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咚……”
吞咽口水的声音在寂静殿堂里清晰无比, 迦楼罗舔着嘴唇,饥肠辘辘,占据这具身体的第七日。
李兰修与他打了一个赌, 赌楚越能否脱离混沌幻境,他的耐心在饥饿的煎熬下消耗殆尽。
以前寄生在楚越身体里, 隔三差五便会弄点吃的给他, 若一时寻不到罪大恶极的人,便喂他吃些珍奇异兽填饱肚子。
从未有七日不知肉味, 迦楼罗一手摁住饿得抽搐的腹部, 目光扫视殿里一圈,看向黯然无神的凌天,咽下口水的声音更响。
此刻凌天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油香四溢的大肉, 吊在饥肠辘辘的饿虎面前。
迦楼罗收回目光, 还未开口,李兰修仿若未卜先知,淡道:“不行。”
“他于我有恩, 我会给他留条命。”迦楼罗说得理所应当, “只吃他的两条手臂,他死不了。”
李兰修微微摇摇头, 仍然道:“不行。”
迦楼罗很不爽, 古神何时这样束手束脚过, 赫然起身道:“我今日非要吃了他呢?”
李兰修随之起身,取出青词笔轻轻搁在桌案,“本座告诉过你, 若敢在莲华宗里吃人,我叫你的肉身毁于一旦。”
迦楼罗珍惜来之不易的肉身, 眼睛一眯问道:“不能吃人?”
李兰修目光扫他一遍,冷冷道:“若想吃别的,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迦楼罗飞身出殿,仿佛一道雪影划破空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压在凌天身上的威压解除,他四肢脱力“噗通”跪倒在地,有气无力道:“李仙长,怎能放他出殿”
李兰修走下阶梯,白净如玉的手递到他面前,“我不放他出殿,他必会吃了你。”
凌天哪还有脸握他的手,踉跄地站起身来,“大妖魔若吃我能填饱肚子,贵宗成千上万弟子能幸免于难,那有何不可?”
李兰修瞥他一眼,徐步走到殿门前,碧绿葱郁的山涧云卷云舒,安宁祥和景象。
迦楼罗不是楚越,那老魔物若是逼急了,会在莲华宗大开杀戒。
不多时,一位传讯弟子踏剑而来,不知经历了什么,脸色惨白无比,一路连滚带爬登上长阶,“宗主!宗主!”
李兰修迈出殿门,淡然问道:“何事?”
那弟子神情恐惧,颤声说道:“武皇与白护法在山门前打起来了,武皇好像要吃了——”
“不必惊慌。”
李兰修手腕轻巧一旋,唤出金光粼粼的飞剑,轻笑吟吟道:“启动护宗大阵,武皇和白护法是来为我们试验大阵的牢固性。”
那弟子愣怔一下,长舒一口气道:“弟子遵命。”
李兰修踏上飞剑,御剑向着山门的方向驰去。
在他的剑下,阵法光芒自宗门各个阵眼升腾而起,逐渐交汇成一片金色的光海,将整座山门紧紧包围。
金光如水波般荡漾,层层叠叠,却坚不可摧。
每一道光芒都含着无数阵法符文,符文织成天幕,环环相扣,钩织成密不透风的天网。
一条皎白如银的巨龙盘旋在半空中,庞大的身形左右翻滚,龙吟的咆哮声震耳欲聋。
山门前,乌压压众弟子呆滞仰望天空的景象,宗门内隐有传闻,白护法乃是妖界之王,原身是条白龙。
那龙的身形遮天蔽日,翻转挪腾之间,卷起的狂风乱作,吹得距离近的弟子摇摇晃晃。
龙吟声更是令人遍体生寒,心生恐惧,众弟子纷纷地捂住耳朵。
如此威武不凡的白龙的背上,却骑着一个人,那人的身形渺小得如同一片龙鳞,但在白龙背上稳如泰山。
武皇挥刀切下一块龙肉,抓起血淋淋的肉,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嚼得津津有味。
那张净白俊美的脸溅满鲜红的龙血,双眸透出阴冷的暗红,咀嚼的动作令两颊一鼓一动,竟透出恐怖的狰狞。
仿佛是地狱里的恶鬼爬上了岸。
此情此景,令在场人心生骇然。
明长生见到李兰修来了,疾步迎上前问道:“宗主,快劝他停手。”
李兰修拍一把他的肩膀,安抚他少安毋躁,“我劝不了他,动用护宗大阵,先保住白瀛的命。”
明长生稍怔一下,对着身边的弟子低声道:“护宗大阵锁定目标——武皇。”
顷刻间,光芒从四周升起,金光如洪流般倾泻,仿佛天河决堤,朝着楚越狠狠压下!
金色光芒化作无数道金剑,从天而降,层层叠叠,笼罩了楚越周围的每一寸空间,将他团团围困其中。
自从莲华宗建立以来,弟子们从未见过护宗大阵,被这庞大的力量震撼得屏住呼吸,凝望那凌空御龙的身影。
迦楼罗不慌不忙,单手如同握马缰一般握住白龙的鬓毛。
这具身躯在楚越手里使用得低调内敛,极少在大众面前展现第一强者的实力。
如今他乘虚而入,才不会墨守成规。
他另只手握刀一挥,手起刀落间,四周的金剑如同被斩断线的风筝,脱离飞行轨迹坠落在地,化为一缕缕云烟。
随后,他凝结一股力量注入手中的赤刀,势大力沉地劈向阵法的核心位置——
“砰!!”
仿若一团巨大的烟花绽放,符文光芒爆裂成无数金色碎片,洒满苍穹,瑰丽异常。
在场之人皆目瞪口呆,久久不能回神。
明长生见他‘楚越’又去割白龙的肉生嚼,犹豫一瞬,转身向李兰修请示:“宗主,护宗大阵未能奏效,是否让弟子们一起上,合力拖住武皇?”
李兰修眉尖蹙起,微微点头,如今之计,能拖一点时间是一点时间。
明长生凝聚灵力注入腰间传讯符,符箓瞬间泛出淡淡光芒,将声音传遍莲华宗内的每一个角落。
“全体弟子听令!合力进攻,拖住武皇!”
符箓震荡出波动,化作无形的声波迅速传向四方。
原本还在观战的弟子们,纷纷腾空而起,御剑、御器而动。
剑光如同繁星点点,从四面八方包围楚越。
御龙的迦楼罗陡然兴奋,沾满血的俊脸邪气四溢,刀刃狠狠插进白龙的后背,握着刀柄的手重重一绞。
白龙吃痛咆哮一声,直冲上天,硬生生撕裂开剑光织成的网。
迦楼罗拔出刀来一挥而过,横扫千军,靠近的弟子在他的刀锋面前如纸片般脆弱,纷纷被震飞,如同天女散花般漫天坠落。
他再次轻描淡写地一挥刀,刀光化作凌厉碎片,近千名莲华宗弟子如同潮水一般被击退。
碧蓝苍穹之上,只剩他身骑白龙,手执赤红长刀,傲视群雄。
明长生早知楚越强,却不知他强得恐怖,神色凝重向李兰修请命:“宗主,让我上吧!”
李兰修瞧他一眼,迦楼罗现在这副亢奋的样子,能把明长生生吃活剥了,他若有所思道:“我试试。”
明长生担忧地望着他,只见他踏剑而起,红衣清绝,身无利器,独自一人飞向苍穹。
坠落的弟子们纷纷爬起身来,赶到他身边说:“明长老,请任命我们保护宗主。”
“武皇的实力如此恐怖,宗主岂是他的对手?”
明长生一概不答,忧心忡忡地凝望天空。
迦楼罗感到这具身体里充盈澎湃的力量,惬意喘一口气,阖上眼睛,刀刃片下一如蝉翼的龙肉塞进口中。
如同吃新鲜的鱼生一般在舌尖细细品味,全然不顾白龙的怒号咆哮。
“小黑。”
突然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他片刻的沉浸。
迦楼罗睁开眼,挑起眉头笑问道:“小黑是谁?”
李兰修端立在剑尖,朝他的方向伸展一只手臂,仿佛召回狗一般勾动手指,“小黑。”
迦楼罗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指着胸口道:“小黑是在叫我?”
随即他不禁笑得前仰后合,险些被白龙甩下脊背,一把抓住雪白纤长的鬓毛,才重新骑到龙背,大笑道:“小黑……真是个诨名,你能把他叫回来不成?”
李兰修不搭理他,压着嗓音轻柔慵懒,仿佛情人间的耳语呢喃,“小黑。”
迦楼罗的笑容猛然僵在脸上,体内原本被压制的灵魂有了动静,楚越的神魂竟然在回应这个诨名!
那沉睡多日的神魂,仿佛蛰伏在黑夜里的野兽,逐渐苏醒,随着李兰修的呼唤,挣脱身上桎梏的枷锁。
李兰修瞧见他的神情,总算放下心,一声一声地低唤。
迦楼罗来之不易的躯体,岂会轻易放过?他凝力镇压那蠢蠢欲动的神魂,但那神魂借势而起,强硬地将他往这具躯体之外挤。
“怎么可能……”迦楼罗眉头拧紧,古神的脸上难得一见的惊慌,“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李兰修轻轻发笑,温声细语问道:“ 他找到回家的路了?”
“一派胡言!”迦楼罗猛地怒吼,狰狞的神情狠厉可怖,“本尊乃是上古大神,凭你一个凡人就想让本尊陷入长眠!”
话音落下,他执刀飞身而起,气势汹汹地冲向李兰修!
李兰修一动不动,气定神闲地盯视他,“小黑,回来。”
迦楼罗身形一滞,握着刀的手忽然不听使唤,一把松开刀柄,躯体一半控制权已被楚越掠夺。
楚越正以雷霆之势夺回躯体,天命之子强大的灵魂力量,即使古神也不能奈何,一切挣扎反抗都徒劳无功。
他怒目而视盯着李兰修,目眦尽裂,此刻才发觉小看这位大美人对楚越的影响。
但大势已去。
迦楼罗陷入过千年漫漫长眠,下次醒来不知何年何月,他不甘心独自一人上路,聚合一切力量奔向李兰修。
扑向李兰修的一瞬间,俊美脸庞神情不再狰狞,恢复沉静内敛,波澜不起,眸底的红光消散,取而代之是漆黑的深沉。
楚越顺势扑在李兰修身上,手臂紧紧勾住他削瘦的腰,将真真实实的人搂在怀里。
李兰修贴着他发颤的身躯,低眉动容一笑,抬手轻轻抚摸他的头顶,“小黑好乖。”
楚越搂着腰的手臂收得更紧,躬身将脸埋在他馨香的颈窝,哑声呼唤道:“阿修……”
李兰修轻轻“嗯”一声,颈窝里湿湿热热,他抚摸楚越的手一顿,缓缓拍了拍。
楚越的声音低沉发闷,“我以为永远都见不到你了。”
李兰修好笑地问道:“这不见到了么?怎么还哭上了?”
“那日我说的是假话,从未释怀过。”
楚越从他颈窝里抬起头,眼圈微微泛红,凝眸盯着他,掷地有声道:“我待公子始终如一,九死不悔。”
李兰修听得心情舒畅,咬着字漫不经心地道:“你可真是一条好狗。”
楚越低首,凑到他唇红齿白的嘴边,“楚越愿永远做公子的狗。”
成千上万的莲华宗的弟子很沉默,前来支援的众峰主和长老更沉默。
白瀛化为人形,雪衣透出斑驳血迹,遍体鳞伤,很不爽地问:“他在哭什么?”
众人心中与他有同样的疑问,方才楚越如同古今第一战神,身骑白龙,力战群雄,搅得莲华宗七零八落。
一转眼,他抱着宗主默默流泪,可怜巴巴的模样,与方才判若两人。
你有如此强悍的实力,到底在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