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青63
翌日,江于青和陆云停回陆府时,已经过巳时了,日头升得高。
二人入了府门,相携着往里走去,江于青挨着陆云停,小声道:“今天该早些回来的,都这个时辰了。”
昨夜江于青和陆云停胡闹了大半宿才睡,饶是江于青向来醒得早,早上迷迷糊糊睁过一次眼,闭着眼睛就要爬起来时被陆云停搂住了腰,他贴着江于青赤裸的后背,说:“再睡会儿。”
江于青困倦不已,陆云停这么一说,他就又睡了过去。等到江于青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心中顿时叫不好,偏偏陆云停睡不醒,江于青来叫他,他眼都没睁,哑着嗓子说:“江于青,让我再睡会儿,一路都没好睡……”
江于青就心软了。
待陆云停清醒过来,又慢吞吞地洗漱折腾,再用过早饭,二人出庄子时,马车已经不知在庄外等多久了。
陆云停不以为意,瞧着江于青不自在的神情,笑了,压低声音道:“你难为情什么?怎么像个要敬茶的新嫁娘,担心贪睡受婆母责难?”
陆云停道:“你放心,我娘不是那般不近人情的人。”
江于青睁大了眼睛,撞了撞陆云停,咕哝道:“少爷,你胡说什么呢。”
陆云停被撞得晃了晃,也拿肩来推他,道:“那你慌什么,不就是多睡了两个时辰,咱们现在不是正好回来吃饭?”
江于青道:“夫人一定是打昨天就等着我们了,我们回来得这么迟,她一定等得心焦。”
陆云停哼笑了声,说:“你倒贴心。”
“怎么不见你对我如此贴心?”
江于青嘀咕道:“还要如何贴心——”他瞧了陆云停一眼,说,“昨儿晚上您那么胡闹,我可都由着你,我现在还疼着呢。”
陆云停道:“怎么是都由着我,你不喜欢?”
江于青想说不喜欢,可脑海中掠过昨夜种种情景,耳朵微红。那书中的纪书生孟浪,书童又贪欢,二人一通胡来,花样之多简直让江于青瞠目结舌,却也生出几分别样的欢愉,昏了头一般缠着陆云停。临到二人都累了,还汗涔涔地抱在一起吮着舌头,眷恋不已。
贪欢的后果便是江于青身上不知多了多少痕迹,腿发疼,屁股也疼。
过了须臾,陆云停低声问他,“真疼?一会儿回屋我给你抹药。”
江于青窘迫地挺直了腰板,小声道:“不……不用,今儿晚上可不能再来了。”
陆云停笑了声,拿话逗他,“那你别撩拨我。”
江于青叫冤,嘟嘟囔囔道:“我几时撩拨了,少爷心不正还怪我。”
陆云停心道他正当年纪,抱着自己喜欢的人还能忍着没将他干透就已经是极克制了,真当他是柳下惠不成?再说,要是真没点儿坏念头,他就得去看大夫了。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声音压得低,不时搡对方一下,玩闹一般。陆夫人闻声出来时,就见陆云停在江于青耳边说什么,江于青脑袋摇得像拨浪鼓,道:“不看,打死也不看了!”
有辱斯文,实在有辱斯文!
“少爷也不许再看了!”
陆夫人莞尔一笑,出声问道:“什么不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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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夫人一句“什么不看了”吓得江于青蹭地站直了,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叫了声,“……夫,夫人。”
陆云停也瞧见了他母亲,不自在地咳嗽了声,“母亲。”
他说:“没什么,逗于青玩儿。”
陆夫人看着陆云停如常的神情,又看向江于青通红的脸颊,心里有几分诧异,可这两个孩子也算一起长大,时常打闹,便也没有多想,嗔道:“你又欺负人。”
陆云停伸长手臂勾过江于青的肩膀,偏头问他,“我何时欺负你了?”
他这话问得意味深长,江于青本就心虚,他一碰,浑身都绷紧了,干巴巴道:“夫人,少爷没有……没有欺负我。”
江于青听话,又向来纵着陆云停,陆夫人说:“你别替云停说话,你越护着他,他越得寸进尺。”
陆云停啧了声,拨了拨江于青的耳朵,玩笑道:“娘这话说的,于青不护着我,护着谁?”
江于青耳朵被他弄得发痒,想拨开陆云停的手腕,陆云停不愿意,二人你碰我,我戳你地来了几个回合,陆夫人摇摇头,笑道:“好了,别闹了。”
“你爹还在书房等着你们,”陆夫人说,“快过去吧。”
陆云停应了声,江于青对陆夫人抬袖行了一礼,才跟着陆云停往书房而去。陆夫人若有所思地看着二人的背影,不知从何时起,陆云停和江于青就这样亲近了。年岁越长,二人感情愈好,陆云停性子冷淡,他自小到大,陆夫人还未见过自己这个儿子对谁这样好过。
过了年,陆云停正当弱冠。他年幼时,有术士断言陆云停活不过双十年纪,也的确如此,陆云停自幼体弱多病,几度生死边缘徘徊,俨然那琉璃做的人。
陆夫人和陆老爷都小心翼翼地照顾着陆云停,事事顺他的意,惟恐陆云停有个万一。
直到他十六岁那一年落水,陆夫人万般无奈之下,将江于青带回陆府为陆云停冲喜。自那时起,一切就奇迹般地慢慢好了起来,不但陆云停身体愈见康健,就连因久病在床,偏执阴郁的性子都好了不少。
这对整个陆家都是好事。
术士曾说,只要陆云停能迈过这一关,便能否极泰来,再无病痛之忧。
陆夫人想,陆云停定能活过弱冠,否极泰来。
陆老爷和陆云停、江于青在书房内待了半个时辰,陆夫人便遣人去叫父子几人出来用膳。
一家人坐在一块和和乐乐地吃了顿午饭,陆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气氛很是融洽。细细一算,江于青已经来到陆家三年了,三年——不长不短,江于青却已经彻底将自己当成了半个陆家人。
用过饭,江于青和陆云停一回到院子,下人就送来了一封帖子,道是楚家公子上午送来的。
江于青方想起昨日和楚言、陈玉笙的约定,一下子坐起,将那封拜帖拿了过来,陆云停听见楚家二字就将目光自账簿中收了回来,道:“昨儿你们不是还在一起蹴鞠吗?有什么要紧的,不过一天还要巴巴送家里来?”
江于青全没觉察他话中的醋味儿,也没瞒,道:“昨天阿言和玉哥约我们去茶社赏画。”
陆云停神色微动,道:“哪家茶社?”
江于青想了想,说:“城东朱雀街那家,阿言说那茶社中有几幅画不错,当中还有一副黎和尚的真迹,”说到这个,他兴头就来了,拿着洒金的帖子跪坐起身,眼睛晶亮,道:“少爷,那可是黎和尚的画呢。”
陆云停自然知道黎和尚是谁。
黎和尚是前朝的僧人,据记载,此人曾是前朝名门之后,书画双绝,后来弃了官途遁入空门,一生青灯古佛,有数卷书画传世,每逢他的画面世,无不引人竞相追捧。
陆云停哼笑了声,道:“黎和尚的画……”
江于青道:“少爷,你去吗?”
陆云停:“你想我去?”
江于青眨了眨眼睛,说:“少爷不想看黎和尚的画吗?”
陆云停心道天王老子的画他也不感兴趣,他又瞧了敲江于青巴巴望着他的那双眼睛,没忍住摸了摸他的脸颊,道:“我不去。”
江于青愣了下,陆云停说:“我还有事。”
江于青心里掠过一丝失落,陆云停极少拒绝他,更不要说陆云停才将回来,竟会因为别的事撇下他——可陆云停有要事在身本也属寻常,他身体大好,又无意科举,陆老爷也慢慢将陆家的生意交给陆云停。
江于青说不清自己心里怎么就突然不开心了,他却做不出不讲道理地要陆云停陪他一道的事,便只得应了声。
他在陆云停面前向来不会掩饰自己的心思,陆云停看着他耷拉着脸,像拖着尾巴的失落小狗,心中充溢着喜爱,低下头去亲他的鼻尖,说:“想我陪你去?”
江于青看着陆云停,摇了摇头,道:“少爷有事便先去忙吧。”
陆云停先笑了,用力掐了掐他的腮帮子,没忍住咬了一口脸颊肉,道:“言不由衷。”
陆云停说他言不由衷,却还是没有和江于青一道去茶社。
茶社在城东朱雀街,地段好,两层高,将下马车已经闻着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茶香。楚言定的申时一刻,江于青申时便到了,来的还有陈玉笙,阮家五郎阮浔。
几人在茶社门口寒暄了一阵,才笑盈盈地走入了茶社。这家茶社叫“望春楼”,掌柜一见几人非富即贵,当即迎了上来。虽是申时,茶社中茶客不少,墙上悬挂着几幅字画,竟无一不是精品,很有几分风雅。
楚言早就定过雅间,掌柜亲自将他们引去了雅间,着茶博士和侍女精心伺候。
江于青因着早年生活,对于品茶并不讲究,可在陆云停身边三年,耳濡目染之下,对茶道也略知一二,陈玉笙和阮浔说起茶中种种,也能搭上几句。江于青对这样的场面并不陌生,他自考上秀才之后,跟着张夫子、陆云停出入过诗会雅集,也在诗会上冒过尖儿。
不多时,楚言便来了,他道:“诸位哥哥恕罪,来迟了。”
陈玉笙笑道:“你来得正好,”他指了指茶博士将将斟上的茶,说,“品品,今年的新茶。”
楚言撩袍子坐定,拿手挥着嗅了嗅,笑道:“明前龙井。”
陈玉笙哈哈大笑,“怎么样,我就说他不用尝就能知道。”
楚言年纪小,不过十三四岁,言行举止间已有几分矜贵姿态,道:“我家庄子里前些日子正好将今年炒制好的新茶送了过来。”
茶社里有侍女隔着竹帘闲拨琵琶,几人相对而坐,闲适散漫地谈着近些时日的朝中新政,江洲城中的趣事。他们今日除了饮茶,更是为赏画而来,坐了一会儿,就一起前去寻那黎和尚的真迹了。
江于青喜爱张鹤的诗,对黎和尚的画只是有所耳闻,从未见过,机会难得,自是兴致勃勃。
“以绢作底,倒是前朝风格,”阮浔不懂画,问陈玉笙,“玉哥,这真是黎和尚的画?”
陈玉笙出自临舟陈氏,高门大族,家学渊源,闻言道:“我幼时曾随祖父在京师韩王寿宴上见过一副黎和尚的画,黎和尚以画花鸟闻名,这副画的却是湘妃竹,倒是少见。”
楚言道:“黎和尚俗名黎真,他出家前,是定王世子,定王王妃就出自楚州连阳白氏。连阳盛产湘妃竹,黎真少时曾在外祖家中住过数年,他画湘妃竹,倒也不奇怪。”正说着,他见江于青盯着那卷画看,问道,“于青,怎么了?”
江于青若有所思:“你们看,这是不是鹅溪绢?”
“前朝肃宗肃宗擅画,犹爱鹅溪绢,在肃宗时鹅溪绢更是作为贡品,寻常百姓用不得。肃宗年间,能得肃宗赏赐,又有这般鬼斧神工画技的,只有定王世子黎真了。”
江于青道:“先生曾说黎和尚之画,不拘成法,逸气横生。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阮浔恍然,道:“这还真是黎和尚真迹?”
楚言道:“是,我昨夜在家中在一卷古籍上寻着了关于这副湘妃竹的记载,此画是黎和尚出家前画的最后一幅画,送予定王妃聊以慰藉思乡之苦。”
“真是可惜了,”阮浔叹道,“你说他好端端的为什么出家?这万丈红尘里,难道不值得他留恋的?”
阮浔嘀嘀咕咕道:“你们说他是不是教哪家姑娘伤了心,干脆就遁入空门了?”
陈玉笙横他一眼,说:“你当谁都如你一般?”
楚言和江于青都笑了起来,楚言开口道:“五哥说的,其实也不是没有道理,听闻西南王世子在京师为质时和黎真交情颇深,后来西南王世子返回西南,没两年,西南王就造反了,平定叛乱的正是定王。”
“黎真作为世子,是定王的先锋官,”楚言说,“听说西南王之乱的第二年,黎真就离开了京师,等他在出现在人前时,已经剃度为僧了。”
阮浔倒抽了口气,道:“这是野史吧?”
楚言笑了声,道:“你管他正史野史,都已经过去了。”
阮浔摇头道:“若真是确有其事,那也忒可惜了,不过一个叛臣之子,怎么就值得为了他,什么都抛下了。”
陈玉笙道:“世间情之一字,实难用值不值得几字来定论。”
阮浔一听这话顿时哎呦哎呦起哄起来,挨着江于青,笑道:“瞧瞧,这定了亲的人就是不一样,你可离我们远一些,我们可不想做情圣。”
陈玉笙哼笑道:“你懂什么,等过两年你尝过其中滋味你就明白了。”
阮浔道:“我可不想尝,我如今自在快活得很,成什么亲?是不是,于青阿言?”
江于青和楚言噗嗤一声都笑了。
陈玉笙道:“哼,你不想尝,我听说你娘可真想为你挑门好亲事。”
阮浔瞪大了眼睛,道:“谁说的?”
陈玉笙笑笑不说话,阮浔道:“不成,我得拦住我娘。”
“你拦得住吗?”陈玉笙笑盈盈道,“难不成你真想和你那小伶人厮混一辈子?”
阮浔神情一僵,嘟哝道:“好端端的,提虞倌儿作甚?我成不成亲,与他无关。”
“你看你爹你娘信不信你这话,”陈玉笙说,“你如今还小,想玩儿不耽误正事,阮家自然容得你胡闹。可你别忘了,你是阮家五郎,将来娶进门的,只能是名门贵女。”
这话一说下来,气氛顿时有些凝滞,楚言一脸习以为常,江于青想打个圆场,就见掌柜的来了,楚言突然开口道:“掌柜的,不知贵楼这画可否割爱?”
掌柜愣了下,为难道:“楚公子见谅,此画是楼中镇楼之宝……”
楚言说:“只要贵楼愿意割爱,一切好商量。”
正僵持着,门外有人笑道:“他做不了主,楚九,你要是想要,倒是可以和我谈谈。”
几人循声看去,就见二人拾阶而来,不是赵子逸和陆云停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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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于青瞧见陆云停的一瞬间就呆了呆,眼睛微睁,道:“……少爷?”
陆云停闻声瞟他一眼,意味不明地轻哼了声。陆云停和赵子逸在书院中都是风流人物,他二人如今虽少在书院,可场中的几人都识得他们。楚言一听这茶社是陆云停的,眉心就拧了起来。陆家和楚家都称得上是江洲名门,只不过陆家是商贾出身的新贵,楚家则是书香世家,时下世家自傲,瞧不起商户起家的。
真要说起来,楚言小了陆云停好几岁,他们一个是新贵新秀,一个是世家佼佼者,家族间虽不对付,可二人无甚交集,楚言对这人倒没什么喜欢不喜欢。只不过他和江于青交好,偏江于青事事以陆云停为主,对他还一口一个少爷,妥帖照顾,在楚言眼里,自然就成了陆云停对江于青多加胁迫。
江于青是他的朋友,即便是江于青自个儿乐意,可也拦不住他不喜欢陆云停。
只消一想这茶社背后的东家是陆云停,原本还觉得颇为雅致,以后可以常来的茶社就多了几分铜臭味,臭不可闻,楚言扯了扯嘴角,道:“罢了,君子不夺人所好。”
“可惜了,”楚言说,“明珠蒙尘,良驹失伯乐是人间憾事,这画落在俗人手里,再好的画也——”
他这话说得夹枪带棒,赵子逸气笑了,道:“哎呀,那可真是遗憾,这画儿你们再惋惜,那也是我们这等俗人的。”
“你们可千万别看。”
阮浔上前一步,瞪着赵子逸,“你说什么呢!”
江于青忙道:“哎,别吵别吵,今儿是来赏话喝茶的,一身火药味儿的作甚。”
楚言道:“早知这茶社是——”他拿眼光上下扫了赵子逸和陆云停一眼,说,“我们便不来了。”
江于青:“阿言——”
“好了,阿言,少说两句,”陈玉笙握了握楚言的手臂,压低声道,“画你还要不要了?”
楚言刚想开口,陈玉笙看他一眼,他抿了抿嘴唇,将话咽了下去。陈玉笙这才看向陆云停二人,笑道:“二位师兄见谅,阿言年纪小,心直口快,并无恶意。”
陆云停扯了扯嘴角,道:“无妨,诸位是于青的同窗,我自不会计较,”他看了眼江于青,笑道,“玩得开心吗?”
江于青一怔,点了点头,问道:“少爷怎么会在这儿?”
陆云停说:“这家茶楼是我和子逸一道开的。”“这几副真迹可都是云停弄来的,”赵子逸插了话,他朝江于青眨了眨眼睛,道,“你喜欢,可以让云停送你。”
“不给别人。”
江于青哪儿还能不知道赵子逸这话就是说给楚言听的,摸了摸鼻尖,道:“画既放在这茶社便留在这儿吧,黎和尚真迹珍贵至极,在这茶社之中也能供更多喜画者瞻仰。”
陆云停和赵子逸一出现,楚言等人也都没了再留下来的兴致,不过片刻就寻了由头离去。
屋中再没有其他人,江于青道:“你们怎么开起茶楼了?”
赵子逸说:“这是年前的事情了,这家店原本就是开的茶馆,店主要走,我们顺手就盘了下来。”
“你也知道,城东多士族,”赵子逸哼笑道,“他们就喜欢这些东西。”
江于青无奈一笑,“阿言他们没有坏心。”
陆云停道:“那还是我们的不是?”
江于青当即摇头,道:“自然不是少爷的不是,”他斟酌着道,“阿言年纪小,性子又有些傲,少爷,你们别和他生气。”
陆云停眉梢一挑,皮笑肉不笑,道:“年纪小,哼,年纪小便合该我们受气?”
江于青凑过去,捉他的衣袖,“少爷。”
“少爷最是宽宏大量,哪儿能和一小孩儿计较呢,是不是?”
赵子逸拿折扇敲了敲桌子,道:“你们俩,我还在呢,怎么瞧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说完,他又笑,“别说你刚看楚九气的,这小子,年纪不大脾气大,向来目中无人,我还少见他吃瘪。”
“小于青,你说他怎么就和你交好呢?”
江于青当着陆云停的面自也不好再为楚言说话,楚言脾气虽不大好,可只要入了他眼,他便待之以诚,实则是个极好的朋友。
陆云停听了这话却不高兴了,凉凉笑道:“怎么,和江于青交朋友还是他纡尊降贵?他楚九就高人一等?”
“不过一毛都没齐的小孩儿,”陆云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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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春楼是新开张的,赵子逸是这茶楼东家之一,茶楼中诸多事仍需要他来出面,陆云停偷闲,和江于青回了他的雅间,没理会赵子逸幽怨的眼神,便将他轰来了出去。
二人饮了半壶茶,陆云停就对江于青说,他要是喜欢那幅画,等过了这几日,就带回府收着。
这画本也是他在外行商时,偶然自一纨绔子弟手中收来的,陆云停虽算半个文人,可对书画并无特殊的喜好。他那时买下这幅画,一来是想着江于青或许会喜欢,二来茶社开张,正需要一些稀罕东西作噱头。
江于青想了想,却摇了摇头,他知道这画的价值,怎能轻易收下。
何况这画于他除了赏玩,并无甚用处,若只是为了给他赏玩,江于青觉得实在有些暴殄天物。
陆云停道:“不喜欢?”
江于青小声道:“这画太珍贵了。”
陆云停却笑了,抬手捏了捏他的后颈,道:“你收着,不算埋没它。我见这张画时,它被当成赝品从当铺里扔出来,画的主人是个二世祖,他要当了这画去还赌债。”
江于青没想到此间还有这样的事,问到:“后来呢?”
陆云停说:“画滚到我脚边,我瞧着像真迹,便买了下来,后来又寻人鉴定过,方确定是真品。若是画还留在不识货的原主手中,任这画再价值连城,在他们眼里,充其量不过是一张绘了湘妃竹的画,那才是真的可惜。”
陆云停又道:“你不要这张画,它留在我手中,还不如金子值钱。”
江于青忍不住道:“黎和尚的真迹可不是金子能比的。”
说完,他就对上了陆云停似笑非笑的眼神,脸颊一红,陆云停屈指按了按他的后颈骨,道:“只一条,不许将这画给楚言。”
江于青缩了缩脖子,咕哝道:“这是少爷给我的画,我怎会送给别人。”
陆云停哼笑了声,道:“若是楚言问你要呢?”
江于青想也不想,说:“当然不给,阿言也不会开口要画的。他要这画应当是想作为寿礼送给他祖父,如今阿言已经知道这画是少爷的,便不会再想着这画。”
陆云停扯了扯嘴角,道:“你知道得倒清楚,阿言,哼,阿言,叫得好亲热。”
江于青眨了眨眼睛,心里有些诧异,他向来都是这般称呼楚言的,怎么少爷突然就不开心了——也不对,少爷好像一直都不太喜欢楚言。陆云停岂止不喜欢楚言,他身边的陈玉笙,阮浔,甚至包括周黎昇,陆云停都谈不上喜欢。
江于青老老实实道:“阿言曾经说过想给他祖父寻个生辰礼。”
陆云停面无表情地哦了声,不想再和江于青说话,偏江于青又探过脑袋,问陆云停道:“少爷,我若不这么称阿言,那该如何称呼?”
陆云停噎了噎,抬手挡住江于青的眼睛,道:“赵子逸与你认识几年,你为何对他还是一口一个赵少爷?”
江于青理所当然道:“赵少爷是少爷的好朋友,礼不可废。”
陆云停冷笑道:“对我要讲礼,对你那些同窗朋友便不需讲礼了?”
他这话问得半点都没压着自己的气恼,江于青若有所觉,想摘下陆云停的手,偏偏陆云停不让,掌心覆他眼上。江于青眼睫毛颤动,蝶翼似的在他掌中扇动,过了须臾,江于青道:“楚言他们和少爷不一样。”
陆云停刨根问底,“怎么个不一样?”
江于青薄红的嘴唇一开一合,“……就,少爷是少爷啊。”
陆云停被他气笑了,凑过去恶狠狠地咬了口他的嘴唇,道:“且笨死你算了。”
江于青疼得低哼了声,望着陆云停,眼神懵懂,陆云停被他看得没脾气,将舌头送入他口中时含糊不清地说:“你就气我吧,啊?”
江于青一听他生气,就想问他为什么生气,话没说出口,先教陆云停将他的话连着呼吸搅得七零八落,临了,耳朵红,脸颊也红,嘴唇都分外水润。江于青胸膛微微起伏,耳朵里隐约能听见房外琴娘拨弦的丝竹之声,夹杂着茶客、小二的说话声,他才反应过来这是哪儿,有点难为情。
江于青小声道:“少爷。”
“少什么爷,”陆云停道,“这里没少爷,没这人,我听不见。”
江于青又想扯他衣袖,陆云停抬手躲了,下巴一扬,道:“不吃你这套。”
“……”江于青目瞪口呆,苦恼道,少爷怎么……越来越小孩子气了,他耍性子的时候倒是——挺可爱的。
江于青这么想,忍不住笑了一下,哄他,“少爷,你别生我气了。”
陆云停见他还乐,一时间竟也被他气乐了,用力揉了揉他的脸颊,道:“就认少爷是吧?”
“行,”陆云停敲了敲罗汉床上的矮几,道:“手撑这儿。”
江于青一时间没明白他想干什么,听话地将双手撑在矮几上,陆云停趿着木屐直起身,挽起了袖子,道:“跪好。”
江于青顿时就反应过来,脸颊轰的红了,耳朵尖都在发烫,“……少爷!”
陆云停眼也不抬,道:“不是喜欢叫少爷吗?哪有不听少爷话的?”
江于青却左右为难,他知道陆云停想干什么,二人曾经一道看的画本里就有这一出:那书童犯了错,被书生反绑了双手,塌腰撅臀,让那书生拿玉如意打屁股打了几十下。江于青还记得那画画得有多逼真,画中红通通的丰腴屁股交错着红痕,腰极细,色情旖旎扑面而来。
江于青见陆云停居高临下地瞧着他,姿态清贵秀雅至极,没来由的心脏跳了跳,眼神游移,陆云停开了口,“江于青。”
等江于青反应过来时,他竟已经遂了陆云停的意,跪趴在那梨花木小几上。江于青面红耳赤,仍在挣扎,“少爷……你想罚,咱们回去,我认罚好不好?”
陆云停好整以暇道:“裤子脱了。”
江于青:“……怎么,怎么能这样,少爷,这是在茶社。”
陆云停说:“这家茶社我占一半,这个雅间也是专给我的,那和在家也无甚区别了,”他从从容容地问江于青,“江承隽,是我给你脱,还是你自己脱?”
江承隽三字都出了口,是真生气了。
江于青恨不得将脑袋钻进木几下,半晌,视死如归一般,咕哝道:“脱就脱,我自己脱。”
说罢,他撩起袍摆,将长裤褪至膝弯,磨磨蹭蹭地往几上一趴,道:“少爷打吧!”
他还不忘讲条件,“少爷打了可不能再生我气了。”
陆云停当真是被他气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