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丁去看望巨龙的时候, 广场上还回荡着某位新上任神父的叫喊声。

“审判他！他欺负小孩！”

“审判那个商人！他家里有四个老婆！”

新领主靠在龙的身边，眯着眼感受地中海气候特有的长风。

舒爽清凉，特别恣意。

“其实我觉得我跳掉了很多剧情。”他说。

巨龙在眯着眼睡午觉, 闻声耳朵动了一下, 微微侧头。

“比方说？”

“我先前猜, 这本该是个艰难又压抑的故事。”

柯丁看着远处。

男爵之子做了新神父，在体验过牢狱之灾以后重拾人生目标，试图审判那些他知根知底的有钱人。

他在舞会和酒馆早已听过太多烂事, 而能做到那些恶行的，大多都有点小地位。

另外两个神父则是如释重负，抓紧时间呼吸外面自由的空气。

——这祖宗但凡脑抽一下，他们还得跟着回地牢受罪。

“人鱼碰到水就会长出鳞片和鱼鳍，他必须隐瞒身份, 抹去美貌，做满身脏污的马夫。”

“他会无意间碰到水，然后恐慌、卑微又渺小地去应对身份危机。”

血脉会是他最大的风险, 至于爱情, 自由，职业, 那些都是奢侈品。

神父会竭力保护他的安全，可他也会成为神父的拖累。

“但是剧情里临时加了一条龙, 还是银色的。”柯丁拍了拍自己的准对象：“但凡引入这种绝对暴力的必杀神器, 前面那些小心翼翼拼命掩饰的细节也就不重要了。”

巨龙似乎是瞌睡醒了, 活动着筋骨缓缓坐起来。

它一动，连带着广场的地面都微微震颤。

从龙脊到长尾, 山脉般的躯体迎着日光连环起伏，每一片鳞甲都泛着寒光。

柯丁本来趴坐在龙翼一侧, 下意识抱紧他的背脊，努力表现得镇定。

月轮般的眸子看向他。

姜熠在忍笑。

“怕高？”

“才没有！”柯丁强行嘴硬：“怕掉下来也很正常！”

“你的任务差不多了吗。”

“已经可以收工了。”

“那很好。”姜熠说：“我基本上背完了。”

“你的血……解析出来大概是多少体量的内容啊？”

“拆分解构，还有生物信息，组合起来大概……六万字到八万字的内容。必须一字不错的按顺序全部背下来。”

“……！”

龙伸了个懒腰，开始扇动翅膀。

附近街巷的人都因强风纷纷后退，有小孩抱着廊柱生怕被吹飞出去。

有富家少爷故意踩翻卖花女的提篮，正在被莫德哐哐扇巴掌。

人们衣袖翻飞，表情敬畏，目送着银龙载着领主高飞而去。

柯丁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用力抱紧龙脊上的突起，屏住呼吸往下看。

世界在变得渺小，如同微缩的模型拼图。

森林是起伏又蔓延的绿绒花毯，城镇是六边形的格纹点缀。

他随时都可能掉下去，可他们还在飞得更高。

更高，更高，在伸手就能触及太阳的时候，他们猛然坠落。

像是不受控的彗星，像是完全倾翻的天平，他们在凌厉风声里急速下坠。

姜熠在脑海里问道：“害怕吗。”

柯丁此刻反而才找到最真实的镇定。

“我在你身边，我不害怕。”

银龙长啸一声，带着他坠入蓝琥珀一般的清澈深海里。

在同一秒中，巨龙身上的青年长发被水浪扬起。

他的长尾犹如羽翼，腿侧鱼鳞紧贴在龙鳞上，仿佛本应如此镶嵌的华丽宝石。

鱼鳍在此刻随之张开，接受每一缕水流的亲吻与照拂。

呼吸重新变得无比自由畅快，间或涌出的气泡也好似大海赠与的珍珠。

巨龙在深海中起伏着遨游，而脑海里的声音也变得低沉又清晰。

此时此刻，他们的世界只剩下无尽的清澈水流。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始终见不到你，该怎么办。”

“至少可以在不同的时间线里，在不同的朝代和国度里，见到你年轻或者衰老的样子。”

“哪怕皮囊不属于你，我也可以借由他们，去触碰你的灵魂。”

柯丁游到更靠前的位置，伸手想要环抱银龙修长的脖颈。

但他对于龙来说太渺小了。

他像是一枚碧叶贴在偌大榕树上。

他把脸埋在他的脖颈前，像是嘟哝一般地说：“异时空恋爱好玩吗。”

“很有趣，但也该到新阶段了。”姜熠说：“我回去以后，会核对来自你那边的时空坐标，重组龙血结构，然后做传送门过来。”

“时间大概需要……你那个世界的七天。”

柯丁蹭了蹭龙鳞，本来想接着撒娇，突然想到什么。

“你有我那个世界的时空坐标？什么时候的事情？！”

姜熠：“有人把它发到了我的邮箱和手机里，一式两份。”

系统：“嘿嘿，不用谢。”

柯丁：“……！！”

“这么快吗！！”

“要见面了吗？！！”

姜熠：“……怎么说得像网恋奔现。”

柯丁：“我还在美国！我还在天天给洋鬼子们做指检做心电图！我还通宵值班爆痘了！”

姜熠：“那我等半年再过来？”

柯丁：“不许笑！”

事发突然，以至于任务正式结算的时候，柯丁还有点恍惚。

他的意识漂浮在数据流构筑的虚空里，高处烟花绽放，低处白鳍豚遨游，萧白穹送的香蕉树已经长到两米高了。

系统：“按照流程现在要结算任务奖励，以及汇报人物后续动向了。”

柯丁：“……”

系统：“好好的孩子，看着是已经傻了。”

柯丁：“……”

柯丁：“这次是真的要见面了！！”

柯丁：“我要准备什么！！我美好的容貌我的才华我的超群气质还没有加载完！！”

系统：“你美好的精神状态百分百是在线的。”

柯丁：“啊啊啊啊！！！！”

青年捂着头猛转三圈，无能狂怒。

“我总得准备点什么吧！！我回公寓楼下给他买点牙刷拖鞋吗？！”

系统：“网恋奔现倒也不是要准备这个吧！！！”

为了转移注意力，系统姐姐把项目结算清单发了过来。

奖金三十五万，任务目标破防积分两百四十点，其他人士总破防值四千六百点。

“人鱼后来怎么样了？”

“银龙飞走以后，人鱼爱伦也消失了。”

系统看了看后面的剧情，挑了几个片段讲给他听。

“爱伦本人对权力并不感兴趣，但是能重新获得自由，算是重生以后最大的礼物。”

“他后来和不同种族的生物谈了四五段恋爱，又开始享受单身，最后找到了家族所在的深海，再也没有回到陆地。”

“作为感谢，他送了你这个。”

一张图纸落了下来。

柯丁下意识接住，发现上面绘制着那个世界独有风格的海蓝宝石戒指。

“他本来想送你实物的，毕竟亮闪闪的东西海里有很多，”系统耸肩道：“但是我跟爱伦讲了，你的灵魂在别的世界，没法拿到他送的实物，所以他转绘了一张工艺图给你，喜欢的话可以拿去复刻。”

“看~着~像~婚~戒~哦~”

柯丁耳朵都红了：“我收好就是了！”

“另外他本人据说看见莫德八进地牢的时候笑疯了。”系统说：“这哥们恨那个野猪少爷确实恨得牙痒痒，你干得好！”

青年直笑：“毕竟我是专业的！”

再回到现实，恰好是清晨。

老张在一边刷牙一边摇头晃脑地复背骨科知识点，看见柯丁如临大敌地走了出来。

“你不是去妇产科轮转？这么紧张。”老张含糊地说。

“今天周几？”

“周一。”

柯丁盯了半天镜子：“那我从今天开始敷面膜。”

“你带面膜了？”老张听得稀罕：“给我也来一片，我脸上都干成大戈壁了。”

“……没带。”柯丁重新修正说辞：“我要从今天开始敷黄瓜片！”

星期一。柯柯如临大敌。上班都报以期末考试级别的专注，生怕某位医生从哪个应急通道里突然出来。

星期二。柯柯如临大敌。一整天都神经紧绷，搞得老张跟着紧张，怕是哪个杀人犯又越狱了。

……

星期四。柯丁临大敌临不动了。

他这人紧张最多三天，再久一点还是会变回咸鱼。

也就穿着睡衣瘫在沙发上敷黄瓜，边看电视边玩手机这样子。

听见有人敲门，张茂茂在厨房喊道：“帮我收一下，是我在亚马逊买的弱智小玩具！”

柯丁应了一声，扶着脸上的黄瓜皮过去开门。

然后和姜熠目光正对。

男人忍笑。

柯丁唰得把门关上了。

系统：“你态度温柔一点好不好！”

柯丁：“你居然不提醒我！！”

系统：“嘛，想看点乐子。”

柯丁：“好嘛我成乐子了！！”

隔着门，姜熠又敲了两下。

“不理我了？”

柯丁快速冲去摘黄瓜皮洗脸，紧急看了一眼自己的小熊睡衣。

穿得还是小熊睡衣！！

哪怕穿个白大褂职业一点帅气一点呢！！！

他好像好多年都没有见到姜熠本人的那张脸了。

每次都见到的是神貌相似的太医，医生，甚至是一头龙。

突然能见到喜欢的人，他只觉得心脏狂跳，简直是心律不齐。

柯丁再打开门的时候，脸上还挂着水珠。

姜熠看着他笑。

“皮肤很好，没有痘痘了。”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可爱。”

柯丁懵懵地站在门口，完全说不出话来。

张茂茂闻声凑过来，擦着手说：“亚马逊配送员现在都是中国人了？”

话说到一半，他看见门口的姜熠，直接愣住。

“这位一看就很有钱又很牛逼的帅哥是？”

柯丁缓缓回头。

“他是我的网恋对象。”

姜熠从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