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伦丁·冯说不出一句话, 胡乱点头擦拭眼泪。
相连的神经触须亮起共感的微光,瓦伦丁·冯闭眼,任由精神感官沉入那片光辉海洋。
[…
“我希望太阳爷爷每一天都出来, 驱散潮湿和角落的青苔, 化开冻结的水管, 希望院里不要再有人因为积水和扫雪摔伤。春天,春天, 请你快来。”]
一片温柔不刺眼的光晕中。
瓦伦丁·冯见到一个背对的黑发幼童。
黑发幼童身前有一张巨大的旧塑料桌。桌上丰盛地放着水果蛋糕、塑料餐碟叉、五颜六色的散装色素糖果、乱七八糟的散装零食、堆成小山的方形馒头和玉米馍馍、几大盆热腾腾炖菜、两筐白煮蛋和玉米。
瓦伦丁的视线高,目光越过黑发幼童的头顶,看到幼童面前摆着全桌唯一一碗精面水饺。
随着一声声稚嫩童声认真地朗诵许愿, 以幼童的背影为中心, 回忆的生日宴景象越来越完整。
眨眼间, 瓦伦丁·冯只身站在一间打扫得非常干净的老房厅堂里。
厅堂不大不小, 中间摆着一张陈旧的塑料圆桌,墙边摆放长条矮书柜,书柜上方贴着不少捐赠合照。室内灯光昏黄朦胧, 有一股暖融融的食物香气。
桌子主位坐着一位身穿厚毛衣的中年女人,坐着也高,打一眼就知道身体结实, 健康有劲。圆桌围着一圈身高不一的小孩子,他们围着塑料桌齐齐拍手, 朝黑发幼童的方向一起唱着跑调的生日歌。
瓦伦丁·冯的感官与记忆像短路多日的电线,忽然重新通电。
他想起更多地球记忆, 分辨出回忆细节:主位的成年人是北方人, 一定很勤劳也很能吃苦, 她有一双厚实的手掌和一双能打倒任何困难的坚毅眼睛;桌边的孩子统一穿着相似的老气旧毛衣黑裤子, 他们齐齐留着好打理的短发, 手脚衣领干净整洁,长相毫无相似点。瓦伦丁·冯明白了,他的同乡幼年生活在一个老旧的福利院。
[“小瑾,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院长妈妈伸手摸了摸黑发幼童的头,“重新再许一个新愿望,不能重复。”
黑发幼童疑惑地问,“为什么不可以许愿重复的愿望?”
“因为你上一个愿望已经失灵了。”慈祥的院长妈妈说,“如果一条路无法通过,不要一直撞墙,立刻找新的出路。时间是很宝贵的东西,我们要好好珍惜。”
黑发幼童陷入思考。
“小瑾!新愿望要一个新的暖水瓶吧!我们宿舍的暖水瓶都不暖了!”“走开啦!阿瑾!许愿要钱!小卖部阿叔买新的街霸卡牌回来了!贼滋啦帅!”“不行不行,许愿要新衣服!”“许愿要溜溜球!校门口的小卖部阿伯进了闪光溜溜球!阿瑾要这个要这个!”“要新书包吧!我们轮流背!”塑料桌边的孩子们高兴地支招乱叫。]
瓦伦丁·冯怔怔望着,热热闹闹的童声仿佛打碎了某种限制,早已消失的人类时期童年记忆缓缓浮出。瓦伦丁·冯想起6岁时的生日愿望:【我许愿,爸爸妈妈快点康复,接我回家。我不想生活在伯伯家,好饿…好孤单,没有人和我说话。】
[…
“真的不可以许愿春天吗?”黑发幼童想了半天,纠结地说:“最近总是在下雨夹雪,每天安哥和淑姐都要顶着冻雨清雪,不清我们就没办法出去上学。姨姨每天要去城里工作和募捐,前天你还崴到脚,跌打酒也要用完了。如果太阳和春天明天回来,大家就不辛苦了。”
“不可以。”院长妈妈只好解释:“今年我们这边遭遇了罕见的强降雪,天气预报说未来一个月都要连着雨夹雪,太阳和春天要迟到好久呢。”
黑发幼童发出轻轻的“啊。”
他沮丧地说:“那好吧,一个月好长呀,我都要长大了。”
院长妈妈摸了摸幼童的黑发,笑道:“怎么会?不要担心,春天和太阳的脚步很轻,一定会在你长大之前到来。重新许愿吧,认真想一个真正想要的生日愿望。”
“今天是你的诞生日,世界会倾听你的声音,将礼物送到你未来的人生中。”
黑发幼童合手祈祷,在一片“当奥特曼!”“当变形金刚!”“当黑猫警长!”的吵闹声中吹熄蜡烛。]
这一段记忆在欢声笑语的生日快乐歌中结束回放。
瓦伦丁·冯的感官下意识往前一倾,还想要在那间老旧整洁的厅堂再留一会,听一听熟悉的语言,闻一闻旧日的食物香气。
但还没等他来得及怅然,一片新的回忆化为新的柔光自上而下,笼罩他。
瓦伦丁·冯下意识眯了眼睛,再睁开,眼前一片光明澄亮。
光明中心有一座不大不小的老式院落,红砖绿瓦,院中有一棵挂满青柿的老树,院落一侧晾晒着被褥和颜色鲜亮各异的外衣,院门口站着院长妈妈。
院长妈妈身前,一位年龄约莫15岁的黑发少年背对瓦伦丁·冯。
黑发少年伸手递了什么东西给院长妈妈,说:“姨,这是学校发下来的月补助,一共2000,您看看给院里修一下水塔还是暖气管道,马上十月到了,气温一降,再请工人费用该涨了。”
“2000?上个月还是800,这个月怎么就2000了?你读的那个学校我还不知道?要不是你成绩稳定,初高中几年每年年级第一,他们怕你被其他学校捞走了,才从牙缝里挤出800给你当生活补助。小城其他学校的奖学金顶天了400块!卡里另外1200哪来的?”
院长妈妈横眉倒竖,一把将银行卡又塞回黑发少年手里,“你是不是又悄悄跑出去打工了?高中是关键年,你要多花点心思在学习上,学校给你发补助是让你吃好穿好。院里的事情哪需要你操心!”
黑发少年正值青春期抽条,身形纤长,肩背单薄。九月末的风一吹,宽大的校服贴着腰身,腰身似春天刚破土的竹,瘦而不弱,生机勃勃。但力道比不过常年劳作的院长妈妈,院长妈妈一抓一握,黑发少年双手挣都挣不动一下。
黑发少年无奈地说:“哪有的事。姨别想太多,月前省里的重点校办了学科联赛,我拿到第三名,成绩没出来前都不算结果,所以我没说。上周比赛成绩下来,学校就我进了前三,这个月多出的钱是校长补的红包。意外之财,人人有份。院里可以用,可以用。”
院长妈妈将信将疑:“只是考一个省联赛前三就有那么多钱?真的没有去悄悄打工?”
黑发少年点头,声音飞扬又自信:“没有什么比知识更赚钱……嘶!”
院长妈妈伸手打了他一下,“你现在主要任务就是学习!”
黑发少年摸着手臂,耸肩,老实了一点,“好的。姨放心用这笔钱吧,不用太担心我在学校的伙食,我的饭卡能刷教师食堂,班主任和其他科老师也很照顾我,一天三顿两顿吃肉。”
“好,好。这就好,你要好好读书,读书才能出人头地,知识学到肚子里才可以让你,”院长妈妈叨叨絮絮念着。
黑发少年温和地接道:“可以让我睁开眼睛看世界,不怕迷障与困惑,知识是盾与枪,可以让人生坦途,不被危言所影响,永远都有退路。”]
这一段回忆结束,第三段回忆很快降临。
瓦伦丁·冯惊讶,第三段回忆与前两次不同,这一次的回忆是动态的!
回忆场景首先出现一条昏暗小巷,走过小巷后是各种搭建违章的老式建筑,天色黑沉,居民楼只零星亮着几户灯。
[…
夜幕下,黑发少年略有喘息跑过废品堆叠的小巷,在一处十层高,但只亮着三户灯的居民楼后门停下。
他撑着膝盖喘气。
黑发少年没穿校服,在盛夏的夜晚反常地穿了一条长袖黑衣和黑裤,一双有点不协调的大码工地靴,鞋绳紧紧在脚踝上绑死。他撑着膝盖的双手,一手握着一个滑盖手机,一手攥着一对旧皮工作手套。
工装黑裤的后口袋鼓囊囊地装着什么东西。]
瓦伦丁·冯倾听到这段回忆的回声:这双不合脚的旧工地鞋25元、手套是特意从废品站淘来的旧货、价值150块的旧手机里存着所有被领养走的兄弟姐妹的联系方式。今夜,我收到院中出去的小妹打来的求救电话。
[…
黑发少年休息十多秒,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包脸包头的工厂口罩戴好,又戴上手套,身形灵活熟门熟路地爬上老楼各层违章搭建的雨棚,翻进3楼一户没有装防盗窗的阳台。]
这一次,瓦伦丁·冯终于在黑发少年爬建筑时候看清他的样子,那张脸和来见面的德斯蒂尼足有6分相似。
随着回忆递进,瓦伦丁·冯突然听到了属于小孩子的细细哭声,那哭声很奇怪,混着几声含糊不清的“啊…啊…”
[…
黑发少年轻手轻脚翻进阳台,无声无息走过没开灯的客厅。]
瓦伦丁·冯看到客厅墙上挂着许多照片,大部分是一对慈祥的夫妻搭着相貌不同的小孩子和少年少女的照片,正中间挂着慈祥夫妻年轻时的结婚照,结婚照下方摆着电视机和台式电脑。
接着,瓦伦丁·冯看到黑发少年摸到房子里唯一亮着灯的卫生间,卫生间的门是推拉门,里面隐隐传出孩子特有的尖利哭声和一个成年男人的笑声。
瓦伦丁·冯这才后知后觉忽然意识到什么,他意识到关键的那一霎,回忆的主人公已经从工装口袋里拿出一条生锈的细铁链卷在手套上。
[…
黑发少年无声推开门,举起缠着细铁链的拳头,仿佛演练过千万次,精准锤中男人后颈。下一霎,黑发少年猛地拽过浴缸浴帘,遮住浴缸中小孩又惊恐又喜悦的目光。]
在瓦伦丁·冯看到的三段回忆中,黑发少年绝不算很健康的类型,身形清瘦如竹,手背血管明显,腕骨凸出。
但,在这片回忆中,黑发少年先发制人,攥一手铁链砸得成年人惨叫摔倒,他再没有让这个男人站起来哪怕一秒。
少年那只皮肉单薄的手死死摁掐着成年男人的后颈,他的手背上虬起一片狰狞青筋,他在发抖,但那只手是那么不可思议的稳定,坚固,有力。
瓦伦丁·冯又一次想到新破土的新竹。苍瘦的青竹破土而出,杆是脆的、枝是嫩的,却饱含能刺破石头的愤怒力量,誓要刺穿一切不公与恶意,向天而生。
[…
黑发少年掐着男人后颈,另一只缠着生铁的手快狠准一下又一下在男人身上,男人很快失去挣扎的力气,确定男人失去起身和反抗的力量,黑发少年才起身,他解开细铁链,将铁链换到另一只手。他的左手不停打抖,几乎无法合拢。
意识仍然清醒的男人一旦尝试回头,少年立刻用铁链狠狠抽男人背上的伤。
男人无法回头看到底是谁袭击自己,他只能吼出求救声,但只叫了两声,男人又不叫了,开始挣扎着受伤的四肢往浴室外爬去。]
瓦伦丁·冯马上想起来,这栋居民楼根本没几户人住!绝不会有人听见猥亵犯的哭嚎!
一时间,他感觉一阵畅快和一阵恶心;猥亵犯特地选了住民稀少的居民楼定居,可想而知存了什么心思。
但瓦伦丁·冯看着看着,有点不明白了。
黑发少年并没有阻止男人往浴室外爬,客厅里有一个座机电话!
不仅如此,男人一旦爬着停下了,一片寂静中,男人身后的黑发少年会故意弄出铁链的响动声。
铁链声催动男人的恐惧,男人再疼都会开始爬动。
只要男人一停,漆黑的客厅中就会传来铁链响动声,“叮啷…叮啷…”
铁链声仿佛猛兽狩猎前的低鸣,只要一响,疼痛便会降临。黑发少年面无表情提响铁链,强迫男人去报警。
男人很快就爬到了客厅座机前,拽下电话绳,哆嗦着拨号,电话一接通,他神志不清地咆哮入室抢劫,入室杀人。
漆黑的客厅安静无比,瓦伦丁·冯能听见座机对面传来询问地址的出警声。
[…
“…15分钟,我们一定到,请您保持通话…”
黑发少年拔掉电话线,一脚踩在男人背上,弯腰伸手绕过男人脖子,不太熟练地试了勒喉,男人很快翻白眼晕过去。少年把男人头转过来,打了两巴掌确认反应。
男人没动静。
昏暗的室内响起轻轻走开的脚步声,脚步声由近渐远,直至消失。
寂静十秒过后。
忽然,躺在地上的男人眼皮下的眼球动了动,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
]
“!”瓦伦丁·冯心猛地一抽,为同乡的反应和警惕!
[…
男人睁开眼,眼睛余光注意到什么,脸上狰狞露出绝望。
昏暗的室内,他身后的黑影始终没有离开!
黑影只是静静站着,面无表情观察他的“昏迷”。
仿佛是在嘲讽。男人睁开眼后,黑影便用靴跟轻轻磕响地板,嗒嗒嗒,靴跟发出模拟走动的脚步声。脚步声重重轻轻,一轻一重,嗒嗒嗒。
黑暗中仿佛有十多个人在室内走动,脚步声由近渐远,由远渐近。
无法回头的男人吓得呕吐。
黑影再一次拖动铁链,靠近男人。
但还没等黑发少年碰到男人,男人已经吓晕过去了。
黑发少年弯腰,面无表情观察了半分钟,确定这次真晕了,他立刻绕回亮着灯的卫生间,拉开浴帘,对乖乖蜷缩在浴缸里的妹妹抬起手。]
瓦伦丁·冯猛地明白为什么第一次听到的幼童哭声很奇怪,伴随“啊…啊…”
[…
黑发少年熟练地打手语,放慢讲话速度:“身体哪里痛?有没有难受?”
小孩一边手语回应,学着哥哥的嘴型,慢慢说:“…他…才进来。瑾哥,就到了。”]
是只能使用手语辅助讲话特殊儿童。啊!什么垃圾人!瓦伦丁·冯的感官拳头瞬间硬了,一下子又想起一大片现代记忆。
[…
黑发少年马上用手指说:“等等会有大人来,只要有叔叔哥哥靠近你,你就哭,只能让姨姨和姐姐抱。之后,大人问你在新家过得怎么样,你就诚实地把一切说出来,他们对你好,也对你很奇怪。”
“…好…”小孩用手指说。“我会…努力。”
“不要害怕,很快就能回院里。”黑发少年用手语说。
“如果回不了…院里,怎么办?”小孩用手指问。
黑发少年沉默几秒,用手指说:“这里发生了坏事,等等出现的大人都是黑猫警长,一定会把琳琳送到正确的地方。琳琳不是最喜欢黑猫警长?相信黑猫警长,黑猫警长永远会保护弱小和正义。”
“…好…”孩子蜷回浴缸。
黑发少年很快离开卫生间回到客厅。]
瓦伦丁·冯这会儿知道少年鼓囊囊的裤子口袋里装着什么了。
[少年回到客厅,从工作裤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袋,他把信封袋拆开,将里面的照片撒在昏迷男人的身上。]
“……”瓦伦丁·冯猛地凝神去看客厅的相片墙,合照中的每一个人都在阴影中凝视镜头,扬起微笑。
不同的照片中,道貌岸然的男人单手扶着十多个面貌不同的少年少女的肩头,神态慈祥亲切。反胃感直冲瓦伦丁大脑,他没再看地上的照片。
[…
黑发少年撒完照片后,又从信封里倒出一个拇指大的硬件,走到电视机旁边的台式电脑主机后,手脚利落地将U盘重新安装回去。
安装完硬件,少年扫视客厅,又去把大门打开,最后他顺着阳台原路返回下楼。
少年没有马上离开,他藏在居民楼后门的小巷口,一直等到警铃响起,确定三楼客厅的灯被打开,听到几声中气十足的脏话咆哮,才离开小巷。]
瓦伦丁·冯又一次聆听到记忆的声音:这个猥亵犯最后被判刑,出狱后终身携带报警脚环。
这片记忆最后回归明亮。
[…
少年趁着夜色,翻墙回学校宿舍,冲完战斗澡换过干净校服回去上晚自修。
黑发少年一进教室。
“喂,刚刚李老师过来抽查,我替你打掩护了啊,我说你吃坏肚子去上厕所。”同桌酸溜溜说:“李老师回去给你找冲剂了,等等拿过来你可别露馅。”
“感恩兄弟,好人一生平安。”黑发少年笑眯眯地说。
“哼。”同桌呵呵,又用胳膊拐拐黑发少年,“第一次见你翘自习那么久,去干啥?上午我看到17班的不良找你,你是不是和他们去抽烟了?有这好事不带我一个。”
黑发少年翻开英语试卷,拿起笔,开始写作业,“只有你当抽烟是好事。”
“干坏事竟然不带我!”
“你一起去早吓死了。”黑发少年轻笑一声。]
这一段回忆结束。瓦伦丁·冯一眨眼,面前又是新回忆。
回忆中的黑发少年又抽高了,身形有了青年的实感。
他背着一个运动挎包,站在已经褪色的红砖绿瓦院门前,低头和院长妈妈说话,递给院长一个信封。
[…
“这张卡存着学校发的奖励金。”黑发青年说,“考上首都大是三十万,还有这些年存下的竞赛奖金和居委发的,整合三十五。宿舍的暖气管道年年都坏,小兆他们去年临时用碳取暖差点捂死一宿舍人。今年暖气管道必须换。琳琳她们的冬衣也短了,棉芯拆出来再晒也不暖,再添一批新的外套吧。”
“不行。这是你的奖励金,你该用在自己身上,上大学要花钱的地方更多,还有,”院长妈妈还没说完。
“不用太担心。”
黑发青年温和地说,“市里有人准备资助我四年,机票在昨天寄到了学校。大学那边有相关扶持政策,我手机里还存着上学到现在所有老师的联系方式,钱够用日常开销就行,我不会饿肚子的。”
院长妈妈深深叹气:“你还小不懂,人总是要攥点底气才能挺直腰板。”
黑发青年笑笑:“姨,还是您和我说知识就是力量与金钱。我18岁至今,对谁弯过腰求过财?我年年成绩稳定,学校和居委年年有奖励金。现在还有市里的慈善家专门资助。姨,新时代啦。”
“好吧。”院长妈妈最后说,“我会去联系暖气公司。”
黑发青年变魔术一样掏出一张写着号码的纸,“我昨天就联系谈好了。这家公司是我班主任亲戚开的,报价已经打过折。您一个电话,他们随时过来拆管道。”
院长妈妈:“……”
院长妈妈挥起结实有力的巴掌啪啪打黑发青年的手臂。
打得哈哈笑的黑发青年前后摇了两下。]
瓦伦丁·冯的记忆就像在破开一层层蛛网,他忽然想起自己也有一位这样的长辈。那位长辈对他最后一句话是叹息:【你求别人爱你,就不会有人爱你。你要照顾好自己的心,心很珍贵,你不能总是将它毫不保留地送出去,分享太多次,你就空了。】
瓦伦丁·冯泪眼蒙眬,又一片泛着柔和光晕的回忆落到他的精神感官中。
第四片光晕回忆是闪回记忆,瓦伦丁·冯在闪回记忆中,看到黑发同乡大学毕业,进入社会的经历。
黑发青年在一个温暖的大家庭中长大,所学所得都在教他怎么当一个好人。
但世道不会因为一个人是好人,就善待他。
抚养者的教育深深影响黑发同乡的三观,知识就是力量和金钱。他年少早慧,上学第一年就已经品味过知识带来的饱腹和温暖;步入社会后,他从未因金钱与阶级权势迷失自己,吃的苦大部分亏在善意与信任上。
他吃了很多苦,但一次都没有被打败扭曲。摔倒了就爬起来,受伤了就想办法治好,被坑害了就以牙还牙。他足够聪明,有手段有魄力,从不用聪明去害人。
同时,他善良坚韧又勇敢,在尚且弱小的年龄,为了所在乎的人,他的勇气就像疯狂的堂吉诃德,敢孤身一人去挑战巨人风车。
瓦伦丁在德斯蒂尼开放的四段精神回忆中,认识一个值得用生命去信赖的人。
这些回忆建立在神经触须上,无法篡改作假,瓦伦丁·冯彻底打消对陌生同乡的顾虑和不安。他再无“老乡见老乡,背后来一枪”的隐忧。
最后,德斯蒂尼的回忆在瓦伦丁·冯的感官中化为一片虚幻的光辉,光辉中出现一道黑影。
虚幻的黑发青年朝瓦伦丁·冯走来,身影慢慢化变成银色,黑发褪色,肩头落银,最后变成银发银眸的德斯蒂尼。
这个人不论是黑发还是银发,眼中的坚定明亮从未改变,始终如一。
“你好,交个朋友吧。”银发银眸的人对瓦伦丁·冯伸出手,微笑着正式道:“我是时寸瑾,你叫什么名字?”
瓦伦丁·冯的感官颤抖,他伸出手握上去,轻飘地说:“我叫……”
…
现实喷泉厅。
闭目的时寸瑾看完瓦伦丁·冯的人类期记忆,咽下一口叹息。
瓦伦丁·冯的人类记忆,用12个字就能概括完:童年失亲,辗转流浪,渴望被爱。
瓦伦丁·冯说自己遗忘了许多记忆,记忆缺失,无法用言语解释清楚。时寸瑾在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进入他的回忆世界,还是被惊到了。
瓦伦丁·冯的回忆世界像一面砸成蘼粉的破碎镜子,整块镜子,只有5片巴掌大小的回忆是完整的。其余的记忆,零零散散四落在5片完整的镜片旁边,泛着碎裂的光。
时寸瑾:“……”
完全具备了原著瞎开章节号的混乱美特色。
时寸瑾延伸感官去触摸那5片记忆。
5片记忆中,有三片是人类记忆,两片是虫族记忆。
时寸瑾先翻开瓦伦丁的第一片人类记忆。
第一片是童年。
父母在瓦伦丁6岁的时候车祸重伤,在医院躺了一周后撒手人寰,双方亲戚赶来的第一时间是争夺保险金和赔偿款。无人管他询问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被问得烦了,大人们就说:“听话一点!安静一点!你爸妈就能早点回来了!”
这句话是诅咒,缠绕了瓦伦丁·冯的一生。
第二片是少年。
16岁的瓦伦丁·冯阴郁沉默,有钱又贫穷。
他的父母早年留过学,不伦不类地学外国公证遗嘱,设定保险指定继承人与财产管理经纪人。
发生意外后,在一系列复杂的公证合同操作下,瓦伦丁父母的保险金和赔偿款仍在瓦伦丁名下,财产管理经纪团队每年按照比例给瓦伦丁打钱。
那是一笔很大的钱。
6岁失亲的瓦伦丁成为了一颗摇钱树。
亲戚们争夺他的抚养权,近十年来,他在数十个家庭中轮流生活,这群与他有血缘关系的成年人从未将他视为亲人。但这群人又担心孩子对经理人团队说些什么,导致失去申请抚养权的权利。
他们开始教育瓦伦丁听话,沉默,不要总是问太多,不要学太多。
只要瓦伦丁听话,他们就会爱他,关怀他。
第三片是成年。
从6岁起,瓦伦丁就一直听话。
直到他成年,可以自己管理财产。
遗产十不存一。
十多年来,这些留着相同血液的长者啃食瓦伦丁的父母遗躯,带着满足的饱腹感拍拍屁股走人。
瓦伦丁的世界骤变,他不明白,他去问,他茫然地向长辈们伸出手。然后,他得到了一堆滚烫的石头。其中最烫的几块是无聊,无趣,无用。
18岁的瓦伦丁直接逆反了。
进入大学之后,他活成一个吵闹热情的超级自来熟。
很多人因此靠近他,信任他,爱他。
骗他。
骗过他的人都知道,只要认真对他好,随便给出一点情绪价值,你骗他多少次,他都会原谅,并再次付出热情和帮助。
瓦伦丁曾体验过亲情的爱,但他失去得太早了,只模糊记得一点点爱的甘甜。
即使被故意哄骗,被无数次打击,只要能回忆起隐约的甘甜,瓦伦丁就可以撑着不崩溃。
…
时寸瑾看完了瓦伦丁较为完整的人类记忆,在一地碎碎的记忆里翻找片刻,试图再翻出一些能阅读的人类记忆;比如瓦伦丁有没有真正谈过心的长辈,真正的好朋友,谈过的恋人等等。
奈何时寸瑾翻了好一会,完全找不到可读的人类记忆细节。
时寸瑾只好继续往下读瓦伦丁的虫族记忆。
他翻开瓦伦丁的第一片虫族记忆。
开读2分钟,时寸瑾沉默。
瓦伦丁的第一片虫族记忆是2-10岁。
2岁,他的大脑发育完整,存在自我意识与辨别,回忆起一部分人类认知。
然后,一直到10岁,正在10年,小瓦伦丁没有一个同龄朋友,没有一个熟悉的雄虫亲长,长时间陪伴他的只有沉默高大守护者。
教导各科虫族常识的老师每周来三次,灰袍的礼仪官永远静静站在阴影中凝望他,记录他的一举一动与每一个想法。
10年里,每周来两次的贝林老师,是唯一能让瓦伦丁感受到情绪反馈的存在。
贝林老师会和他说课本外的事情,会带他在露宫各处走走,用风趣温柔的口吻教小瓦伦丁认识每一株他不认识的植物鲜花。
但那时的贝林老师很忙,每次来露宫只待三小时。
如果小瓦伦丁只是小瓦伦丁,他会将每周的寂寞熬成期待,高兴地等着贝林老师来。小瓦伦丁孵化后就待在露宫,他的世界很小,小到每周六个小时的陪伴就能过得很开心。
但小瓦伦丁又不是小瓦伦丁,有着人类记忆的瓦伦丁要被这种照顾折磨疯了。
他觉得自己变成恒河猴实验中的幼年猴子,在沉默的监视下,一日又一日地被驯化。
瓦伦丁过完在虫族的第十年生日,忘记过去的名字。他精神崩溃了,分裂出另一个人格,小瓦伦丁。
小瓦伦丁沿袭了大瓦伦丁的潜意识习惯,即使无人陪伴,他也开始慢慢变得开朗外向,精神相对10岁前,整体上瞧着竟然健康了很多。
…
时寸瑾看完瓦伦丁的第一片虫族记忆:“……”
时寸瑾沉默着翻开瓦伦丁的第二片虫族记忆。
…
小瓦伦丁10岁之后的某一天,露宫忽然新装了两扇漂亮的花门。
花门后是通向露宫外的世界,猫眼主城。
小瓦伦丁就这样开始了横冲直撞的童年之旅,也认识了虫生中第一个朋友,弗兰基米尔·简宁。
10-16岁,小瓦伦丁过得一帆风顺,认识更广阔的世界,见识更多奇景与虫族,他已经不那么依赖贝林老师的每日陪伴了。
但小瓦伦丁仍然没有可以稳定社交的朋友。
小瓦伦丁和其他高等阁下的关系不冷不热,小瓦伦丁更喜欢和发育不整齐的中等阁下待在一起。
但发育不整齐的阁下并不能常来露宫,所以,小瓦伦丁参加的社交茶会,来回几个茶友都是认识但关系不好的高等阁下。
高等阁下用有色眼镜看他,有时会阴阳怪气几句小瓦伦丁的无知,小瓦伦丁从来不忍。
可惜他逢吵必输,越输越爱吵,越吵越气,愤怒成了小瓦伦丁的学习动力。
他的联盟语和各区小语种成绩突飞猛进,然而没有什么用,该输还是输。
小瓦伦的连输战绩连戈贝利尔都看不下去。
后来小瓦伦丁一和其他阁下发生言语冲突,蛾种侍者就会快快找来已经成为礼仪长的戈贝利尔·贝林。
戈贝利尔捉着小瓦伦丁的手,牵着他离开去学习或者吃点心,小瓦伦丁每一次都会抱怨吵输在哪里。
戈贝利尔一开始听了两次,教了两次,第三次就带着蓝牙耳机去接人了。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小瓦伦丁17岁的某一天,他的吵架社交圈里出现一个新词:菲特故事。
小瓦伦丁觉察记忆的不对劲,第一次质疑世界。
…
时寸瑾仿佛看到一株生长在玻璃罐子中的植物,努力伸出枝须,攀爬罐子边缘,探索未知的世界。
时寸瑾就这样耐心看着,一直到这片回忆中出现几句关键台词:1980案,卵期记忆紊乱,真实存在瓦伦丁幼年记忆中的编码箱,GA4444。
GA4444?属于戈贝利尔的孵化箱?
这枚注定被世界抹除的卵,退场方式竟然不是被当场砸碎,而是被守护者携救出逃成功,保持薛定谔的不存在情况吗?
忽然,闭目沉浸共感的时寸瑾感觉自己的麟尾被拽了一下。随后,时寸瑾的双手被紧紧握住,一股压迫感袭来,同时,时寸瑾还听见了茶具叮铃哐啷砸碎在地上的尖响。
【卧槽vv又要干什么!!】系统忽然尖叫,【啊啊啊啊时老师vv要是咬您您就把手环摘下来丢过去!!我电他!!!电一下他就正常了!!】
时寸瑾猛地睁眼,猝不及防,瓦伦丁的脸已然贴面。
一阵颤抖的湿热呼吸轻轻吹拂着时寸瑾。
下一秒,时寸瑾被推翻茶桌的瓦伦丁扑翻坐在地上,他没有感觉多疼,喷泉厅铺了厚软的地毯。
瓦伦丁紧紧握着时寸瑾的手,双膝跪在时寸瑾身边一侧,用力抱着时寸瑾,把嘴唇贴着时寸瑾的耳边,颤抖地说:“你好……你好,我叫冯文……我是冯文。”
沉浸式阅读的时候忽然被贴脸惊吓,下一秒又被推坐在地上,时寸瑾被震得没能瞬间给出反应。
就在时寸瑾震神的一瞬间。
“滋滋——!”
时寸瑾听到什么东西被撕碎。
千分之一秒,系统在时寸瑾耳边叫得撕心裂肺:【卧槽时老师快回神!!!副官埃蒙和简宁撕烂隔音纱幕进来了!!!vv现在的拥抱姿势有点像要张嘴咬您的喉咙!!不用我电他了!!!!副官埃蒙又要伸手过来捏vv 了!!在我计算的动作轨迹里,这一次他冲vv后颈去的!!啊啊啊】
时寸瑾回神,立刻喊停副官埃蒙的动作:“他没有袭击我,埃蒙副官别动,你…”“德斯蒂尼,德斯蒂尼!”瓦伦丁亲切热烈地喊着。
瓦伦丁.冯压抑孤独恐惧多年,一朝得救,情绪犹如肾上腺素一样失控了。
此分此秒,瓦伦丁.冯的胸腔塞满极致的快乐与兴奋,他什么都不怕了,即使下一秒就死掉,他也是狂喜而死去。
瓦伦丁.冯用力握着时寸瑾的手,碧瞳兽化,紧紧盯着时寸瑾:“我们是一伙的,我们早该是一伙的了!你怎么才来?你怎么才出现!我们降生在同一年,我们天生就该是一伙的!”
下一秒,瓦伦丁又颠三倒四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凶你,是我太迟钝了,是我住的地方太封闭了,是我这些年一直不爱社交的错,对不起,没能马上找到你。”
“德斯蒂尼,以后我要一直跟着你,你愿意吗?你同意吗?”瓦伦丁·冯激动地说。
遏制的兽爪已伸到猫眼阁下后颈,但紧急刹车的副官埃蒙:“……”
动作没军雌快,但也猛地伸出手去护好友安全的简宁家主:“……”
埃蒙:“?”:简宁
时寸瑾:“……”
绝伦的现场寂静中,系统在时寸瑾耳边发出一声被吓尿的抽泣:【vv绝对不是在求婚,对吧?】
伊文斯·埃蒙在距离沙利叶两步的位置站停,他认真辨了一下这个猫眼阁下的脸,眼神里有一点恶心,还有新奇。伊文斯·埃蒙凝视几秒猫眼阁下,记住了对方的五官特征。
“同意吗?同意吧!德斯蒂尼!快同意!”死掉两秒的现场氛围完全影响不到亢奋的瓦伦丁·冯,他先是握着时寸瑾的手,又伸手去握时寸瑾的肩。时寸瑾马上说:“瓦伦丁,你先听我说…”“好啊!好啊!你说什么我都听!”
瓦伦丁·冯快乐地摇着时寸瑾的手,整个人激动又亢奋,他再次前倾身靠近时寸瑾,几乎要趴到时寸瑾的身上。“德斯蒂尼,我超能提供情绪价值的!同意吧!我以后会让你天天开心快乐!”
时寸瑾用力挣…没完全挣掉被瓦伦丁死死攥住的手,他判定瓦伦丁现在根本听不进话,瓦伦丁现在需要一针镇定剂。
时寸瑾的眼神从伊文斯·埃蒙身上滑过去,一秒都没有考虑埃蒙,他望向站在一旁的简宁。
简宁面色沉凝,时刻关注瓦伦丁和埃蒙。
时寸瑾明白简宁的担忧,他也有一样的担忧:埃蒙一出手,分筋错骨。
“简宁先生,麻烦您将瓦伦丁拉开,再接线地上待机的猫眼医官,询问非荷尔蒙失衡的情况下,过兴奋的阁下适合注射哪一类镇定剂。”时寸瑾朝弗兰·简宁说。
“失礼。”弗兰·简宁垂眸对沙利叶阁下点头,上前一步,双手穿过瓦伦丁的腋下,把瓦伦丁往后拉开。
“德…哎!”瓦伦丁忽然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拖离德斯蒂尼,他条件反射去搂德斯蒂尼的肩首,双手还没来得及回拢,乱挣扎的手已经被好友弗兰牢牢抓住,稳稳摘开。
“你先起来。”时寸瑾对瓦伦丁说。
“弗兰,弗兰,松开,松开。”瓦伦丁猛烈地挣扎两下。
混乱中,瓦伦丁五指张开,一把乱挣,两根手指勾扯到时寸瑾颈下的领带结。
时寸瑾的白领带被乱力扯歪,整齐对襟的衣领被重重下拉,唐突地露出一段冻玉般的雪颈。雪颈上戴着两只黑色细边抑制环,一颗艳丽如血的红痣在两只黑环中间
忽然,瓦伦丁感觉拽开自己的那道力,停住不动了。
时寸瑾扯回自己的领带,心头忽然一跳。
自会面以来一直安静垂眸守礼的弗兰基米尔·简宁忽然抬眸,主动对上时寸瑾的视线。
对视几秒,弗兰基米尔·简宁伸出手,抽出瓦伦丁胡乱抓着白领带尾。
同时,简宁轻轻地说:“沙利叶阁下,我们真的是第一次见面吗?”
时寸瑾心生凝重的第一秒。“咔!”埃蒙副官出手迅如疾风!一把捏碎弗兰基米尔·简宁轻夹白领带尾的手
忍了一路的伊文斯·埃蒙从牙缝里挤出声:“尊敬的宾客,你们东区西区的虫到底有什么毛病?”
作者有话说:
年代信息均出自百度百科,细节不一定精确符合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