩的矮个子中年男人。
看到这人的面貌后,珂父猛吸了一口烟,让大量的尼古丁快速地渗入自己的心肺然后让自己的大脑冷静下来。
长吐一口白烟,他不动声色地回了一句:“好久不见啊,船长。”
这男人听到这个称呼,先是朗声一笑,随后朝着何广渊一家所在的方向一点头,感叹道:“连颖儿都到了嫁人的年龄,这时间过得是真快啊。”
“珂老弟能来迎庆楼安排颖儿的订婚宴,想必过得还算巴适。”他那只中指和无名指都短了一截的粗糙大手重重的拍在了珂父的肩头,“那可不能不管我们这些老哥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