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兰修走在郁郁葱葱的青石砖路, 充盈灵气扑面而来,境内灵气浓郁得几乎可以凝成实质,如同流水般在空气中缓缓流动。
他一手把玩着金环, 套在手腕指尖轻轻一抹,金环化成手镯圈住腕骨。
一只流光四溢的大鸟从他头顶飞过, 色彩斑斓的尾翼优雅滑过天空, 像是在为他引路一般,向着一个方向飞去。
“凤凰?”
李兰修倒也不是很惊讶, 梅雪真君传输给他的记忆, 并不是梅雪的,而是来自于一位女冠。
一个东郭先生与三个白眼狼的故事。
那位女冠乃是一位上古大能的后人,传承到她手里家族人才凋零,自小习得一些基本道术。
但祖上却为她留下一枚青玉牌, 那是祖先为后人预留的一处洞天福地的钥匙。
五百年前的东川、殷无极和梅雪真君, 还是三个穷苦出身的少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守着一亩三分地, 一辈子能看到头。
那位女冠相中了三个人,不嫌弃他们不识字, 破格收为弟子, 悉心教导他们识字修行, 再教他们为人处世的道理。
三个泥腿子就这么摊上惊天仙缘,成为道宗的弟子,识字读书, 有朝一日或许能得道成仙。
但人心不足蛇吞象,女冠手里的青玉牌, 为她招来了杀身之祸,三人见识到万紫千红的修真世界,贪婪的野心逐渐滋生。
那位女冠与仇家交战受了重伤,还不忘保护三个弟子逃跑,但三位弟子却合起伙来趁机要了她的命,夺走她祖传的青玉牌。
李兰修在梅雪真君面前流的一滴泪,正是因为在这段记忆的最后,他感受到女冠原本就打算带着三位弟子进入封仙境修行,才将封仙境的秘密告诉三人。
一番好心却成为了催命符。
话说回来,封仙境乃是上古大能为后人预留的洞天福地,位于九天之上,云海之间,有凤凰并不稀奇。
凤凰飞至一座高大恢弘的宫殿,宫殿有百尺之高,仿佛仙人俯瞰众生。
它停驻在屋顶,看人的眼神呆呆的,似乎不具备神识,不会说话。
李兰修指尖轻轻拂过手腕金环,感受楚越脖颈的余温,幽幽叹一口气,心情微妙地不爽快。
他拾级而上,推开沉甸甸的殿门,一瞬间灵光四照,闪耀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
偌大无垠的殿宇里,一条条真意玉简仿佛孔明灯漂浮。
千年灵药、稀世灵材、上古神兵,皆在眼前闪耀光辉,勾勒出一幅令人艳羡的仙境画卷。
李兰修那点不爽瞬间烟消云散。
烟岚山,莲华宗。
晌午时刻日头正好,渡台雾气缭绕,白鹤低鸣,一艘飞舟徐徐降落。
明长生带领着数位弟子,见到飞舟悬梯降下,他不禁向前几步,直勾勾盯着悬梯。
一位白衣银发的青年从悬梯走下,神情沉郁冷冽,透出几分与出尘姿容不符的阴森。
白瀛步履铿锵有力,走得极快,仿佛讨债的一般往宗门里冲。
明长生没在甲板瞧见李兰修,不禁问道:“白护法,宗主呢?”
白瀛脚步一顿,森冷的目光瞥他一眼,大步流星地走进山门。
明长生看向他身后,一位青衣俊俏的男子从飞舟走下。
那男子怅然若失的模样,失魂落魄不知在想什么,仿佛一缕幽魂飘荡进山门里。
明长生觉察到不对劲,当即往悬梯上走去,迎面走下来的楚越挡住他的去路。
楚越一步步迈下悬梯,单手握着纱布,慢条斯理地缠在手腕,“宗主不在飞舟。”
前两位那副诡异的神色,明长生还以为李兰修出了什么事,楚越这副气定神闲,从容自若的样子定住了他的心。
“宗主去哪儿了?”他问道。
楚越抬起眼盯着他,吐出三个平静的字:“封仙境。”
明长生稍怔一下,再次问道:“封仙境在何处?”
楚越盯着他的眼神一沉,微微摇摇头,步履不徐不疾走向莲华宗山门。
明长生隐约感觉似乎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情。
白瀛推门进入李兰修的宫殿,像是强盗入了宅子,拉开抽屉倒出里面的杂乱的玩意,一样一样衔在手里检查一遍。
顾正行坐到窗格的软榻,环视房间里华贵雅致的陈设。
明长生跟着楚越身后,瞧见白瀛所在所为,不高兴地说:“你为何乱翻宗主的东西?”
白瀛置若不闻,变本加厉地拉开衣柜,挑出里面的衣裳鞋袜检查。
明长生上前拦住他,“白护法,宗主不在宗中,你也不能如此放肆。”
白瀛没心情跟他解释,袖子一拂将人震开几步,“滚。”
明长生自知不是他的对手,却依然不卑不亢地说道:“宗主说过,他不在宗中,我便是代理宗主,你若再敢放肆,休怪我不客气。”
楚越扯着纱布在手腕轻松打个结,抬起眼淡道:“你不必再找了,他不会留下踪迹。”
白瀛置之不理,继续检查那些衣裳,在房间里寻觅李兰修可能留下的踪迹。
明长生隐忍的怒火蓄势待发,正要冲上去阻拦他,一位杂役弟子急匆匆地跑进门。
“仙长!仙长!”弟子满脸惊喜地喊着,“七星楼的人刚刚送来了好多好多灵石!”
明长生回过身问道:“七星楼?灵石?”
那弟子喜笑颜开地说道:“是宗主赢来的,宗主压楚护法夺魁,足足赢了五万灵石!”
开宗立派正是用灵石的时候,一大笔巨额灵石无疑解决莲华宗的燃眉之急,至少一百年都不会缺灵石用了。
明长生怒火稍息,含笑点点头说道:“宗主真是有先见之明。”
“他何时说你是代理宗主?”
楚越忽然平声问道。
明长生不知所以,如实地说道:“离宗之前,宗主说他在不在宗门无所谓,宗内的事情交给我他很放心。”
楚越深沉目光盯在他脸上看几秒,“他怎么说的?”
“我问宗主何时归宗……”明长生回忆着李兰修离宗时的场景,继续说道:“宗主便许我做代理宗主。”
楚越微微一点头,声音莫名低沉几分,“他避而不答,将宗门交给你打理。”
明长生稍怔一下说:“确实如此。”
白瀛摩挲衣裳的手指停顿,缓缓地握成拳头,垂首一字一句冷森森地道:“宗主果真有先见之明。”
先是任命一个任劳任怨的代理宗主,又为莲华宗准备一笔丰厚灵石,谁能不说李兰修有“先见之明”呢?
一直未开口的顾正行,从袖子里取出一颗血色珊瑚珠,衔在指尖牢牢捏紧,“他的目是封仙境的玉牌,我只是一把趁手的工具。”
白瀛何尝又不是呢?他心如刀割,旋过身便走,边冷笑着说道:“你们谁不是李兰修的玩具?他根本没有心,你们都被他给戏耍了。”
楚越阖眼沉沉地发笑,似乎这一切都很可笑。
顾正行抬起手,目不转睛盯着珊瑚珠,仿佛透过珊瑚珠在看那个人,“他早知我对他的心思,却把我当傻子似的蒙骗。”
“呵。”白瀛冷笑出声,说出话残忍得不可思议,“因为他不在意,不管你们什么样的心思,都只是他手里趁手的工具。”
明长生听着他们说的话,脸色逐渐发白,这是要杀了李兰修复仇?
他轻步走到在场唯一看似正常的楚越身边,郑重其事问道:“楚护法,你们在天阙城发生了什么?”
楚越神色平静,拍着他的肩膀宽慰,“过些天你会知晓。”
过些天,天阙城里是会传遍九州大陆,到时无人不知莲华宗的大名。
明长生放不下心,瞧眼房间里两个低气压的男人,传音问道:“他们不会对宗主不利?”
楚越看他一眼,摇摇头道:“放心,不会。”
房间的另一边,顾正行旋动指尖的珊瑚珠,全神贯注盯着珠子,“他只是对你没感情罢了。”
白瀛神色不善,冷冷地反击道:“你懂什么?他当然对我有感情,不然为何陪我度过情热期?”
顾正行盯着珠子,自言自语般喃喃道:“无所谓他是不是戏耍我,若不是他,我又怎能亲手复仇,又怎能……体会活着的滋味。”
即便是心如刀绞,痛入骨髓,那活着的滋味也格外生动美妙。
白瀛欲出言嘲讽,突然又自嘲地嗤笑一声,“你活该。”
像在说他自己,又像在说顾正行。
明长生一头雾水,刚刚两人那副样子,恨李兰修恨得要死,恨不得杀之后快,怎么转瞬间就调理好了?
楚越脊背倚靠在房门,环抱着手臂,依旧保持着冷静从容,“你们谈完了,现在该听我说了。”
白瀛很不爽他,不屑一顾嘲弄道:“听你说?”
楚越扭头看向他,不像平时那样与他争执,冷静得有些出奇,“你若想再见到李兰修,就听我说的。”
白瀛抿住嘴角,眯起眼睛恶狠狠盯着他,“你有什么办法?”
楚越收回目光,轻描淡写地说道:“找,无论天涯海角,哪怕翻遍九天十地,我也会找到他。”
说罢,他转身大步出门而去。
一把乌刀负在身后,无牵无挂,孑然一身。
几人终于觉察到他冷静得很不对劲,仿佛所有的情感都被剥离,只剩下理智在压抑那股抑制不住的疯劲。
明长生望着他决绝的背影,朗声问道:“楚护法何时归宗?!”
楚越步伐不做停留,波澜不起声音飘散在莲华宗,“找到李兰修的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