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晴光大好,伴随着几声号角的长啸和大鼓的擂鸣,轰轰烈烈的春猎拉开了序章。
几位皇兄、突厥王子和阿丽雅骑着高头骏马,一溜烟就冲进密林中,侍卫紧随而上,只留下几道残影。
孟渔的骑术是前两年才学的,自然比不得打小就礼乐骑射样样精通的皇子们,才刚启程就落下了一大截,好在傅至景也不急着狩猎赢彩头,跟在他身旁,“夹紧马腹,不要急躁。”
初学骑马时,孟渔很是不得要领,还好几次险些从马上摔下来。
他学不好,起步晚是一回事,更因为心里的畏惧,他八岁时贪玩跑到客栈的马厩去摸马屁股,结果被马蹄子狠狠撅了一脚,摔了个四脚朝天,大半个月胸口和屁股都是青的,连坐都坐不好。
此后傅家请专人教导傅至景马术,傅至景有心捎上孟渔,他却见了马儿就跑,生怕再被像麻袋一样踹飞。
在宜县他不学没有人逼他,到了京都,若是堂堂九殿下连马都不会骑简直是笑掉大牙。
孟渔是旱鸭子硬着头皮下水,一被扶着坐到马上就四肢僵硬,更别说策马。
傅至景听说了,休沐日特地到马场看他练习。
遥遥见他笨手笨脚吓得满头大汗,既好笑又无奈地与他共乘一匹大马,抓着他的手摸马儿粗硬的鬃毛,附耳对他说:“人在驭马,马也在驭人,若只把它当作一只可以随意虐待的畜牲来看,人降不了马,马不会服人。反而,把它当作你身躯的一部分,你如何对待你的手足就如何对待马儿的蹄子,加以恩威并施,驾驭它、操纵它,这才是驭马之术。”
他靠在傅至景的怀里,清风拂面,在鼓励和帮扶下小心翼翼地握住缰绳,初次兜着马场跑了一圈。
克服了恐惧后,孟渔的马术有所突破,正如傅至景所言,马儿是他的好伙伴,东西南北任行,可以带他去任何地方,只是他到底不是冒进之人,做不到风驰云走,如今在草场上熟练地驾马已是很了不得的事情了。
两人才进密林就听得远方传来欢呼声,是蒋文凌拔得头筹,最先猎到了一只野兔。
其余进场之人紧随其后,没一会儿皆有所收获。
孟渔不甘落下,背着弓箭这看看那看看,可惜比起骑术,他的箭法更是烂得不堪入目,别说狩到猎物,他才抽出箭还没有拉弓,看中的一只山鸡就逃跑个无影无踪。
“太狡猾了。”孟渔对山鸡不乖乖束手就擒很是不满。
抓了两只鸽子的七殿下从他身边路过,看了眼他空荡荡的猎网,哈哈大笑道:“今天谁猎得最多我猜不出来,但谁要空手而归我心里有数了。”
被笑话的孟渔气得鼓腮,“七哥!”
两人搭话的功夫,傅至景两指抽出一支利矢搭在满弓的弦上,眯着眼眸瞄准躲在树下的一只野鸭,箭无虚发,直直地贯穿了野鸭的身体,当场毙命。
七殿下不无欣赏道:“傅大人好箭法。”
孟渔像自己猎中了猎物般欢喜鼓舞,回头指挥着跟随的禁军去逮野鸭放进猎网里,方才没仔细看,这会儿打眼一瞧居然立刻就认出了混在其中的刘翊阳,一样的禁军服穿在他身上依旧是掩盖不住的气宇不凡。
傅至景也注意到了孟渔的目光,将他拉回神,“前面有只山鸡。”
孟渔果然顿时振奋起来,圆圆的眼睛转了转,“哪儿?”
他嫌马儿会吓到禽类,跳下马蹑手蹑脚地往前走,弓箭都拿在手上,这回指定加餐。
傅至景给他打掩护,驾马堵住了山鸡的去路,孟渔屏气凝神,专注地盯着一动不动的山鸡,满怀信心地松开了拉弓的手。
箭从山鸡的侧身擦过,连根鸡毛都没猎着。
“扑哧——”
看好戏的刘翊阳没忍住笑出声,禁军因为这一声亦掩嘴偷笑。
孟渔满脸通红,旁人笑也就算了,傅至景竟也微微扬起了唇,他丢人丢了个大发,又羞又恼,干脆扔了弓箭生扑硬逮,追着山鸡满林子跑。
没了不顺手的弓箭他反倒如鱼得水,左跑右赶将山鸡逼到角落,看准时机扑上去一把薅住它的脖子,得意洋洋地举高了,正想炫耀一番,却发现几位兄长不知何时凑过来看热闹,或浅笑或惊讶或嘲讽地看着他。
孟渔赶忙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眼兄长们的猎网,一个个满载而归,五哥甚至还打了只野猪,他拿着瘦小的山鸡,刹时自惭形秽。
六哥自三哥的事后就看他不顺眼,讥笑道:“区区一只山鸡也值得你这么大费周章?”
满心欢喜被这句话浇了个透心凉,孟渔嘀咕,“反正我打着了,六哥管我用什么办法?”
蒋文凌哼笑,“若是被突厥人知道我国的皇子是这个德行,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一下子就把孟渔架到了高位,令他难以反驳。
“五弟此言差矣,春猎本为怡情,不为输赢,若非要争个你高我低,岂不是违背了父皇两国友好交流的初衷?”
蒋文峥三言两语既瓦解了孟渔的困窘,又搬出了衡帝压制蒋文凌,面上虽笑着,却有着不可侵犯的威严。
正是剑拔弩张之际,十二殿下蒋文慎亲自拎了自己的猎网来到孟渔面前,“九哥,我的,都给你。”
孟渔心中涌过一丝暖流,“文慎,多谢你,但我不能将你的成果占为己有,我已经有自己的猎物了。”
蒋文慎的思维与常人不同,压根没听他在说什么,执意地丢了猎网,把猎得所有的猎物都赠给了他。
一阵银铃似的声音由远及近,是阿丽雅特地来找他们,“你们怎么都在这儿?”
皇子们不至于在外人面前逞口舌之快惹出笑话,皆一改方才的针锋相对,四下散开接着狩猎,有了这么一段小插曲,孟渔顿感不快,跟傅至景骑着马慢悠悠地返程。
此次春猎,五殿下和一个突厥王子打得的猎物最多,彩头自然是他们俩的。
孟渔虽不至于白跑一趟,但对比满载而归的旁人,一只山鸡实在是不够看,他没好意思上去邀功,垂头丧气地跟他逮住的山鸡躲在最不起眼的地方。
这是唯一一只生擒的、没受半点伤的猎物,有它没它都一样,孟渔想了想干脆把它给放生了,看着山鸡扑腾着跑走,他反倒松快不少。
夜间有角抵大赛,突厥的勇士个个壮得像堵山,看起来都不用动手就能把人压扁。
在猎场没那么多讲究,孟渔和傅至景找了个最佳的观赛位,他悄悄地捏了下傅至景结实的手臂,好奇地问:“你能打得过他们吗?”
傅至景慢条斯理地低眸,没搭腔。
衡国和突厥部落派出的勇士皆是精英,输赢各半,孟渔看得兴起。
他在这儿手拍得起劲,惹得突厥王的注意,突厥王哈哈笑道:“我听说衡国的皇子个个文武双全,九殿下,不如你也跟我国的王子切磋切磋。”
孟渔惊得拿手指了指自己,“我?”
他迟迟不应,众人看着他笑,衡帝却把目光放在了傅至景身上,“傅卿,你与小九交好,不如替他上场如何?”
突厥人身强力壮,角抵是他们的强项,而众所周知傅至景是个文官,让他代替孟渔,不必上升到两国皇子的角逐的高度,赢与不赢都只为一乐。
衡帝发话岂有不应之理,孟渔看着魁梧奇伟的突厥王子,叮嘱道:“小心。”
阿丽雅蹦到角抵场外加油打气,“阿哈,千万别输了。”
阿哈是哥哥的意思。
孟渔这才想起阿丽雅择婿一事,既希望傅至景赢为衡国长脸,又害怕傅至景出风头入了阿丽雅的眼,一时进退两难,紧张地望着已站到突厥王子对面的傅至景。
角抵赛事激烈,傅至景身量不如突厥王子壮硕,那突厥王子几次想把他撞出场外都被他或避过或顶住,竟迟迟分不出胜负,两柱香烧过去,两人还都站在场内,打了个平手。
突厥王频频点头,拍掌叫好,衡帝亦因一个文官能顶得住善近搏的突厥人的招式,龙心大悦。
阿丽雅似乎是想不到看起来文雅的傅至景能跟自家阿哈打平,三两步窜到他面前不客气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突厥王欸的一声,“阿丽雅,不得放肆。”
傅至景自报家门后,阿丽雅跑到突厥王耳边说了些什么,引得突厥王放声大笑。
衡帝问:“公主说了什么?”
“她说,衡国男子皮肤很白,看起来像牛奶一样。”
突厥人风吹日晒,大多数是麦色皮肤,阿丽雅的两颊还有晒出来的淡淡红晕,乍一看似在害羞,她哼地拍一下突厥王,“阿布,我以后再也不和你说悄悄话了。”
小公主娇俏可爱,众人会心一笑,满座只有孟渔笑不出来。
角抵比赛还在继续,孟渔却再也没有了欣赏的心情,闷闷不乐地入座。
此后几日,阿丽雅不知是有意或是无心,孟渔时不时能看到她在傅至景身边晃悠,叽叽喳喳地说些什么。
因着是突厥部落的公主,身为臣民的傅至景自然不能冷待对方。
他心里很不安,又反思是不是自己太草木皆兵,干什么都没了兴致,成日无所事事地晃来晃去,结果看到了不该看的。
作者有话说
小鱼(叉腰):不管黑鱼白鱼,能逮山鸡的就是好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