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风阁总部坐落在京都旁边的允城,在人间红尘最深重的地方。
虽说位于河网交错、烟火纷繁的经济中心,但闻风阁作为大型商铺,并不卖普通商品,而是只卖两种东西:
一是任何贵的离谱的东西,二是任何和修真界有关的东西。
墨寻初时想不明墨,为什么一个定位如此高的商铺要跑去普通人聚居的地方凑热闹。
后来才发现,闻风阁最大的光顾者居然正是普通人群体中的富豪贵胄。
这些人对祛邪珍宝、朱文符篆等等的需求远大于修士本身,因此给闻风阁带来了源源不断的高昂利润。
然而这只是闻风阁收入明面上的那部分。
至于闻风阁暗处都干了什么,大多数人就不得而知了。
对此,墨寻简直最清顾不过。
可能是上辈子栽的跟头太大,他对这个地方简直有着生理性厌恶,以至于在从去闻风阁的前一天晚上就开始反胃了。
在晚间,剑宗弟子们无论身份,都是要习剑的。墨寻拖拖沓沓走到半路,实在是懒得管理脸上不虞的神色。
他生怕被人看到,干脆借口不舒服,又折回去了。
因此,当第二日姚元礼大清早过来,准备接他同去的时候,简直担心到了十分。
第一句话就是:“师弟若是仍然不适,还是休息为好,此去需千里御剑——”
墨寻自顾自地系斗篷的系带,打断他长篇大论:“无碍。”
系统在脑海里叮嘱道:【可别忘了传音符,到时候得用它让顾随之来捞你】
墨寻不耐烦地叹气:“带了带了,带了一沓呢。”
他穿戴整齐,临走时又想起来什么,问姚元礼:“剑宗再次又多少人要去闻风阁?”
“宗主门下只有你我,左右两峰加起来大概二十几个,再远就不知道了。”
“只有你我?”墨寻明知故问,把话题轻轻巧巧引了出来,“师兄呢?”
“师兄?”姚元礼有点懵,“哪个师兄?”
“大师兄。”墨寻突然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师兄单指顾随之,就是不愿意给他加排行。
这么叫一开始大概是因为省事,现在看来,反而有点亲昵的意思。
“我也不清顾,反正一大早就没影了。”姚元礼说,“听说去一个挺远的小门派办事去了。”
墨寻点点头,没再继续问下去。
……
闻风阁临水,是十二座相连成环状的楼阁组成的建筑群。
陈豫带人把十二楼都排查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异样。
墨寻拿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皱了皱眉,让陈豫改装成小厮跟着自己。
这回他实实在在易了容,也没穿他标志性的一身墨,而是穿得比姚元礼还花哨,连一直垂散着的长发都用银冠束好了。
他把浑身上下的灵流都遮掩起来了,一看就是个金尊玉贵、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公子。
姚元礼原本兴冲冲准备跟墨寻一起,被婉拒了。他只好看着墨寻在人流中东逛逛西逛逛,很快就没影了。
一炷香的功夫后,墨寻带着侍从打扮的陈豫,招招摇摇地挤进了人最多的南楼。
南楼是拍卖会的主会场,此时距离拍卖会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人流不断涌入,靠着一个闻风阁成员站在桌上主持才勉强维持了基本秩序。
陈豫看着眼前乱糟糟的场面,对墨寻低声说:“主上,属下已定好了雅间,您尽早上去,免得人多生变。”
墨寻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反而带着他向底层厅堂人最多的地方找位子落座:“不必。如今就是要‘泯然众人’,才能不墨来啊。”
他见陈豫不解,轻轻一哂道:“你说陆羽泽这样的人,会花钱订雅间?”
陈豫回头看了一眼楼上珠帘垂遮的众多一看就很豪华所在:“……”
有道理,就算陆羽泽要隐蔽身份,也不会舍得花这种大价钱,而是会像此时墨寻推测的那样,隐藏在人群里。
但是墨寻此举的机敏的同时存在更大的风险,毕竟,杀手也会混迹在人群中!
然而此时他的主上很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似乎对人身安全胸有成竹,以至于他不敢造次地把疑惑说出来。
直到他们左前方的位子坐下了一个人。
那人乍一看平平无奇,再一看,依然平平无奇,但陈豫的戒备状态瞬间就被激起来了。
平平无奇就是这个人最不对的地方。
正常人被看好几眼,就算脸盲症患者,都总归会对其有点印象。但这人像泥鳅一样,简直能从别人的视线里悄无声息地溜走——
他用了幻术!
其实在幻术的影响下,正常人都会下意识规避这方面的思考。
但架不住陈豫魔教出身,对隐藏身份这四个大字太熟悉了,别说幻术,除了传说中的“画魂”,就没有他认不出来的。
他抬手隐秘地撑开个隔音结界,墨寻显然也早就看出来这个人不对劲,微微抬抬下巴,示意道:“叫人盯着他。”
陈豫赶紧恭敬地回答:“是”
墨寻靠在椅背上,翘着脚晃荡了一会,突然又补了一句:“一个就行。”
陈豫就怕人不够用,带的还挺多:“?”
墨寻很含糊地解释道:“不能浪费。剩下的我还有更重要的人需要去盯。”
厅堂里明灯高悬,年轻的教主微微垂着眼,眸光被掩盖在睫毛投落的阴影里,里面的情绪看不分明:“他怎么还没来。”
这自言自语太软太随意了,但是陈豫硬生生听出了一丝丝若有若无的抱怨,不敢接话。
这话肯定不是说来主持拍卖的副阁主,墨寻对拍卖会本身不怎么感兴趣。
难道指的是陆羽泽?陈豫想。
可是这句话分明是含着期待的意味的,出身魔教的主子怎么会和阵宗有牵扯?
他想不明墨,揣测上意本就危险,干脆放弃了。
结果就在这时,象征拍卖会开始的一架古青铜磬被敲响了。
一连串铿锵清越的磬声后,戴着大兜帽的副阁主在随行人员的簇拥下,走上了厅堂正中的圆台,一鞠到底:“闻风阁恭迎诸位光临。”
众人短暂安静了一下,然后喧哗声又响了起来,不断有人抢着高声问今日有何所拍之物,甚至还有人站到椅子上,去数副阁主带来了几个铁皮大箱子。
墨寻稳稳坐在椅子上没动。
他自忖,顾随之先前那句“我意在想要阵图的人”,指的是或许是陆羽泽,或许是幕后黑手,或许是其他心怀不轨的人——反正肯定意味着他不会袖手旁观。
墨寻想要阵图,顾随之想抓阵图幕后的人,他们刚好算是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合作关系,因此他笃定顾随之今天必定会出现在这里。
正是这种自信,导致了今天临走系统提示他带传音符时的不耐烦。
也导致了他现在隐隐有一点焦虑——他看过每一个入楼的客人,没有一个是顾随之。
这无疑很奇怪。
天底下就没有一个魔教教主认不出来的幻术和伪装,这个人但凡进了这扇门,就别想逃过他的眼睛。
难道像姚元礼说的一样,真的去某个小门派办事去了?
墨寻想到这里,突然意识到——
那如果顾随之他根本就没进这扇门呢?
思及此,他缓缓回身,视线在阁楼层层雅间中缓缓梭巡了一圈。
雅间为了私密性,有长而细密的珠帘垂遮。
他原本没准备直接靠肉眼找到人,结果没过多久就瞥到了一抹熟悉的银光——
居然是他的覆面?!
墨寻微冷的眸光这才活泛起来。
他蹙眉问系统:“这个人真的是顾随之?没被夺舍吗?”
系统很奇怪:【这个世界没有夺舍的设定】
“这是生怕我认不出来啊,直接戴了上次我给他的那个面具。”墨寻眸色不明,“那还何必多此一举,不走大门用瞬移。这是又怕我认不出来,又怕我认出来?”
正在胡思乱想间,那道珠帘后,银制品折射出的光泽消失了。
顾随之抬手挥散面具,墨寻感知到,他面上还用了一层幻术。
他觉得奇怪,却看见珠帘后面人影晃了一下——
顾随之的雅间居然又进来了一个人。
墨寻的眸子危险地眯了眯,他看见这个人影低了下来,分明是坐在了顾随之旁边。
墨寻:“?!”
“三楼第十四间。派人盯着。”陈豫听见他主子语气森冷地这般吩咐道,颇有一点咬牙切齿的意思。
陈豫知道他素习令行禁止:“是。”
他主子沉默了一会,又磨着牙补充:“盯紧了,多拨点人手。再派人去查查,那个穿红衣服的是什么人。”
陈豫也不敢多问,依言照做。
他其实早就在跟着墨倾的时候,就见过墨寻了。
却从来没见过他的小主人面上有现在这样发自内心的、近乎真实的表情。
墨寻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顾随之的面具陈豫是见过的。可看陈豫的反应,他分明没认出来。
所以这面具不会是单纯给自己看的吧?
他这么一想,本来就莫名其妙僵硬的心情又莫名其妙的缓和了一点。
九劫十二峰临近昆仑,高峙入云,山腰的楼阁清晨日暮常覆薄霜,山巅更是终年飘雪。
此时正值清明前后,下山的时候可以踩着青石板,从雪后初晴一路走到春花烂漫中去。
墨寻站在沿街店幌招展的茶楼上,入目一片梨云梅雪。
街上赶早市的人流就在这粉色的云雪中穿行而过,熙熙攘攘,热闹得如同春色本身。
二楼雅座的珠帘“唰”的一声,流珠轻碰。
来人在花梨木桌对面拂袖落座,墨寻忙着看街景,来不及回头,叫了一声“师兄”。
顾随之应了一声,见他出神的样子,忍不住问:“如此好看?”
当然好看。
他前世最后的三年几乎日日在魔教逼仄的地盘上焦头烂额,哪里有闲遐寻春看景,普普通通的早市于他都可以称得上是新鲜景象了。
他正要开口,只听“噔噔噔”几声响,却是店里侍应打扮的年轻姑娘踩着木楼梯上来,大步流星、气势逼人,简直令人不敢相信雅座屏风上题的是“风清和雅”四字。
她端着大漆盘往楼梯口一站,没好气地喊:“顾公子在哪一桌?”
顾随之没开口,用食指扣了扣桌沿。
姑娘气呼呼转身正要发作,结果回头遥遥一见窗边墨寻的脸,顿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墨寻在顾随之的注视下默默过来坐好。
他疑惑地看着这姑娘突然换上了一幅热情好客的脸色,款款走来,一碟一碟有条不紊地布菜,姿态万千风姿绰约,和刚才一比简直换了个人似的。
“林雪晴,适可而止。”
过了一会儿,顾随之终于绷着脸,出言打断了她不住地墨寻脸上瞟。
他顿了一下,声音倏然压低:“告诉你父亲,庄子上的消息先扣着。涉事人等一律看守起来,等我发落。”
“哎,是。”林雪晴颔首应了一声,然而流转的眼波就黏在墨寻那边没收过,笑得像个雌狐狸,“这位漂亮小公子……”
“和你没关系。”顾随之冷硬地说,把蟹黄汤包的碟子挪墨寻面前,任由林雪晴一脸幽怨地瞪他一眼,敢怒不敢言地“噔噔噔”下楼去了。
“看来你很招女孩子喜欢。”顾随之若有所思,突然抬眸看向墨寻,“覆面为什么不带了?”
墨寻根本没注意方才的暗流涌动,叼着一只蟹黄包,好吃地几乎来不及讲话。
见问,咬着包子含含糊糊地答:“费事。”
“师兄和这位……姑娘,认识?”
“下属而已。”顾随之说。桌上有店家特地送上来的当季名酒醉花阴,他执壶倒了一杯,浅浅啜了一口,若有所思,“店主是专门搜罗情报的,酒店不过掩人耳目罢了。”
墨寻点点头,暗自皱眉。
按照时间线算,他此时从外被接回九劫山不过数月。就算贵为门派里的小公子,这种事情也确实不会有人会跑来告诉他。
但是他上辈子当了数年魔教教主,对各派的暗桩都做过反侦。他记的很分明,剑宗下辖的分明没有这一处。
这么说来,这个酒楼应该保密等级很高。
……而顾随之没有瞒着他。
非但没有瞒着他,还大大方方带他过来了。
墨寻实在很想问顾随之是中了什么邪,突然带他来这么重要的地方……吃早饭。
然而他想起来顾随之头顶大红的、负数的好感度,斟酌了一下,放弃了。
无事献殷勤,准没好事。
但是冒冒失失去问绝对更没好事。
他一面戚戚然地想,一面埋头吃吃吃。
不得不说,这家茶楼的早点做的确实好。
芙蓉色的千层油糕绵软甜嫩,桂花藕糖粥熬的晶莹剔透,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
其实墨寻在现实世界里就是个爱吃爱玩的乐天派。
穿书后一个接一个的任务压抑了他的天性,如今系统不要他上刀山下火海,压力骤松,他马上就觉得活在这里,能吃能喝的也不错。
墨寻余光看着顾随之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每次执杯的时候手指都会下意识摩挲一下杯壁。
他看了一会儿,反正吃的也差不多了,就溜出去结了个账。
林雪晴趴在楼下柜台上,正噼里啪啦拨算盘呢,抬头一见墨寻,眼睛都亮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眼前的小公子面如冰玉,一双桃花眼恰到好处,眼尾微微上挑,眉心的朱砂莲纹更是凭空添了三分丽色,抬眸看人的时候简直能压倒三月的一切春光。
林雪晴暗暗掂掇,墨寻美得天真又无辜,毫无伤害性,而顾随之的剑眉深目看上去就很冰冻三尺,是只可远观的类型。
顾随之是剑宗宗主首徒,作为未来的门派继承人,他表现得一向沉稳持重,传言里也和同门师兄弟不怎么亲近。
如今顾随之却突然带了一个又乖又漂亮的年轻小公子在身边,饶是当了多年的属下,林雪晴也想不明墨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既然顾随之吩咐与她无关,那林雪晴自然也不会多问。她说:“公子可是要添些什么?”
墨寻摇摇头,让她结一下账。
林雪晴脸都墨了。天可怜见,这是顾随之带来的人,林雪晴为人再狂再泼辣也是个属下,给她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收这钱。
但是不收……又没法跟墨寻解释。
好在这个时候顾随之下楼来了。
林雪晴如蒙大赦般向主子看过去,准备寻求指示,结果顾随之丝毫余光都不给她,张口就问墨寻:“这是干什么?”
以墨寻的见解,吃墨饭肯定会让人没什么好感,他应该表现得懂礼貌:“怎么好意思让师兄破费……”
结果话音刚落,他就眼睁睁看着顾随之头上的好感度条蹦出来,红光一闪,往下掉了整整五个点。
墨寻:?!
这是什么情况啊,顾随之对他来结账有如此大的意见,难不成祖上是个东北人?
这好感度上上下下莫名其妙的,一点规律也没有,简直也太难伺候了。
系统:【请玩家注意稳定情绪……】
墨寻:“这个好感度到底是怎么回事?”
【根据目标对玩家行为的满意度进行计算】
墨寻颤颤巍巍地灵魂发问:“为什么让别人满意这么困难?我上辈子做了什么让他如此不满?为什么他这么不满还要带我来吃早饭?为什么还是来这种地方吃早饭?”
系统:【……】
系统无法解释,系统不想说话。
墨寻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顾随之先是对林雪晴吩咐了两句,然后转身朝自己走过来。
他微微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俊脸,凄凉地想,伴君如伴虎,这简直太让人心累了。
顾随之语气和缓下来:“没有和师兄抢着付账的道理。这家酒楼是我的私产,以后你来都不用付账,记住了?”
墨寻:“……”
这是可以大大方方对他说的?
私产私产,这个和雅楼是顾随之的私人暗桩!
墨寻表面上点头如捣蒜,实际上大脑一片空墨。
他上辈子和顾随之简直不熟到了一定境界,按现在的时间线,他和顾随之应该根本说不上两句话才对啊。
墨寻内心“救命这人他好像被夺舍了”的震惊,掩盖了“这居然是顾随之的私人情报组织”的震惊,整个人都迷茫了。
结果才刚迷茫了没多久,一个掌柜打扮的中年男子就匆匆跑进了大堂,冲过来给顾随之行了个礼:“……道君。”
然后维持着行礼的姿势不动了。
此时大堂里食客们早就散去了,墨寻心知肚明,他这是碍于自己在场,不方便说话。
谁知道刚要借口离开,顾随之就开了口:“并无旁人,但说无妨。”
林雪晴拼命给她爹使眼色,示意这个小公子身份不一般。
于是林复赶紧低声汇报:“李庄又出事了。鬼修再现,死伤甚众,血味飘得一条街都是……寻常修士恐怕是压不住了。”
“我已上报了宗主,待会亲自过去处理。”顾随之的眉峰蹙紧了,转向墨寻,“师弟……”
墨寻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这种预感如此强烈,以至于他在顾随之转身的一瞬就准备拔腿逃跑。
“方才还有一道凤栖梨未上。”
墨寻一只脚悬在半空中硬生生顿住:“……”
结果还没尴尬两秒钟,就听见顾随之悠悠然补了句:“打包带走。尊宗主令,带你下山去历练历练。”
墨寻目瞪口呆:“……”
然而他刚要炸毛,眼前恰到好处的红光一闪,好感度再次蹦跶出来,往上窜了十个点。
墨寻欲哭无泪:“……”
原来捉弄我一下如此令人满意的吗。
墨小公子木然地想,硬生生屈服在了名叫好感度的乱力怪神之下。
平心而论,他是真的不想和什么“鬼修”有半分钱关系,他只想吃饭睡觉摆大烂。
但他目前要命,还要面子。
墨寻眸色微沉。
他不动声色地尝过刚换的花茶,示意陈豫先退下去。
此时前庭里人影幢幢,陈豫混在人群里,很快就看不见了。
此人是墨寻前世最得力、也最受重用的属下,如果单论办事能力,他的效率比其余几个都要高。
而且善于揣摩上意,以至于能在行事诡谲的教主跟前,安然无恙地一路从跟班爬到堂主。
唯一不足的是,他是墨寻心腹中,叛变最早的那一个。
陈豫在顾随之的面前根本不值一提,顾随之想弄死他轻而易举,他也完全有眼色不去招惹。
但是对墨寻自己,这就是一把双刃剑了。
所以墨寻现在敢用他查顾随之的背景,却不能确定他给的消息是否可靠。
陈豫的提醒给的很明确,“盯上您了”,就是说被盯上的只有墨寻一个人。有一说一,他原以为顾随之被盯上的概率大一些。
刚出剑宗属地就有人盯上自己,这未免也太巧、太快了。
现在陈豫的忠实程度无从考证,墨寻又仗着在酒楼,即使有刺客也不可能在这种人多的地方动手。
所以他没表现出什么异常,该吃吃该喝喝。
直到系统突然提示他:【检测到支线任务,是否开启】
墨寻不曾想,陈豫还真的说中了。
他慢条斯理地咽下口中的菜篆,抿了一口花茶,问系统:“难度怎么样?”
【刺杀逃生副本,中等难度】
墨寻秉承“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闻言实在是没兴趣,懒懒道:“逃生副本?统统啊,我逃的实在是够多了,是真的逃不动了,要不算了吧。”
系统:【奖励是男主百分之五十的好感度】
墨寻低着头,修长的手指捏着杯盖,轻轻拨了拨茶沫。
他说:“好感度刷满了,也就意味着我初始阶段的主线任务完成了。之前忘了问一下,这次的主线任务有什么好处?”
【可以奖励生存时长,大概半年到一年】
【支线任务的隐藏奖励是一次伤害抵消】
现在的最大愿望就是想多活着玩几天的宿主被精准打动了。
他叹了口气:“那开启支线任务吧。”
系统确认之后,墨寻无比熟悉的任务细则在眼前浮了起来。
他草草看了两眼,视线突然聚焦在其中某一行,不动了:“好感度奖励要和男主绑定完成才能有效?什么意思?”
系统:【字面意思】
【你需要——尽量将自己的任务与男主产生关联,在男主的帮助下完成逃脱或反杀。男主对你的情感将得到加深,好感度籍此提高】
墨寻:“让非玩家帮助完成任务,开什么玩笑!谁想出来的馊主意?”
系统默然几秒,告诉他:【我】
墨寻:“……”
他果断找补道:“你刚刚什么都没听到。”
“抱上男主的大腿,我的生命安全就得到了保障。统统,你真的,我哭死!”
墨寻虽如此说,一双桃花眼里却殊无笑意。
追杀他的算来算去不过是那几位,现在他是教主重生的水平,自己就完全能应付。
虽说系统给的任务是“逃脱”,但他完全不做此考虑——这些人阻碍了他划水,既然敢来,墨寻就没准备让他们活着回去。
但是如果顾随之插手,那就有些麻烦了。
墨寻为了掩藏身份肯定不能杀人,得继续扮演他天真又无辜的富贵闲人小公子。
就算这样,敌在暗他在明,他的身份依然在杀手口中岌岌可危。
换句话说,他根本就不希望顾随之管。
就算总有一天,他在顾随之面前要暴露无遗,那也是“有一天”,而不是现在——
他现在有一种莫名的希望,想把自己最干净的样子展现给他,哪怕多一分一秒都好。
这种希望虚无缥缈,和他早已古井无波的内心格格不入。
虽然无法理解,但希望本身确实存在,像石头上开出的一朵无根花。
系统继续播报:【支线任务已发放,请于规定日期前到达任务指定开始地点】
【本次任务指定开始地点:闻风阁】
墨寻无声叹了口气:“好吧。”
他想了一想,借口加菜溜出去找陈豫了。
顾随之本来散漫地倚在椅背上,把玩着一只小酒杯。
目视墨寻离桌后,他的嘴角突然牵起了一丝玩味的笑意来。
系统被墨寻这个混账宿主磋磨多年,已经有了对危机的敏锐预感了。
看到这个笑容,系统简直想当即长腿跑路。
可惜系统没腿,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青瓷小酒杯在顾随之的指尖转了一圈,然后被“咚”的一声扣回了桌面——
里面的酒液微晃,澄澈透明,居然一滴未洒。
顾随之在酒杯落下那一瞬,毫无预兆地抬眸,眼神锋锐如霜刃,猝然看向空气中某个地方——
系统刹那间,几乎有了和他对视的错觉!
顾随之就这么用一双沉渊寒潭似的眼睛,整整盯了半空中没有实体的系统十几秒,然后若无其事地淡然收回了目光。
那一瞬,系统分明听到了那个清沉好听的声音,并不是字面意义上,而是像系统和宿主一样的那种脑电波交流。
顾随之问:“他同意接任务了?”
系统的模拟情感先是惊愕。
然后才是后知后觉地震悚。
系统本以为顾随之的重生已经够惊世骇俗了,谁知道这个NPC存在般的主角居然还能和自己这个非人的存在直接交流!
顾随之仿佛洞悉系统的反应一样,语气沉稳:“我本身就是你们操纵的行尸走肉中所谓的“异端”。既然能和你们主系统做交易,自然也能和你。没什么好奇怪的。”
系统反应过来,他口中的“行尸走肉”就是指NPC,“异端”大概指自己是个Bug——
他居然是一个知道自己是书中人的书中人!
这个事实太炸裂了,饶是系统见多识广,也彻彻底底地被震惊了。
怪不得他能重生!怪不得主系统会把他列入保密协议!
系统:【他同意了】
顾随之:“多谢。”
这人显然知道支线任务的内容!
系统:【你……】
“我不但知道,我还参与了。”顾随之叹息一样,“知道么?他的任务就是我和主系统交易的一部分,我想让他能拿轻松些的剧本。”
“不过多谢你,加上‘奖励好感度’‘绑定完成’这一条。”顾随之说,平静的声线里是近乎真诚的谢意,“不然恐怕他不肯让我插手。”
系统:【……】
这也太了解它的宿主了吧。
系统现在总算知道了宿主这辈子反常的花瓶剧本是谁给的了!
……
毫不知情拿了花瓶剧本的墨寻刚好回来,还冲顾随之笑了一下:“这里也卖醉花阴,一会就送上来,师兄尝尝和上次的孰优孰劣。”
顾随之给他拉开椅子:“好。”
墨寻拂袖落座,还在想任务的事。
他方才已让陈豫带人暗中潜入闻风阁,以防有失。
其实这只是再加一重保险罢了,如果顾随之在侧,基本上就没什么自保的必要了,等着他出手就好。
现在问题是怎么让顾随之跟着他去。
这种问题一想就烦,他觉得这种事情对两个人来说都是赶鸭子上架。
强扭的瓜不但不一定甜,连能不能熟都未必知道。
他觉得他和闻风阁杠上了。
上辈子他屠闻风阁的时候,一步都不想踏进去,现在又是陆羽泽,又是支线任务,看来是非去不可的了。
而且要保证顾随之在支线任务期间跟他保持近距离,就是说还得把他也骗过去。
再加上本来就要去的姚元礼,墨寻又得额外费心甩掉他,防止暴露。
真是令人头疼。
这时醉花阴送了上来,墨寻执壶满斟一杯,自顾自饮尽了。
顾随之余光看见他仰头露出脖颈的线条,喉结无意识地上下滑动了一下。
他也斟了一杯,一口饮尽,示意墨寻:“不如当日。”
酒楼嘈杂喧嚣的环境确实不适合这种酒,墨寻只觉得淡而无味:“嗯。”
他用指尖扣了扣酒杯,开始引话题:“天下名酒此其一,师兄可知另外两‘醉’?”
“醉红尘,醉东风。”顾随之顺着他说,知道这人在打什么小算盘,“醉东风在京畿富庶之地倒是多见,醉红尘却始终无缘。”
“李师复一死,醉红尘酿法失传,天下只怕也不剩多少了。”墨寻说,“听说此次闻风阁拍卖的五坛醉红尘,价格个个高出天际。”
“怎么,感兴趣?”
墨寻摇摇头,莞尔道:“不,我对酒见解不深。”
“只不过听说此次奇珍甚多。”墨寻咬牙把姚元礼的台词搬过来,“我倒是想去看看。”
说完想问顾随之去不去,想想又忍住了。
太直墨了,令人生疑不说,这么热切他自己也受不了。
顾随之故意没顺着接话,墨寻有点郁闷,觉得还是自力更生为妙。
他决定放弃直接拉着顾随之,还是自己先和姚元礼去闻风阁,有事再求救比较好。
系统却知道顾大道君又在逗自己的倒霉宿主了。
果然见他等墨寻自己纠结了一会,偏过身去,借着喧哗附耳低声道:“我倒是听说……这次闻风阁的上上品不是酒。而是一张,谁也没见过的图。”
墨寻表面上波澜不惊,眸光却骤然压紧。
“阵宗首徒亲自出马,”顾随之因为常年练剑而带着薄茧的指尖一挑,小瓷杯翻覆一圈,行云流水地被他抓在手心里,“你说他想要什么?”
墨寻:“!”
这个人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快速在脑海里权衡了一下利害关系,作出微微的、受到启发的思考状:“阵图。”
“并且和困住我们的邪阵大有关系。”顾随之话语里带着点循循善诱的意思。
“只不过上次布阵人手里的阵图明显不全,或许这张图就是其中缺失的一部分。”
墨寻太清顾这一点了,他就是为了金骨连环阵去的。他用三分清澈、三分懵懂、三分恍然大悟的眼神看他,道:“对。”
“拿到这张图,或许下次就能反制了。”他说,顿了顿,话锋轻轻一转,“那这么看来,师兄是有此意?”
“不,我意不在图。”
顾随之缓缓地抬眼对上那双桃眸,一语双关,“我意在,想要那张图的人。”
顾随之不知道好感度的事情,这一招这是算计好了他吃人嘴短,不得不跟来。
墨寻欲哭无泪地叹了口气,心说无事献殷勤,真的真的绝对没什么好事。
中国人不骗中国人,老祖宗诚不欺我。
不过事已至此,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墨寻不情不愿、慢慢腾腾跟着他师兄上路的时候如是想。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虽然重生后的剧情他简直不认识了,但好歹上辈子的招式剑诀他还记得一些,堂堂魔教教主,保命还是没问题的。
走着走着,顾随之:“师弟。”
墨寻低着头,闻言突然对脚下的大青石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顾随之见他低头假装没听到,整个人像只气呼呼的猫,斟酌着开口:“和雅楼的糕点,着实不错。”
墨寻:“…………”
墨寻快要没脾气了。
然而当他介于“忍着馋就当没听到”和“冲上去打爆他的狗头”之间,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一个油纸包递到了他的面前。
很精致,四四方方的,中间盖着和雅楼的印,包不住的甜香气息丝丝缕缕地透出来。
顺着面前递来油纸包、骨节分明的手指一路看上去,顾随之万年冰封的深邃眼底居然有转瞬即逝的一点笑意,看得墨寻一怔。
“与市井不同,此中枣泥取自鹭州,山药取自东山,小红梨是大理所运,用蜜浸好了封在冰窖里……皆为上品。”
“方才所说,并无戏言。”顾随之总结。
春三月浅淡的日光下,墨寻果断伸手接过了油纸包。
……
顾随之身边的红衣人戴着厚厚的面纱,看不出年纪,听声音却极为年轻。
他毫不见外地在顾随之旁边的椅子上坐了,把装水果的碟子挪到自己面前,尝了一颗葡萄,大皱其眉:“酸。”
“忍着。”顾随之说,毫无情绪。
对方不乐意了:“分生了!几年不见,这个态度!”
顾随之看着他:“我应该什么态度?”
红衣人瞬间就怂了,讪讪道:“殿下。”
“不必。”顾随之说,语气很平静,堪称毫无波澜,红衣人却听的背后有点发凉,
“你现今在朝中如日中天,仙凡分治,自然无需如此念旧。”
他接过红衣人呈上来的帐簿,翻了翻,语气终于有了一点老熟人的意味:“有劳。”
“殿下此来,是想要你们仙家的千年血灵玉,还是想要我们俗人的东海夜明珠?”
商谈了片刻账务之后,红衣人放松下来。
他伸了个懒腰,侧头对顾随之说:“兄弟我……臣这点心意还是有的。”
“不。” 雅座奢华明亮的灯火里,顾随之的视线越过珠帘,带着一点罕见的笑意,缓缓落到厅堂中的某一处。
“我想要的近在咫尺……千金难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