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一过,鸿州雷雨渐多,有时一大早开始下雨,到太阳落山了才会停。
魏云岚不喜欢下雨天,能待在屋子里他绝对不出去,闲得无事可做随手拿起一本书,一坐就是几个时辰。
林淼撑着油纸伞去厨房给他端煮好的梨汤,出去他是什么样子的,回来就还是什么样子。
林淼把一小盅梨汤放到桌上,轻声道:“公子,喝些梨汤吧,也顺便歇歇眼睛。”
魏云岚嗯了一声,手里的书却没有放下,那盅梨汤更是看都没有看一眼。
他看书看得这么入迷,林淼也不好再打扰他,把那小盅梨汤泡在热水里温着,这样等魏云岚想喝时不至于冷了。
窗外小雨淅沥沥地下。
铃黄一早就跑来了,下雨天它也不愿意动弹,跑到魏云岚院里就不走了。
林淼蹲在门外边,一边给铃黄顺毛,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屋子里的魏云岚。
从看书这一点上就能看出魏云岚有着惊人的专注力,只要他翻开了第一页,不看到最后一页好像外面下刀子了也别想他把书放下。
时间在雨声中悄悄地溜走,一直到外面的雨转小变成毛毛雨丝,魏云岚手中的书也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
林淼适时地收回视线,把舒服得眯着眼睛的铃黄翻了个身,抚摸它柔软又温暖的肚皮。
他看似在和铃黄玩,实际上注意力却是一直都在魏云岚身上。
他能听见他缓缓走来的脚步,然后停在了门内距离自己最多一步的地方,只要自己一抬头就能看见他
“铃黄有多重?”
林淼没想到他会忽然说起这个,愣了一下抬头仰望他,“……不知道。”
魏云岚原本盯着铃黄的视线一转,朝他挑了一下眉头。
林淼的心突了一下。
魏云岚捋了捋宽大的袖口,露出两双有力的手臂,然后弯腰用两只大手托起在犯困的铃黄,上下垫了垫。
林淼愣愣地问:“有多重?”
“比我想的要重不少。”魏云岚把手里的金丝虎放下,顺手摸了摸它的头,“看样子是小一点的狗洞都钻不了了,它这身肉是实在的,并不都是毛。”
林淼听得低下头偷笑,他天天都能摸到铃黄,当然知道它胖和毛没关系,就是馋吃太多了。
“得和管家说一声,这再喂下去对铃黄不好。”
林淼伸手揉了揉铃黄的肚子,“管家忙,不怎么喂铃黄的,铃黄聪明,经常自己偷偷跑去厨房。”
魏云岚噢了一声,“原来是偷吃吃成这么胖的,它要是个人,说不定能有阿桂那么大只。”
林淼听得疑惑:“阿桂是谁呀?”
“北境镇北侯执掌的烈云军百夫长。”魏云岚一边揉着铃黄的头一边道:“他一顿能吃十个馒头,饿狠了就是十五个。”
林淼发现,说到北境时魏云岚的表情变得不同,很复杂,像是在怀念又不太像。
“我十二岁就随我父兄一道上北境战场,与烈云军的弟兄们一同护我大殷北境防线,护着我们身后的万家灯火,千里江山,免受战火侵袭。”魏云岚的眼神逐渐变得悠远,茫茫间仿若又见那片无限广袤却又无限荒凉的土地。
往前是虎视眈眈如豺狼的北仙人,往后就是大殷无数百姓。
林淼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公子想回去吗?北境。”
魏云岚笑了笑,“我是镇北侯魏岩心的儿子,生在将门魏家,我生来就属于北境。”
铃黄在他轻柔的抚摸下已经彻底睡着了,从早上就开始下个没完的雨也终于停了。
林淼进屋给魏云岚倒水,余光瞥见那本被魏云岚随手放在桌上的书。
他虽然没有读过书,但这么些年在三少爷书房中耳濡目染字还是能认得几个的,而那本书上的几个字恰好就是他认得的,殷北游记。
林淼把一杯温热的水递给魏云岚,看着眼前如日月星辰耀眼的人,心想,他想北境了,他想回去了,回去继续守护大殷的安平。
时间不紧不慢地走着,转眼魏云岚待在鸿州的日子就超过了半月。
周家的三位少爷几乎每天都要拉他出去玩乐,不是听书听曲就是赏花钓鱼,间或赴个友人的生辰宴。
林淼每天都能看见魏云岚,一直过得心满意足。
只是可惜了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不可能长久。
林淼一直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就在一个雨过天晴的午后,周夫人特意让身边的大丫鬟去寻来魏云岚,说是帝京来了信。
林淼和魏云岚一起去的大夫人院子,因为有些话不是林淼能听的,遂他没有跟着一起进去,而是等在外面。
屋子里,魏云岚看完了母亲的亲笔信,合好收回信封中。
“你母亲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尽快回帝京,陛下一直念着你。”
“嗯,我原定也是在惊蛰后就会回去。”魏云岚道。
“我听说陛下似乎想让你与韩家结亲,韩家世代为官,那韩家小姐的父亲曾任户部侍郎,兄长就在大理寺任从四品少卿,他们家祖上还曾出过一个宰相,就家世上来说,这韩家小姐与你倒是很相配。”
魏云岚没说话。
周夫人语气十分担忧:“你兄长十三岁定亲,十六完婚,你如今已经二十岁了,之前一直以在北境有诸多事宜为由推拒亲事,而今陛下金口玉言,你心里不愿这事也是要成的。”
“我知道,所以我回来了……”
林淼耳朵好使,院里又安静,就算他不刻意贴近去听,听个大概还是可以的。
魏云岚要走了。
林淼脑子里来来回回就只剩下这一句话,饶是他早有心理准备,此刻也难免感到惶然和无助。
魏云岚回帝京不管怎么想都不可能带上他,而他回去后就是接受陛下安排的亲事,一年内完婚,再然后……或许就回到那遥远的北境。
无论林淼如何想,都没能在魏云岚走后的各种假设中,找到自己能再和他见一面的可能。
魏云岚出来时见林淼站在院子里傻愣得像根木头,笑着叫了他一声,“阿淼,走吧。”
林淼闻声回过头,脸上笑着应了声好,小跑着追上他。
魏云岚要走的消息暂时还没有多少人知道,除了周家的几个主子,下人里除了偷听到的林淼,其他是一概不知。
林淼每天照旧在魏云岚的院子里,日复一日地忙活,看似与平常无异,人却是日渐消瘦。
最早发现他异样的并不是朝夕相对的魏云岚,而是竹音。
领早饭时,竹音用手量了一下林淼的腰身,一脸严肃:“你会不会瘦得太快了?”
林淼看了他一眼,声音轻得像能散在风里,“只是胃口不好。”
竹音还不知道魏云岚要走的事,半信半疑了他说的只是胃口不好。
林淼自从知道魏云岚要回帝京后他没再睡过一个安稳觉,模模糊糊睡过去了也会很快因噩梦惊醒。
一会儿梦见魏云岚走了,他到死都没能再见他一面,一会儿又梦见他穿着大红的婚服与一凤冠霞帔的女子拜堂成亲。
脑子里来来回回就是魏云岚要走了,得不到片刻安宁。
没过多久魏云岚就发现他一日比一日憔悴的面容。
“阿淼,你这两日心神不宁的,可是出了什么事?”魏云岚蹙着眉担心地问。
林淼正把食盒里的吃食一样样端出来摆在桌上,然后定定地看着魏云岚。
魏云岚看他不说话,又接着道:“给我说说,我听着,若是有人欺负你也给我说,我替你做主。”
林淼抿了抿唇,“什么都可以说吗?”
魏云岚点头:“可以。”
林淼后退一步,扑通跪下,膝盖实实在在磕在地上发出叫人心颤的闷响。
魏云岚让他吓了一跳,急忙起身扶起跪在地上的人,“阿淼,你这是干什么?!”
林淼不肯起,“魏公子,我求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我都答应,你快起来。”
林淼挣开他的手,往地上用力磕了个头,“魏公子,求你带我一起去帝京。”
只剩这一个办法了。
比起亲眼看着魏云岚拜堂成亲,林淼发现自己更无法接受与他就此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