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池再次睁开了眼睛,他正又一次坐在旅馆大厅中的圆桌前。一切似乎都和前不久一样,但是这一次,岳洪和祝雪彤这两个副本人物都没有出现在桌前,只有四位游戏者沉默地坐在大厅中,圆桌的正中央放着那个摄像机。
他没有去看身边的人,或者是桌上的相机,而是转头看向门的方向。
旅馆的门是关着的,看不到门外的景象。
而商池只是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声音,他听清了那细微的声音——是雨水的声音。或者不能说是雨声,只是无数水珠落下的声音。没有雷声或者是风声,只有水滴不断落下的声音。
他听了几分钟,然后摸了摸自己的手,皮肤是干爽的,上面并没有水迹。
商池抬起一只手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然后用这干燥的手缓缓抚摸着自己的眼睑处。他还记得身后那个人是怎么伸手覆住自己的双眼的,那双手冰冷的温度甚至都还残留在他的感官中。
但是现在那个人又消失了,不,或许只是他看不到他了。
商池放下了手,检查了自己身上的物品,之前找到的那串钥匙还在,但多了一个东西。
他没有把那个物品拿出来看,只是摩挲着这件物品的形状,然后立刻判断出这个到底是什么——工作牌,在之前岳洪口中被作为祭品的一部分放进木盒内的工作牌。
商池不动声色地抽手,去打量着自己的队友,其他几个游戏者似乎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无人注意周围的情况。
他原本以为这些人至少要少上一个,毕竟这个副本已经进入尾声,差不多也到了清场的时候了,没想到最后游戏者却都在这里。这样看来,这个副本并不会直接杀死他们,几个游戏者看起来身上都完好无损:孙亦春在啃着自己的手指,阮菱一直在摸着自己的背后,侯泽则用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脖颈处。
虽然游戏者一个个行为怪异,但是所有人看起来,至少是在商池看起来都还是正常的,包括之前一半变成了泥的侯泽。
捂着自己脖子的侯泽注意到了商池的目光,忍不住往后靠了靠,放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只手都紧缩了下,但他的眼神却仍然是阴沉的。如果给他个机会,他还是会毫不犹豫杀死商池,从这点来看,侯泽还是本人没错。
“或许你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会突然出现在那个房间?”商池对侯泽说道,他进入那个房间是用了那把钥匙,侯泽又是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而从那个摄像机来看,侯泽应该是一直都在那个房间。但是商池确定自己在进入那个房间的时候,里面没有别人。
商池说完,就将目光投向那个相机,那个“祝”字还在相机的一侧,说明这就是祝风清的那个相机。相机这样看起来很普通,但商池还记得那些村民是怎么一个个从相机中走出来的,最后又被水吞没。
这个相机的线索还是祝风清指给商他的,但是最后商池还是没有能够从相机这边得到什么足够的线索,除了从相机里面走出来的村民。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情况,不管发现了多少线索,一旦深入就会发现这些线索只是陷阱。找上半天,最后除了崩溃的精神什么也得不到。
不,不一定是完全没有线索。
商池回忆着自己在相机中看到的画面,一个人带着摄像机在路上走着,然后走到了祠堂前面,村民也都围在祠堂边上,接着那些村民一个个靠近摄像机。再接着,侯泽又出现在了房间内。村民是通过摄像机来到房间的,侯泽是不是也是这么进来的?而且既然是直播,当时扛着摄像机的会是谁?
或许,侯泽能给他一个答案。
“你到底在那个摄像机里看到了什么?”商池再次问道。
但侯泽却并没有回答,只是嘲讽地笑着。而阮菱和孙亦春都只重复着原先的动作,甚至懒得将视线投过来。
商池耐心地等了几秒,终于确认自己的队友似乎都不能继续进行副本了。他想了下,拿出了那把瑞士军刀,这把小刀在整个副本中唯一的作用就是来威胁队友了。
侯泽看到那把刀倒是想起了什么,眼神一下子变得炽热:“我可以告诉你怎么完成这个副本!但是你要和我合作。”
孙亦春却突然笑了起来,她的身体都因为这阵大笑而颤抖着。她没有看向任何一个人,只是不断地咬着自己的手指,含糊不清地说道:“这个副本根本不可能完成。”
其他的几个游戏者,包括之前没理会的阮菱都将自己的目光放在孙亦春身上,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这个副本,不,这个游戏,根本就不是为了让人活下去而设计的。”孙亦春大笑着说着,一边说着还一边狠狠地咬着自己的手指,她的手指被她自己撕扯出伤口,血液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来,越流越多,滴落在她的衣服上。
“只有在多人副本之后才有短暂的和其他游戏者交流的时间,不然就只有不间断地能把人逼疯的副本,就算副本结束之后能够得到几天休息的时间,那孤独的感觉也会让人疯狂。”她的声音越来越含糊了,喉咙甚至出现了吞咽的动作。其他的游戏者都注意到了这个动作,但没人想知道她到底在吃点什么。孙亦春的表情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声音沉闷地说道,“这个游戏根本不存在出去的可能性,只是想要杀死我们。”
孙亦春将自己的手从口中拿出来,她的手指已经被她自己撕咬到露出白骨,只有一些被嚼烂的肉还挂在上面。她却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清醒,甚至感觉到了一种完全的轻松感,就算吃了“药”也无法像现在这样轻松了。她早就该意识到了,她根本逃不了的。
此刻孙亦春根本不想去思考怎么完成副本,也不想关注队友脸上的表情,她只是近乎自言自语地宣泄着自己的情绪:“而当你离开副本休息在自己的屋子里的时候,你可以得到一切……我是说,一切。一开始我只是睡不着,所以要了安眠药……那个系统给我了,它是真的能给出你所有想要的东西,只要那东西真实存在。但是还不够,就算吃了药能够睡着,醒来之后还是只有无尽的恐惧,我能看到那些死去的人,他们无处不在……所以我要了镇定剂,它又给我了,但是还不够,越来越不够,我根本没有办法撑到下一个副本。所以……我要了止痛药,剂量更大的,效果更好的,可以让我彻底平静下来的……”
游戏者都已经明白了。
孙亦春兀自发笑着,她的嘴角还残留着血液,看起来就是个疯子,但她的眼神却是冷静的:“什么都能得到的系统,简直就像神明一样,其实那些就是神吧,我们根本就只是被祂们观察的小丑。”
说道这里,她忽然停下来,直直地瞪着周围的队友,用一种古怪的音调轻声问道:“你们知道在这个副本到底怎么样才能躲过神明的注视吗?”
不等别人回答,她就伸出被自己咬成白骨的手指,戳进自己的眼睛里,手一搅将就眼睛挖了出来,同时她还在低声唱着童谣:“爷爷挖了我的眼睛,奶奶刺穿我的耳朵,爸爸割下我的舌头,只有妈妈在哭泣,将热油淋在我的身上。”
这首童谣,就是孙亦春叙述中那个在侧屋的小孩所唱的歌。
孙亦春唱着,将眼球从指尖抛到地上之后,动作毫无停顿地从口袋里掏出筷子,插到自己的耳中,等她唱完最后一句,就用力地咀嚼了几下,吐出了被自己嚼烂的舌头。
她整个动作太快了,其他人根本来不及阻止她。而他们也并没有阻止的意思,只是静静地看着孙亦春的举动。
眼睛,耳朵,舌头,这些孙亦春都完成了,接下来的热油烫身,她要怎么做?
但孙亦春却突然站起来,转身往通往院子的那道门跑去。
明明眼睛都被她自己剜去了,但她却方向准确地打开了那扇门,门外是下着雨的院子。
商池一皱眉,站起身跟了上去,想要看看孙亦春到底想要做什么。
但是孙亦春的速度很快,不等商池跟上,她就已经跑到院子的那个洞前,想要往墙外钻。
墙上这个洞并不大,就算孙亦春身材纤细,钻出去也不容易,但她的动作却很快,像是没有任何的阻碍。
等孙亦春即将爬出去的时候,商池终于赶到,他一把抓住了孙亦春的脚踝,将她从洞里拉了出来。
当商池这么做的时候,孙亦春一动不动,所以他很轻易就把她拉了回来。
但孙亦春被拉回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气息,她全身的皮肤都消失了,却并没有血流出来,她的身材也变得极为矮小,就像个小孩子。如果不是因为那身衣服,如果不是因为商池一直跟在孙亦春身后,她还在往外爬的时候就已经抓住了她的脚踝,他也无法肯定这具尸体就是孙亦春。
……小孩子。
商池忽然想起来,之前他们刚刚进入这个副本在院子里探查的时候,就在地上发现了痕迹,并且发现了这个洞,似乎是有一个小孩子在院子里爬来爬去,再爬出了洞——就和孙亦春做的事一样。
他盯着孙亦春看了一会儿,直到水滴都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他终于动起来,蹲下用那把小刀割开了孙亦春的腹部。
这把刀太小了,商池也不想专门去厨房拿菜刀,只能用手分开自己割开的伤口,一点点地切割,直到把皮肤切割开。接着他把手伸进去自己挖开的伤口,摸索着她的内脏。
这些湿黏的内脏和血肉挤压着手的感觉就和之前挖掘泥土的感觉差不多,只是血肉更加湿润。商池一点点地确认过去,在肯定她身体里面都是血肉之后才将手拿了出来。
孙亦春是作为人死去的,具体的死因他没法确定,但是孙亦春并没有变成一堆泥土,并没有像那些村民,或者像肖永群一样被泥土吞没。
所以,这就是她所说的——“躲过神明的注视”?
“你也发现了吧。”阮菱脸色苍白地站在商池身后,一边说着一边抚摸着自己的背后,或者不能说是背后,她的手悬空在离背后一段距离的地方缓缓抚摸着,“这个副本的危险到底是什么。”
商池看向她的背后,他确定自己看到她的背后什么都没有,但她的动作却带了一定的弧度,像是在摸着什么圆形的东西一样。
阮菱注意到了商池的目光:“你看不到吗?其实我也看不到。但是我知道,她就在那里。”
商池站起身,他握紧了手中的小刀,他的双手全是鲜血,血混合着雨水一滴滴地往下落。
“这个副本的怪异是会传染的。”阮菱呢喃道,“你看到的那些异常,全部会出现在你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