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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鱼目混珠 三道 6300 2024-10-11 12:20:21

除夕近在眼前,不到五日光景。

举国上下都为欢庆新春欢喜鼓舞地张罗起来了,为祈祷来年风调雨顺,衡帝特准开春头三个月减少各地田税以慰民情,而刘翊阳再拿一捷的消息传到京都就更是振奋人心,满朝欢喜。

在一派喜气洋洋里,张敬的判决也有了着落,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衡帝将其流放三千里,永世为奴,不得回京,出发的日子选得巧妙,年二十八早,一刻都耽误不得。

张敬虽是习武之人身强体健,但到底年事已高,如此严厉的判决,还不如一刀杀了他来得痛快。

傅至景向来知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如今身份与从前大不相同,更感受到了羽翼未丰之时的束手无策以及伴君如虎的左右为难。

衡帝每日都会召他到光庆殿议事,对他的提携非同寻常,纵是如此,他亦难以揣摩变化莫测的君心。

张敬和孟渔不同,前者对他有养育之恩,勉强算得上他半个父亲,他不为张敬求情,往深了想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弑父”——傅至景不知道衡帝究竟在试探些什么,在如此强烈的压力下,年二十七晚,眼见张敬出发在即,他终是开了口。

衡帝问他意欲为何,难道不满君王的判决要为张敬开脱?

傅至景称不敢,晓之以情搬出了孝肃先皇后,请父皇看在亡母的份上轻判张敬,三千里路迢迢,正是风雪大作时,张敬如何能挨得过去,不如等到来年开春再做启程。

衡帝不答,差大内监带来当日用做认亲的孝肃先皇后遗物,让傅至景对着亡母的梅花金簪面壁反思。

傅至景心中困惑却不敢有逆,掀袍跪地凝视着烛光里的梅花簪。

衡帝老神在在地端坐在书桌旁翻阅奏折,仿若不知九殿下的忐忑不宁。

半个时辰过去、一个时辰过去,傅至景嗅出些不太寻常,衡帝似乎是故意将他困在这里。

向来沉稳端肃的傅至景也不禁泄出几分焦灼,频频望向殿外,雪越下越大,啪嗒一声,还未来得及长成的枯枝竟被压垮。

他的心猛地一颤,翻身面对衡帝叩首,还未出声,衡帝睨他一眼,“继续跪着。”

殿外隐有听不清的谈话声,不多时,大内监垂首来到殿内附耳对衡帝说了些什么,又看了傅至景一眼。

衡帝这才合上折子,沉声说:“张敬感念旧主,已自行随旧主而去,你且送他一程罢。”

他这一声还叫得不大熟稔,喉咙里挤出来似的,“父皇?”

大内监上前,“殿下请随奴才去吧。”

衡帝自始至终就没想给张敬留活路,又为何非要以流放为名给他一丝妄想?

八面莹澈的傅至景拨开一层又一层的迷雾,忽地也成了个眼花心盲之人。

他挪着跪得酸痛的双腿缓缓站起身,跟着大内监离开了光庆殿。

天寒雪落风啸啸,偌大的皇宫像座阴森森却又富丽堂皇的鬼城,每走一步路都像踩在刀尖上,顶头是主宰万物生死的帝王,而脚下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

前路难、后路险,在这一刻,傅至景骤然产生了一种翻越不过天命的悚然。

呼呼呼——

今夜好大的雪。

睡意全无的孟渔眯着眼盯着小小的天窗,有雪花被风吹进来了,他抬手接住,冰冰凉,化作一小滴水,晃一晃就了无踪影。

牢房的锁又被打开,乘夜而来的会是谁呢?

孟渔的下颌架在曲起的膝盖上,呆滞的眼瞳转一转,木然地落在来人的衣袍上。

他有好几天没说话了,张了半天嘴才很艰难地喊了一声,“二哥。”

他觉着是喊,实然声音比蚊呐还轻。

蒋文峥脱下披风,蹲下身披在纸一样单薄的身躯上。

狱吏递上食盒,打开来,里头是色香味俱全的佳肴,香气扑鼻,全身孟渔爱吃的菜式。

断头饭向来丰盛,他意识到了什么,也没有很难过很害怕的模样,反而是咧嘴笑了笑,“二哥来送我上路吗?”

他分不清昼夜日转,许是死期已到。

原来已经过完年了吗?

他还没吃过元宵呢,饱满的圆圆的一颗,咬下去是他喜欢的花生仁馅,糯米皮黏了一口牙。

蒋文峥看着他的笑,侧过脸微提一口气,温声说:“小九,起来吃点东西,二哥喂你。”

孟渔坐直了点,太久没沾过荤腥,闻见肉丸子的味道有些想吐。

蒋文峥给他喂了点熬得软烂的米粥,他吃了三四口就摇摇头,“我吃不下了。”

他病得很严重,每天昏昏沉沉,无聊了就睡觉,睡醒了就发呆,什么都想不了。

蒋文峥不勉强他,取了帕子擦去他脸上的污秽,似无意地瞄一眼他放在身旁的短刃,叹一口气,那天的谈话他都知道,孟渔还是太心软,否则就该用这把刀狠狠地刺入傅至景的心脏,叫那张嘴再说不出伤人的话语。

蒋文峥想到了嘉彦,今早嘉彦还在念叨九叔,两三岁的小人儿,谁对他好就粘着谁。

他又想到了那个发黑的银镯子,再看一眼孱弱的孟渔,心底的怜惜真实地浮出来。

皇命难违,孟渔必死无疑了。

蒋文峥轻声说:“小九,有什么话要告诉二哥吗?”他握着孟渔的手,“你知道些什么,说出来,二哥会为你申冤。”

孟渔乌黑的眼仁微动,很惊恐地一个劲摇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没有撒谎,可蒋文峥想从他嘴里撬出什么呢?

他觉得临死前还要接受审问未免太过悲惨,有漫天的委屈倾泻而出,“我是冤枉的,我是无辜的,父皇为什么不信我?”

孟渔反反复复念叨着,疯魔了似的,眼泪絮絮落下。

蒋文峥握着他的肩,“好,你不想说,二哥就不问了。”顿了顿,“那你有要对傅至景说的吗?”

孟渔愣住,更加痛苦坚决地摇头。

没有,一个字都没有。

蒋文峥重重地抱了他一下,打开了食盒的最底部,里头是一壶酒和一个杯盏。

孟渔看着蒋文峥给他斟酒,鼻喉被血封住似的,呼吸不得。

他要死了,就这么草率地了断一生。

孟渔这些时日见过很多突然暴毙的囚犯,见多了,以为自己已经不怕死了,可等杯盏递到他跟前,他却恐惧得迟迟不敢接过。

听说毒液进了喉咙会穿肠烂肚,会很疼吗?

孟渔颤巍巍地抓住了酒杯,蒋文峥一同握住他的手,红着眼道:“小九,不要害怕,你我来生再做兄弟。”

他嗬嗬喘息着,眼泪疯狂迸发出来流了整张脸,在模糊的视线里望向天窗,好大的雪啊,傅至景连他死都不肯来送他一程——他猛地将冰凉的酒液灌进肚子里。

蒋文峥抱着他,他将脑袋埋进温暖的怀中,不知是怕还是疼,一直在抖。

“二哥,我冷,我好冷……”

蒋文峥闭眼,双臂紧紧地将人捁住。

原来人死前并不会看到牛头马面,也并不如话本里说的会走马观花看完自己的一生,孟渔什么都感觉不到,轻飘飘的,好像要飞到天上去。

他开始喊傅至景的名字,一声大过一声,仿佛要在死前用光所有的力气去记住这个曾经给他来到无限伤害的人,好让他在转世之后不要再中了同样的计,最后一声陡然拔高又倏地,彻底封在喉咙里。

孟渔悄无声息了。

蒋文峥如鲠在喉,“小九,一路好走。”

狱吏进来查看孟渔的鼻息,拿了一卷草席将尸身裹起来,用麻绳捆严实了,询问蒋文峥如何处理。

“送到乱葬岗烧了吧,我亲自送他一程。”

马车连夜载着尸身离开皇宫,宫外,建威将军刘震川终于得到准许入宫,匆匆忙忙地跟着内监,“快带我去找九殿下。”

傅至景听见脚步声时,正跪在张敬的尸首前。

他眼眸赤红,双拳紧握,再不复以往的气定神闲。

孟渔的控诉如雷贯耳,“为了给你铺路,傅夫人傅老爷、师父、我,所有人都可以成为你棋盘里的一子。”

又一个人因他而死。

下一个会是谁呢?

气喘吁吁的刘震川扑到跟前来,望着面如土色的张敬,噗通跪地,“怎会如此,怎会如此……”但他顾不得悲痛,咬牙道,“天牢的狱吏一个多时辰前来报,二殿下去见了孟渔。”

当头一棒,狠狠地敲醒了傅至景。

他的眼白刹时迸发出根根血丝,猛地站起身往外走,殿外风雪呼啸,天地一片白茫茫。

衡帝将他困在宫里,让他隔绝了外界所有的消息,不单单要取张敬的命,更别有用心。

他近乎是飞奔了起来,发冠衣袍乱了也浑然不觉,跑到宫外取了马,他从未觉得马儿跑得这么慢,从皇城到天牢的路这么遥远。

快些,再快些!

马蹄还没彻底停下,傅至景已经不顾危险翻身下马。

众人只见向来循规蹈矩的傅侍郎,不,应当是尊贵的九殿下变得这般的莽撞,趔趄几步冲进了天牢。

“九殿下、九殿下。”

狱卒拦之不得,他已经来到原先关押孟渔的牢房前。

昏暗暗,空荡荡,了无一人。

傅至景眼前骤然一白,拎住狱卒怒喝:“人呢?”

“回殿下,人已经没了,半个时辰前刚送去乱葬岗。”

乱葬岗三个字响雷一般炸在傅至景耳旁,令他以为自己听到了什么玩笑话。

可是狱卒接着说:“属下们都仔细查验过,咽气的确实是死囚孟渔,不会有错。”

不对,全部都不对。

傅至景骤然脱力,跌跌撞撞往外跑,从天牢到乱葬岗不到两刻钟的路程,但足以让他看清今夜的种种。

仿佛有个声音在耳边嘲笑他:你真以为自己能虑无不周,一再地愚弄帝王、偷天换日?简直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皇恩浩荡饶他九殿下蒋文玄一命,自有人会代他承受君主的雷霆之怒。

-

熊熊火焰在雪夜里发出劈里啪啦的燃烧声,呼呼,风越吹越烈,火苗逐渐弱去,一具烧得焦黑的尸身露了出来。

蒋文峥记得孝肃先皇后死时那夜的火比眼前的大了千百倍。

那一年他快九岁,父皇前往太陵祭拜,不受宠的母妃缠绵病榻,宫娥去太医院请了两回都见不着人,他不忍母妃受难,领着一个小太监亲自赶往太医院。

风很大,深夜的宫道上没什么人,任何一点声响都变得清晰可闻。

蒋文峥亲眼见着彼时还是马贵妃宫里的两个奴才鬼鬼祟祟地在孝肃先皇后的宫门外徘徊不去,母妃常常告诉他,在宫里切勿多事,他将这句话牢记心中,正想悄无声息地绕道避开宫人,身旁的小太监却打了个喷嚏。

宫人见到他了,有几分慌乱地向他行礼,他记挂母妃病情,领着小太监快速离去。

等他请到了太医回寝宫的路上就听说东宫走水了。

好大的一场火,将东宫所有逃生的路口都堵得严严实实,浓烟滚滚,黑沉沉的夜被烧得橙黄,他心里害怕,领着小太监狂奔回宫,再三耳提面命小太监绝不可以将今晚所见所闻说出去。

可惜还没等东宫的火势控制住,马贵妃的人就到了他宫里。

不到十岁的蒋文峥亲眼见到从小跟他一块儿长大的小太监死在他眼前。

等衡帝回京调查东宫失火原因时,他的母妃被困在宫里,他走到哪儿马贵妃派来的人就跟到哪儿。

先皇后的死被归结为意外。

蒋文峥听母妃之言,主动拜见了马贵妃,不卑不亢地说那夜他什么都没看到,逾越礼制唤贵妃娘娘“母后”,引得女人眉开眼笑,扶着他慈爱地摸他的脸夸他是“懂事的好孩子”。

再过了三个月,马贵妃成了新皇后,他的母妃不治身亡,而他成了马皇后的儿子。

时至今日,生母的遗言犹在耳前,“文峥我儿,你要忍,忍不下去也得忍,只有这样,你才能好好地活着。”

他的生母忍了一辈子,丢了儿子丧了性命,他忍了二十年,被迫新娶痛失爱妻。

马皇后一意孤行将秦家姑娘塞给他做侧妃,眼见蒋文凌倒下,大势尽在手中怕他羽翼丰满不再受限,迫不及待要扶持秦家姑娘做未来的东宫皇后。

他们的如意算盘都落了空,谁都不曾想会突然冒出个蒋文玄。

蒋文峥不知自己得忍到什么时候。

他是肉骨凡胎,也会有疲于应对之时,但只要他不死,他就得一直斗下去,直至分出胜负的那一日。

猎猎的风雪声盖过马蹄响,蒋文峥回过身,望着月光里魂不附体的傅至景。

“你来晚了。”

轻悠悠的四个字有千斤之力,砸得傅至景冲上前去攥住蒋文峥的领子,厉声问道:“孟渔呢,你把他藏哪里去了?”

蒋文峥趔趄一步,目光缓缓地落到一旁燃尽的灰土里,喏的一声,“他在那里,在我怀里断气的时候,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傅至景根本就不信蒋文峥的鬼话,看都不看一眼,伪装的沉稳、冷静在这时彻底被撕了下来,露出狠戾的底色,双手青筋暴起,“让他出来见我。”

面对这样的傅至景,蒋文峥觉着有点新奇,不禁轻笑出声,重重将人推开后道:“你真想见他,就到黄泉底下去和他碰面,但我猜,孟渔未必会等你。”

傅至景的眼白赤红,瞥见蒋文峥嘲讽的神情,意识到自己被牵着鼻子走,陡然静了下来,他竭力挺直了脊梁,却仍不敢看烧成堆的灰烬,声音绷紧,“二哥说笑了,孟渔行刑之期未至,我只是怕有人阳奉阴违……”

“不要再装傻充愣了。”蒋文峥打断他的话,“难不成你真仗着自己是皇子,觉着犯下欺君罔上的弥天大罪不必付出代价?你既选择让孟渔顶了你的身份,就早该料到会有这一天,如今倒要来责问我为何要处置掉一个假冒皇子的狸猫,你不觉得荒谬至极吗?”

傅至景微微抬着下颌,不答蒋文峥的话,这才一步步地僵硬地走向烧透的灰土。

尸身早就焚透了,散发着一股皮肉焦然的臭味,只能依稀辨认出个人形,糜烂可怖,但正因此傅至景才心怀一丝曙光,他没有亲眼见到孟渔咽气,如何能证明这具尸体是孟渔呢?

可是等他走近了,见着烧得干涸得近乎只剩下骨头的手里抓着什么东西。

傅至景呼吸骤停,跪地颤巍巍地翻开他的掌心,是孟渔曾藏在袖口里的短刃,抓得那样紧,啪嗒一下,连指骨都断开来。

这也不一定就能证明是孟渔。

傅至景看向焦黑的脸,慢慢地、慢慢地翻开皮肉查看还未烧透的牙齿。

孟渔有一口很整齐的牙,唯独最里头的大牙歪了一颗。

蒋文峥看着他魔怔地检查尸身,用言语做刃剐他的骨肉,“他冒认皇子,其罪当诛,这句话是九弟你说的,他死了,你该高兴才是。”

左侧的大牙微微歪斜。

傅至景猛地收回手,几乎无法维持身形。

“其实他本不必死的,如果你不执意揭开真相,他可以安安稳稳地做他的九皇子。”

蒋文峥缓缓道,“赵四死之后,我试图查过真凶却一无所获,你给出的借口天衣无缝,可越是如此我就越觉着蹊跷,何况冥冥中总有有心之人将此事往孝肃先皇后身上引。”

“他一个奴才必然是听见了什么不该听见的事才招致杀身之祸,我命他替我看着孟渔,那段时间只有你时常造访德惠王府。”

无论是不是傅至景下的手,疑心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得设法铲除,傅至景知道的太多了,所以在川西他明知长史是蒋文凌的人却不做提醒。

“你运气好,孟渔舍命救了你,你却恩将仇报。”

傅至景只是定定看着焦黑的尸身,魂魄像被抽到了天际,蒋文峥的话也只听了依稀。

“如果你死在川西,亦或者当日在傅宅引颈受戮,全天下不会再有人怀疑孟渔的身世,但你活着,孟渔就必须死。”蒋文峥掷地有声,“是你害死了他!”

傅至景倏然睁着血红的眼望向蒋文峥,后者痛快却悲哀道:“你把所有人都算计了进去,以为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但是世间哪有尽如人意的事情?”

蒋文峥指着他,也指了指自己,“你的自大杀了孟渔,我的退让丢了妻女,我们两个都是求而不得的可怜人。”

傅至景听着蒋文峥的控诉,扯出个笑容,垂首轻轻地笑了出来,笑得胸腔震动,牙根酸软,笑得停不下来。

他撑地站起身,似乎当真是高兴至极了,乃至于喜极而泣,嗓音却是莫大的痛苦,“你别以为弄具焦尸就能糊弄我,我根本就不在乎孟渔生死与否,就算你把他藏起来也威胁不了我。”

他游魂似的虚虚往前走了两句,薄薄的嘴唇翕动,“死得好,我要多谢父皇为我铲除一个污点,让我往后堂堂正正地当衡国的九殿下。”

蒋文峥惊愕地看着他,觉着傅至景疯了才会说出这样绝情到令人发指的话。

傅至景不再看尸首一眼,用力地咬了咬牙关,“我来送他上路,也不枉这些年来他稀里糊涂做了我的挡箭牌。”

他似乎连给孟渔收尸的想法都没有,撇下孟渔暴尸荒野。

蒋文峥等着他匆匆地来,眼睁睁看着他毫不留恋地走,这世间真有如此冷血之人,像极了那高高在上,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衡帝。

孟渔,你若在天有灵,该看清自己所托非人。

蒋文峥静立良久,命人将尸首埋进土里,这才启程回府。

空山无人夜色寒,鬼群乱啸西风酸,下了一夜的大雪,乱葬岗铺了厚厚的一层霜,山中觅食的野狗嗅嗅闻闻,想讨一口人肉果腹,无人问津的晦地今夜却异常热闹,刚送走一个德怡亲王,夜半三更,又来个了新封的硕贤郡王。

刚埋进去的尸身被挖了出来,裹在新的草席里,扑鼻腥臭恶气。

方才在蒋文峥面前还大言不惭的傅至景眼下茫茫然地将尸身抱在怀里,像很多个夜晚他抱着孟渔,只是无论怀中的人再也不会给他丁点回应。

灵秀可爱的孟渔死了,留给他的是一滩烧坏的烂肉。

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刘震川撒掉大一批纸钱,老泪纵横,“孟渔,你好走。”又递给傅至景,“殿下,送他一程吧。”

傅至景被刺眼的白扎了下,猛地打掉了刘震川的手,喃喃道:“谁说他死了,蒋文峥诡计多端,孟渔一定被他藏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

刘震川不忍拆穿他的自欺欺人,可见他执迷不悟,不禁既气又悲道:“二殿下是奉陛下之命,难不成你要抗旨吗?你如今这副模样,孟渔也不可能再活过来了。”

短短不到一月,在过往岁月里帮持傅至景的人皆相继离去。

他踩着养父母、踩着张敬、踩着孟渔的骨血才当上了九殿下,没有人比他狠毒,他自以为能保住所有人,到头来连他自己也成了衡帝棋盘的一子。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又何其可恨。

他如此消沉下去,下一个死的就是他自己。

刘震川提醒道:“殿下,天快亮了,我们走吧。”

傅至景将轻盈的尸身抱了起来,一步步地走出乱葬岗,身后风雪吹跑散落的纸钱,与雪色融为一体,他踩过泥泞的土地,踩着湿润的雪粒,怀里的人那么轻,却重得他之初不到十步就猛地扑倒在地。

刘震川赶忙扶住他,却见傅至景咬牙痛哭起来,疯了似的起身一遍遍朝着无人的乱葬岗恸声呼唤,“孟渔,你出来,你很恨我吧,出来见我,向我索命啊……”

回应他的只有鬼魅乱叫般的风声。

“舅舅,我是不是错了?”傅至景眼前白茫茫,自问自答地喃喃道,“错了,全错了。”

错在他自以为是,错在他既放不下权势,又舍不下孟渔。

傅至景形容狼狈地放声大笑起来,惶惶然地往前走了几步,望向灰蒙蒙的天,胸口突然一阵剧痛,浓烈的腥甜从喉咙里涌出来,被他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要不择手段地往上爬,爬到掌管万千的最高位,爬到谁都不能再对他造成半点威胁之地,把死去的冤屈一笔、一笔地讨回来。

天光大亮他就会如衡帝所愿进宫拜见,亲口说一句“谢主隆恩”,谢帝王替他拔除软肋,助他再无牵绊。

泪咽却无声,只向从前悔薄情。

孟渔,梦里再相会。

作者有话说

补充。

1.张敬和小鱼都是衡帝下令杀的(除了牙齿,迫使傅相信鱼死的原因,他斗不过皇权),一为泄被愚弄的愤,二是惩罚考验傅。傅恨又如何,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忍不了下场一样惨烈。衡帝知道很多事,留着傅,因为傅是他的儿子,且需要傅跟二哥平衡朝廷的势力。

2.二哥和马皇后是互相利用/忌惮的关系,二哥丧妻痛苦不错,但如果来日称帝的是他,注重名声的二哥还是会让马皇后当太后。

3.有关傅至景,不可否认,权力小鱼他都要,野心勃勃,够沉得住气也够狠心,所以他能做皇帝,他就是这样的人,别对他有太大指望。

至于他爱不爱小鱼,只能说感情不是他的唯一,但他所有能付诸的情感都已经倾注在小鱼身上了。

汇报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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