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任务之前, 柯丁想起了某个重要的设定。
“小宫女跟我性别不一样。”
“当然，”系统熟练地翻出业务告知第八卷，把第三十二条标红给他看：“为了保护当事人的身体隐私, 异性委托一般会酌情寻找同类别替代角色。”
“如果你接下这个任务, 身份应该也是宫里的男性小角色——大概率是个小太监。”
柯丁揉揉脑袋, 说：“好吧，我们走。”
我们走，然后看看能不能改变你所质疑的这一切。
在等待任务启动的时候, 他仍然在想她所献祭的那些代价。
灵魂，来世，她全都不要了。
她要的只是一个公平。
柯丁下意识地想这个小宫女会是怎样的性格，或刚烈或倔强，不管外表怎样, 内心一定有一股狠劲。
她是善良的，但她也从一开始就意识到所有人在遇到女主以后性情大变，竭力反抗着她那一世无法理解的主角光环。
能做到这一步, 已经很棒了。
系统提交了申请程序后, 额外得到几份通知书，一一展开给他签署。
“因为你需要影响大部分角色的自我意识, 所以，你不能撕书, 不能强制告诉他们这些都是书里的情节。”
“否则, 即使基础数据通道能保持稳定, 那些娘娘王爷也有可能把你当成疯子。”
“其次，你会在这个世界里遇到小宫女本人, 但你也不能透露任何局外信息，否则会干扰她与公司的契约稳定性。”
柯丁正逐行确认着通知条款, 闻声抬头：“我能看到她本人？”
“嗯，因为故事线在重推的状态，她的本世结局也会被你影响。”
“那至少她也能被启迪着活出新的一生，”柯丁紧绷的状态终于放松了一些：“她叫什么名字？”
“她生于农户，父母叫她三丫头。”系统翻找着时间线里自然衍生的副线：“入宫以后，她被分到贤妃宫里，被取名叫花翠。”
柯丁微微摇头。
她该有个自己的名字。
“你的身份将是冷宫的洒扫太监，小桶子。”系统收到又一份生成好的新文件，仔细介绍道：“现在是女主元碧微入宫的第一年，她出身卑微，是不起眼的庶女，被嫡姐主母联手陷害以后，沦落到卖身进冷宫里当卑微宫女知暖，很大概率你们会碰到。”
冷宫太监，冷宫宫女，听起来又是容易产生感情线的纠缠关系。
系统担心他被主角光环影响，善意道：“我会检测你对她的好感值，你可以预设一个界限，抵达多少以后会自动清除多余部分，避免工伤。”
柯丁愣了下：“她连太监都能魅惑吗？”
“按你这能力本事，你搞不好就是下一个呼风唤雨的九千岁，”系统觉得头疼：“她光环开太大了，光是主线剧情里就有六七个男的对她爱得要死要活，凡是有点姿色权势的男人都逃不过。”
柯丁：“好感值控制在五十以内，谢谢。”
系统：“笑死，你平时对路人角色的正常值都是60，50得是有点讨厌了。”
柯丁：“我现在对她好感多少？”
系统：“我查查，哦，三十，那没事了。”
穿梭进新世界时，柯丁感受到一股从未有过的烈风。
他等待着自己的意识再度着陆停稳，问系统：“那阵风是什么？”
“是小宫女重置状态的灵魂。”系统说：“她也等待了很久很久，还好你看了过来。”
再睁开眼时，老太监不耐烦地又踹了一脚床榻。
“别睡了！过来帮忙！”
“师父我马上来，”小桶子麻溜地从床上蹿下去，抹了把脸跟着他往外走：“突然有什么急事？”
“刚才跟你说话你没听见？”老太监虽然很不耐烦，对他其实并不凶：“也是有福气的人，在冷宫都能睡得这么踏实。”
“西苑那个老太妃，病歪歪的怕是要没了，咱们几个还得给她善后！”
“等会你给她擦身子，估计得有不少吐出来的脏东西，你忍着点。”
“是，师父。”小桶子乖巧地应了，又有些不忍：“老太妃……是不是该找个宫女帮忙料理着？”
“宫女还要给她清理遗容，哪有那么多人手伺候的过来。”老太监不以为意：“冷宫的主子也能叫主子？管她之前是太妃是宠妃，进了这地方，要是手里没点银子使唤，连狗都不如！”
柯丁许久没干过这么繁琐的体力活，跟着师傅进了冷宫西苑以后一阵子忙前忙后，顺带着把剧情又过了一遍。
这篇古早宫斗爽文据说成绩还很不错，因为要素齐全，爽点虐点都很经典。
当然，经典这个词反过来写就是狗血。
女主元碧微生下来就爹不疼娘早亡，被嫡女主母姐姐欺负个没够，光是府里的破事就水了三十章。
好不容易进宫躲开了渣爹从中买卖的婚事，她又进了冷宫，但传奇般的人生这才开始。
她自强不息，绝不自轻自贱，所以在冷宫里也勤快努力，不仅用为数不多的月例银子买书看，还深夜吹箫，引得纨绔王爷为她倾心。
“等一下。”柯丁打断道：“王爷为什么要去冷宫晃悠，还是半夜？”
“所以是纨绔王爷。”系统说：“这是爽文，你不要管。”
“还有，王爷在烟花酒巷里没少看过别人唱歌弹琴跳舞吧，为啥她吹个箫就会一见倾心？”
“因为她好恣意好热烈好不做作。”系统说：“这是爽文，你不要管。”
没想到，皇帝对冷宫里的某位绝情妃子念念不忘，独自暗中探望时再次被伤了心，大醉之下将她临幸，次日连名分都没有给，只赐了一碗避子汤。
“冷宫宫女晚上都要回大通铺睡觉吧？！”柯丁有点抓狂：“就算她是随身照顾那个妃子的宫女，皇上这么搞也很没有逻辑，他到底是深情还是滥情啊！！”
“这就是人家作者的高明之处，”系统纠正道：“前人照来者，一定程度映射了女主后面也会因为皇帝绝情的情节，你看不懂！”
女主因此恨上皇帝，恨他这样随意摆布自己的命运，恨他有权势可以睡任何女人，而自己连拒绝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她设下计谋，先是凭诗笺唤起皇帝的记忆，成功领回应有的名分，成为从七品娘子。
再入深宫，美人如云，她因孤傲性格很快失宠，五个月后梦回冷宫种种，在得力干将的提醒下才幡然醒悟，重新设法与皇帝在烟波湖畔偶遇。
那时候她踏着涟漪翩然起舞，让皇帝看得忘神，也借此一升正七品才人，隆宠之下成功得孕。
也在这个过程里，她和皇帝夹杂着爱恨的复杂感情才不断深入，直到最后都极端又晦暗。
“打断一下。”柯丁说：“我们在看什么宫斗规则怪谈吗。”
“为什么女主只要表演才艺，异性就必然会不由自主的爱上她？”
“皇帝就不能有点审美倾向，宫里舞乐坊都是吃干饭的吗。”
“宫斗文都这样。”系统说：“唱个歌啊跳个舞啊，好感度直接刷满，很轻松。”
“还有，再等等，别往后翻。”柯丁说：“女主既然前面又是被打压被凌辱，在渣爹那里过得生不如死，她哪来的资源又是学跳舞又是学吹箫？”
“女主是这样的。”系统说：“调香、写诗、弹琴、唱歌、驯马、纺织、刺绣、烹饪，作者一拍脑袋她就会了，根本不用学。”
柯丁：“纺织？她还得纺织？她为什么要纺织？？”
系统：“你不要管，这是爽文。”
系统正要往后翻剧情，柯丁又举手了。
系统很有耐心：“你说。”
柯丁：“她为什么起始等级这么低，我看了下这附近宫殿的形制，还有太监们的衣服款式，这里参考的是明代吧？”
“古代封妃其实非常频繁，特别是在明代，皇帝随意临幸了谁，隔天就会封妃，根本不会有什么从七品。”
“你外行了。”系统说：“这玩意本质是打怪升级流，升级流就得从卑贱到尘埃里开始讲，而且绝对不能一帆风顺，要升升落升升升大落大升，大家都这么写。”
“你看，她现在怀孕了，那按照宫斗定律，怀孕必被陷害，第一胎流产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不然人家不能写深宫凶恶人心可怖，怎么可能让人顺顺利利生下第一胎！”
柯丁很茫然。
“……啊？”
顺应定律，女主第一胎惨遭算计，但流产后第一时间没有伤春悲秋，而是快速借此巩固圣心，因此得到安慰性晋级，成为正六品小仪。
她暗自为逝去的孩子悲痛流泪，也不断在寻找下手的真凶，同时策划着固宠的更大方案。
在七夕节那天，她设法让皇帝离开皇后寝宫来到自己的宫里，两人结发定情，许下一生的誓言。
“事业心完全没得说。”柯丁说：“这么一看，皇帝像个随便她摆布的工具人。”
“宫斗规则怪谈之四，任何男性角色都没有拒绝女主、警惕女主的权利。”系统安详道：“只要女主略使手段，男主就会深情以馈。”
“你要是想看男主一拍桌子说你跟爷玩心机手段你是老几，那欢迎去灵异区。”
很快，她再次怀孕，这次自请前去太后宫里焚香祈福，也顺利诞育下第一个孩子。
系统暂停了。
“你不吐槽吗。”
“啊？我？”
“对哦，你不看宫斗文。”系统有点遗憾道：“这里是宫斗规则怪谈之五。”
柯丁怔了下：“剧情还算正常吧，有什么问题？”
“为了表现女主角男女平等，强调女主不是爱男宝，宫斗文主角第一胎女儿的概率有百分之九十五。”系统说：“但是后面百分百生儿子，而且百分之九十八会生两个及以上。”
柯丁：“……？”
柯丁：“所以，她第一个孩子是女儿？”
“是的。”
“然后连生了三个儿子？”
“是的。”
“最后又补生了一个女儿？”
“是的，这样才显得她男女平等，第一个和最后一个都是女儿。”
柯丁：“这合理？”
他完美地卡住时间点，和系统异口同声道：“这是爽文，你不要管。”
系统放肆大笑。
女主的品级就像过山车一样上上下下个不停，怀孕时升到正五品婉仪，诞育后升到从四品容华，很快就被贵妃陷害了个大的，直接一夜失宠，重重坠回卑微的正七品才人。
她重拾狠辣手腕，不计前嫌去投靠贵妃，替对方做黑手套算计皇后，在重创皇后势力后得到贵妃扶助，又一跃而飞成为正四品婕妤。
很快，她被皇后反杀，又被皇帝怒而禁足。
柯丁：“皇帝反正是纯工具人，我不想关心了，其他几个角色为什么要莫名其妙的陷害她算计她？”
系统：“这也是宫斗规则怪谈之六。”
“女主必被挫败算计，必被陷害压制，必多次经历炼狱时刻，这样才能不断涅槃反杀。”
“为了配合她的觉醒升级，其他人哪怕在贵妃皇后的位置安生呆着，也必须要算计她作践她，别管每个角色之间有没有利益冲突，也不可能有任何风险利益评估意识。”
“她需要挫折低谷，她们就得当雌竞工具。她需要漂亮反杀，她们就要崩溃赴死。”
柯丁：“我现在想，小宫女知道这一切的时候，怒意会有多强烈。”
“强烈到你无法想象。”
系统顿了顿，然后说：“然后是宫斗规则怪谈之七。”
“只要到了颓势无可挽回的地步，女主必然发现自己怀孕。”
“因为作者懒得想剧情该怎么反杀回去了。”
所以还在禁足的女主在浴中昏倒，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皇帝怀里，后者一改前面的雷霆震怒，把她宠如掌中玉，声音都温柔到快要滴出水。
她一路凯歌，在生育儿子后设法扳倒皇后，也彻底解开第一胎的仇怨，荣升正二品宸德夫人。
在诞育儿子以后，她荣升从一品的皇贵妃，然后去了冷宫。
柯丁差点被呛到。
“等下，前面还在皇贵妃，后面直接TM去冷宫了？”
系统：“你不懂，这种时候大落，读者们就会怒不可遏，订阅率就保住了。”
“而且前面这么多荣华富贵都前功尽弃，她在冷宫里又要竭力求生，你看，又可以水大几十万字，出版的话得连着好几本书。”
柯丁怒道：“皇贵妃得犯什么罪才能去冷宫！讲点逻辑好不好！”
“这都有惯用套路的。”系统说：“孩子打不掉，就得诬陷她和外人有染。”
“虽然女主让好些个男人一见倾心，但是她性格清高不会接受任何追求，这些碍事的男人都会拖她的后腿呀。”
“宫斗文里女主被造谣精神□□出轨的不知道有多少，你也得理解，一招鲜吃遍天，大家都这样。”
柯丁：“皇帝会信？有证据？”
“那肯定是真假证据混在一起，要啥有啥。”系统脑子里晃过了好些个名场面，笑眯眯道：“虽然女主清清白白，但是男主有心理阴影呀，男主心里会被反派女配们强加隔阂呀，冷宫还是要去的。”
再往后，又是成段的起起落落，算计，攀诬，反杀，以及经典的胜利者视角版死亡告别。
女主终于登临皇后之位，睥睨万人之上，进入新的追妻火葬场环节。
她拥有最高的权位，却也再也不会爱他。
系统：“你走神了。”
柯丁：“对，我在专心擦桌子。”
系统：“你以前不这样，以前每次发剧情介绍你都会看好久，还会反复看。”
柯丁：“对，要不你报警吧。”
什么破剧情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全员恶人全员恋爱脑啊！！！
为什么还有规则怪谈乱入这是什么破任务啊！！！
他要是小宫女知道这些又臭又长的神经病剧情直接会拿把砍刀杀翻所有人结束封建帝制好吗！！！
系统也是无言，默默看柯丁以太监小桶子的身份在老太妃的寝宫里前前后后的忙活。
她闲得无聊，先去看了一眼女主的位置，发现那人根本没有往这来的意思。
冷宫里的死亡数不胜数，人家早就知道，也不用过来受教育。
“诶等等，我翻了下时间线，”系统有点惊喜：“你先别擦凳子了，今晚就是她墙头吹箫让王爷一见倾心的时候！”
柯丁呆了下：“那我要去。”
他甚至不用问那主角为啥吹箫非要去墙头呆着了。
摆POSE，好看，月光下自带柔光，爽文都是这样。
“你去干嘛？”
“她唱歌，我就找个附近的宫女太监跟着音乐跳舞，柔光滤镜统统拉满，我看王爷被谁迷得神魂颠倒。”
他本来打算自己去，但不想跟万人迷杰克苏光环扯上关系，果断选择把这福气留给别人。
“我提醒一下，要是她又得手了，那就是公司产品质量不行，你们得赔我八万积分作为精神补偿。”
系统呆了几秒。
“先不说补偿的事，”她不可思议道：“跳舞？你想自己在后台跳，找个人在前面跟着学吗。”
“我又不会。”柯丁耸耸肩：“我拿积分买个功能体验券，直接给路人角色安上。”
“噢，咱们到时候选个古典舞是吧……”
柯丁摇头，开口时无比虔诚。
“我们只选社会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