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一早，在魏云岚出门上朝的一个时辰后，林淼也走出了镇北侯府。
他今天要去城南的云间客送这个月已经对完的账本，小风去了城北，没有和他在一起。
从镇北侯府的偏门出来，林淼熟门熟路地穿街走巷，走过帝京繁盛的街头，耳边听到的都是人间最充满烟火气息的声音。
络绎不绝的行人和沿街热闹的买卖让林淼憋闷了多日的心得到了片刻的缓解。
林淼忽然发现，好像只要他不待在镇北侯府，在外能看见更为广阔的天地时，魏云岚和姝羽郡主就会被放到很远的地方，那些叫他痛苦的记忆都变得渺小而不重要。
在去云间客的路上，看见有人卖糖葫芦，林淼还想着要买一串带回去给小风，他就喜欢吃酸甜口的。
正当他停下脚步犹豫地看着卖糖葫芦的人，想着是送完账本回来再买还是买了再去送账本时，一阵胭脂水粉的香气飘了过来。
这香气在飘满肉包子和烧饼的街上显得格外违和，林淼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就见一个装着淡色侍女服的人站在茶楼的门柱下，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这视线直接，对上林淼的视线时更没有丝毫的闪躲。
这目光一点也不和善，林淼当即蹙起眉头，不明白这人从哪里来的又为什么要这样看着他。
林淼被这不知从哪儿来的侍女的眼神弄得心里很不舒服，他转头正要走，忽然有两个护院打扮的男人朝他走来。
人高马大的强壮男人衬得林淼身形更显瘦小，但林淼心里并未被这体型上的差异和这二人来者不善的气势给吓到，他直面北仙国师时都不曾心生惧意，哪里会怕区区两个护院。
他站在原地默默扫了这两人一眼。
没想到这两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后，粗声粗气地问道：“你是不是镇北侯府的林淼？”
林淼抿着唇没说话。
那人又接着道：“姝羽郡主有话想和你说。”说罢他的手一抬，示意林淼往街边的茶楼走，也就是方才那侍女站着的地方。
林淼顺着看过去，就见原先站在那门柱下的侍女已经不见了，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往上一抬，落到二楼雅间的窗户上，隐约有一抹粉色的身影。
姝羽郡主……
林淼默默收回视线，他一点也不想上去，不用想也知道她贵为郡主不在御花园里赏花喝茶，而是到这市井的小茶楼雅间等着见他一面，只可能是她已经知道了他和魏云岚的关系，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来的。
林淼不想去，但他面前拦着的这两个人可不会允许。
双方沉默地僵持了片刻后，林淼还是朝着那座茶楼走去。
茶楼雅间在二楼，雅间单字一个兰。
林淼在两个护院的密切注视下推门走进雅间。
姝羽郡主坐在雅间的主位上，脸上戴着薄薄的面纱，一双美眸顾盼生辉，流光溢彩。
她看着走进来的林淼，眼神好奇中藏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和敌视。
林淼作揖，“见过郡主。”
姝羽郡主静静地看了他的脸一会儿，忽然道：“你长得比我想的要漂亮。”
林淼没说话。
姝羽郡主又接着道：“怪不得魏将军会记着你。”
她不说喜欢也不说钟意，而是要用分量更轻的字眼。
“我今天来这，确实是想着见你一面。”姝羽郡主直直看着他，轻声道：“过两日，魏将军会带我出城游湖，你会一起来吗？”
林淼听到这心里重重一跳，实在摸不准这姝羽郡主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上来的时候是不是担心过我会欺侮你？或者想方设法把你从镇北侯府赶出去？”姝羽郡主声音里带着很浅的笑意，却莫名叫人心里发凉。
林淼看着她，一声不吭。
“你不用太担心，我和魏将军虽然还未得陛下赐婚，不过魏将军曾经和我说过……”
姝羽郡主话说到这忽然一停，她细细看着林淼的脸，好像不舍得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魏将军曾和我说过，如果陛下要为他赐婚，他会希望……那个人是我。”姝羽郡主看着林淼眼底一闪而过的不可思议和痛楚，从知道林淼存在的那刻起，憋闷多日的心终有几分畅快。
她接着娓娓道：“换言之，魏将军他希望我是魏夫人。”
说这话时，薄纱后姣好艳丽的脸庞隐约能看出几分羞涩。
林淼脸色瞬间苍白如纸，清瘦的身形在此刻单薄得叫人不忍。
情敌见面，就是最知道说什么能让对方心如刀绞。
姝羽郡主看着他，“你想不想知道，在魏将军的心目中，你我孰轻孰重？”
这最后一句话算是彻彻底底击中了林淼的心。
这个问题不管是林淼还是姝羽郡主，都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无关尊卑和地位，是两个人欲要在心上人心里比个高下。
“如果你也想知道，三天后，初五那天，你也一起来。”姝羽郡主深深地看着他，“会有答案的。”
话听到这，林淼不想再待下去了，他向姝羽郡主匆匆作了一揖，转身离开，只这背影怎么看怎么都有点像是落荒而逃。
出了茶楼，他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去云间客送账本的，下意识地就往镇北侯府方向跑，连路上撞了几个行人都不知道。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他看见镇北侯府的大门时，空白了一路的脑子终于开始有了别的反应。
他静静看着不远处的镇北侯府，喘着气胸口微微起伏。
——如果陛下要为他赐婚，他会希望那个人是我。
——换言之，魏将军他希望我是魏夫人。
——你想不想知道，在魏将军的心目中，你我孰轻孰重？
姝羽郡主的话不知疲倦地在他心头盘旋，每一个字都像这世间最细的针，一根根地往他心头上扎。
良久，站立多时的林淼才想起来回府。
云间客的账本没送成，只能是改日再送。
回到侯府，林淼身心疲惫至极，和姝羽郡主见过一面，听过这样一番话后，他也不想再去魏云岚的院子了。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姝羽郡主说的是不是真的，但他也没办法去求证魏云岚，因为就算是真的也无可厚非。
魏云岚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他不会成亲。
小风比他晚一些回来，听府兵说林淼早就回来了，样子看着不太对他就去魏云岚的院子找林淼。
结果去了却没有见到人。
他在镇北侯府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人，正当他心里着急，以为林淼又被什么人给掳走时，却在侯府花园繁盛的花叶下看到一片熟悉的衣角。
小风绕过去一看，就看见坐在地上一脸出神的林淼。
他有些担心地走过去，“阿淼，你怎么了？我找了你半天了。”
林淼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半晌才缓缓吐出三个字，“……没怎么。”
小风扶着地坐到他旁边的地上，凑近前问：“你看着不像是没怎么。”
林淼却不想多说。
小风看了他一会儿，总觉得林淼好像要哭了，但是仔细看他的眼睛却干干的，一点没有湿，也不红。
明明人还是熟悉的那个人，模样也对，但是给人的感觉却和以前有些微的不同，小风不知道这不同在哪里，就是下意识地觉得，也不解为什么出门前还好好的，回来林淼就不一样了。
两人并排坐在花圃里，一直到太阳落山。
林淼从地上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沾到的灰，“小风，你喜欢吃糖葫芦吗？”
小风看他起身了也跟着站起来，“喜欢的。”
“初五那天，我给你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