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就是巴德尔的梦境吗？”
索尔置身于人来人往的城邦之中，这里衣衫褴褛的人看起来消瘦而又贫瘠，空洞的眼眸里渗透着一种无望。在人声喧闹的哗然中心，眼神充满探究的洛基和索尔转过身去，他们一眼就能看到伊万斯。
金发青年实在是太过瞩目，身穿纯白的祭祀长袍，圣洁的光芒自然而然地披拂在他的身上，长袍随风轻轻飘动，这个神圣高贵到显得高高在上的青年与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当他出现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住，沿途的子民都虔诚地拜伏在地，顶礼膜拜。而被士兵簇拥在中间的伊万斯则露出温柔的笑容，湛蓝通透的眼眸里的目光犹如神明般爱怜地注视着跪伏在他脚下的子民。
看到这一幕，雷神也忍不住咧开嘴笑了出来，完全沉溺在伊万斯美好动人的笑容中。
索尔就是喜欢看到伊万斯受人爱戴的样子。
而洛基却看到了整个城邦仿佛在伊万斯出现的那一刻，分裂成了两半。一半的子民急切地跪伏在伊万斯的脚下虔诚地祈求神明的垂怜与恩赐，而又另一半的子民则神情冷漠地站在远处冷眼旁观着，甚至眼中充满积怨。
“我们走，洛基！”看到伊万斯被士兵护送着离开，索尔连忙跟上挥手向洛基示意。
等到索尔和洛基跟随着伊万斯的队伍进入王城之中，也看到了与外界截然不同的的王族金碧辉煌的生活。索尔的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伊万斯的身上，他看到金发青年在离开子民的注视后忍不住深深地松了口气，似乎刚才的镇定自若只是强装起来的镇定般。索尔来来回回地在伊万斯的面前晃来晃去，可是伊万斯完全没有注意到他。
“所以，巴德尔没有办法看到我们吗？”这和索尔想的进入梦境的意思并不一样。
“你想要的不就是看到巴德尔的梦境吗？我已经带你进来了。”洛基瞥了眼面露失望的雷神，“你应该思考的是，这个城邦到底是何处？为什么巴德尔的梦境会沉浸在这个地方。”
而且，洛基能明显地感觉到不一样。
拥有强大光明神力的伊万斯在他的眼前从来都是镇定自若的，恍若什么都不在意，也好似没有什么事情能真正让伊万斯感到动摇。可是眼前梦境中的金发青年却能被他一眼看出伪装的破绽，就好像只是在强装着扮演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般。
准确来说，不是神明，伊万斯的身份还是与神明最为接近的祭司。
“巴德尔似乎不知道自己是光明神。”索尔不解地说道，“他好像也并不拥有神力。”
不过在梦境中发生什么，好像都有可能。
接下来，洛基和索尔就看到伊万斯步入神庙中祈祷，他们本来以为伊万斯祈祷一会儿就走了。但是没想到他一直在神庙中祈祷，这让身为阿斯嘉德大皇子和三皇子的兄弟俩脸上同时都浮现出了一种匪夷所思的郁闷。
“他在向谁祈祷？”雷神双手环胸地气闷问道，“宙斯是谁？为什么不向我祈祷？”
索尔嫉妒了，他可从来没想过，身为光明神的伊万斯居然可以如此虔诚地向另一个神明祈祷如此久。
——即便退一万步说，为什么不能向父王奥丁祈祷？
“软弱。”洛基嘲讽地说道，无疑伊万斯向宙斯祈祷的行为在他眼中软弱无能至极。
“不就是因为他也没想到你吗”索尔当然不认为伊万斯软弱，他觉得只是因为伊万斯在祈祷时同样也没想到洛基而引起了小心眼的洛基的不满。
“我对巴德尔可没你那种从小荒谬的执着。”洛基冷哼了一声。
“算了吧你，奥丁去探望巴德尔时，你也未曾缺席过。”虽然奥丁和洛基远没有索尔去伊万斯的寝宫来得那么勤快，但是伊万斯同样也是在洛基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弟弟。
只是伊万斯的虔诚祈祷并没有祈祷来神明的到来，反而天空中一直维持着可怖的异象，甚至是天边氤氲着血色的痕迹，就如同末日将至般人心惶惶，城邦内的暴乱也随之爆发。伊万斯脸上的神情越发严肃与慌乱，甚至即便是索尔都能从金发青年的眼神中看出紧张不安的情绪正在强烈地发酵。
——这也是在现实中的伊万斯从来没有展露过的情绪。
伊万斯置身于的神庙很快因为民众信仰的崩塌而遭到毁坏，庆幸的是，王室的人先一步预料到派遣军队护送伊万斯来到了王城中新的住处。而在这里，温柔恬静的公主正在花园中等待着伊万斯。
“她陷入爱河了。”看到公主面对伊万斯时尊崇而又爱慕的眼神，洛基讽笑着说道。
雷神看着在月下花园里如同在约会的公主与伊万斯，眉头紧蹙着只觉得内心不太舒服。
公主说出了自己内心的忧虑，国王和王后已经彻底背弃了神明，甚至认为他们的地位高于神明。而始终都得不到神明回应的子民，始终都生活在贫困苦痛的生活中，愤怒和怨恨让他们在神庙上泄愤。一直在支撑着他们国度的信仰在此刻已经失去了支柱，就连整个王国都好像岌岌可危地摇摇欲坠般。公主更害怕，他们的自大、狂妄、暴行、怨恨……会引发来自众神的讨伐，让所有的人类都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微凉的晚风和凄冷的月色下，如同神明的使者的金发青年温柔地轻声抚慰着公主。
伊万斯清丽隽秀的面容仍然挂着圣洁的笑容，语气坚定地告诉公主慈爱的神明不会背弃他的子民。
“但是，神为什么对于信仰他的子民所遭遇的苦难，却视而不见呢？”
公主含着泪光的眼眸中都出现了闪烁的动摇。
“虽然我说这样的话也许不太恰当，但是……”伊万斯温柔地笑着，伸出修长白皙的手向公主送出了一朵纯白无瑕的花朵，“我想，众神之中一定会有一位神明，能真正看到子民的苦难吧。”
听到这里，雷神怔了怔。
而后索尔走到伊万斯的身前蹲下，当他抬眼定睛注视着金发青年的面容时，他看到的却是青年垂下的蓝眸里遮掩着与公主同样的彷徨、无助和不确定。两个同样孤寂的灵魂只是在黑夜中互相慰藉而已，他们都看不到已然支离破碎的王国到底会走向怎样的未来，只能在静默中等待降临而至的未知命运。
雷神想要握住伊万斯的手，可是他的手却如同透明无物般地穿过。
在这场梦境中，伊万斯仍然是孤身一人。
——如果是他在的话……
——他一定会成为能够回应伊万斯祈愿的神明。
就在洛基和索尔的注视中冥王哈迪斯抵达阿戈斯国，惨剧就此发生，公然挑衅神明的王后被哈迪斯残忍杀死。哈迪斯带来了宙斯的旨意，是的，宙斯，伊万斯一直在虔诚祈祷的神明，他并未带来救赎的希望，反而带来了要摧毁阿戈斯国的旨意。
雷神对此怒不可遏，恨不得直接与宙斯对打，只觉得宙斯怎么能背弃伊万斯的信仰。
但是宙斯也给了人类的退路，那就是要让公主献祭而免除阿戈斯国的灭顶之灾。神的狂妄傲慢在此刻尽显无疑，他们本可以轻而易举地摧毁人类的国度，却还要让这个国度在毁灭之前，任由黑暗的恐惧扩散蔓延，将人类所有的愤怒和忌恨全部强加在一个无辜的少女身上。
伊万斯焦急地劝公主离开王城，至少短暂地躲藏起来。
万念俱灰的公主却不想离开，少女似乎彻底放弃了生机，口中说着如果要是能拯救阿戈斯国，她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公主劝伊万斯离开这里，在她心中充满光亮神圣的伊万斯却不应该留在这片肮脏的土地上。
“也许，父王和母后说的是对的。”公主含泪笑着说道，“我们不需要神明。”
——若是神明不爱世人，那么人类为何又需要神明呢？
“伊万斯，离开这里。”
公主为伊万斯收拾了些钱财，她知道伊万斯的身份继续留在阿戈斯国一定会被民众内心恐惧怨恨的阴影所湮没，她反而劝伊万斯在奥斯的神罚之前离开。
“与其信仰神明，不如成为自己的神明。”
于是，伊万斯离开了。
即便乔装打扮过后，时刻关注王城动向的民众依然发现了伊万斯，他们抓住了他。那个高高在上的祭司，那个神圣光辉到让人不敢亵渎的神明的使者，曾经的民众恨不得跪伏在地上亲吻青年的脚尖，而此刻的青年被满身脏污的民众簇拥着按在地上殴打，他们对神明的愤恨全部都强加在无辜的伊万斯的身上。
“放开他！你们给我放开他！”雷神愤怒地咆哮道，他试图去拽开这些被怨恨而蒙蔽双眼的人，可是根本毫无用处。对上伊万斯充满痛苦、恐惧和无助的面容，索尔只感觉他如同钢铁的身躯仿佛被撕裂般，满眼痛苦的雷神转过头双手狠狠地拽住洛基的衣领，“阻止他们！或者，让这一切结束！”
洛基冷眼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碧绿的眼眸犹如氤氲着暗色的风暴般。
“清醒一点，索尔，你到现在还觉得这只是一场梦境吗？”洛基定定地注视着暴怒的索尔说道，“的确，与其说困住巴德尔的是梦境，不如说困住他的是自己的记忆。我现在阻止与否都没有任何意义，因为这就是巴德尔曾经经历过的事情。就如同你所说的，巴德尔不是单纯地在沉睡，他在沉睡中经历了无人知晓的轮回的诅咒。”
索尔的身体仿佛被雷重重劈过般，他僵硬地转过身看到无力反抗地伊万斯仿佛被狂妄的人群从不染尘埃的神坛之上重重拉下，坠落至地狱的顶端。
雷神根本都难以想象的场景就真实地发生在他的眼前，而更加恐怖的是，洛基说这就是伊万斯曾经切实发生过的过往。
展现最丑恶人性的民众高呼着雀跃着见证高高在上的神明的使者，成为他们手中无能为力的猎物，这一次主宰命运的人，这一次拥有赋予悲惨结局的人，成为了从不被神明所注视的性命卑贱的他们。
“真是可笑啊。”洛基嘲讽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攥紧的双拳颤抖着指节发白。
他本该光芒万丈而又强大无畏的弟弟，身为光明之神，更贵为阿斯嘉德王室继承人。
在这场梦境里却被沉重的绳索紧紧捆缚，钉入密封的棺木之中，眼眸中只剩下浸满了恐惧的绝望。
“明明经历了如此绝望的过往，明明在这些蝼蚁的身上遭受了如此难忘的屈辱，巴德尔居然还可以留在中庭。呵，和那些蝼蚁和平地相处，就好像无事发生一样。”洛基真的感慨伊万斯拥有绝对的包容性的神格，如果换做是他的话，他一定会将身上所遭受的苦难全部千百倍地讨回来，他要聆听这些蝼蚁的忏悔而后无情地在脚底下踩碎碾压，他要毁灭整个人类的国度沦为真正的地狱。
“睁大眼睛看清楚，索尔。”洛基的语气里在此刻充满了恶意，尖锐的言语在此刻不留情面地刺穿雷神的灵魂，“这就是肮脏的、低贱的、丑恶的人类，看清楚他对你视若珍宝的弟弟犯下的罪行。”
直至棺木被扔下悬崖，雷神毫不犹豫地跳下深海。
在此刻双眼通红的索尔，想到了幽暗的深水之下，为自己建立重重枷锁束缚的牢笼的伊万斯。
——原来，伊万斯从来都未曾从这场噩梦中脱身过。
索尔目眦欲裂地用手穿过棺木，可是却什么都抓不住，他只能通过棺木被斧头破开的洞里看到伊万斯溺亡的痛苦。在此刻雷神的双眸跳跃着令人胆寒的光芒，他的身体上充斥着蓝色强烈的电流劈啪作响，男人也能感受到一种痛彻心扉的绝望将他逼至崩溃。
“索尔，我劝你不要这么做。这是梦境，却也是巴德尔的精神世界。你如果强行破坏了这里，怕是会对巴德尔的精神带来极大的损伤。”洛基沉声说道，而且他连接了伊万斯的梦境，若是索尔在狂暴之下强行断开连接，对于洛基来说也是巨大的损伤，“我想这场梦境很快就会以巴德尔的溺亡而结束。”
雷神双眼沉暗地盯着伊万斯失神陷入黑暗的双眸。
与此同时，他的灵魂也好似陷入了不可见底的深渊之中，绝望冰冷的黑暗将他湮没。
“洛基……伊万斯醒了。”
在等待梦境结束的洛基，却听到了索尔发颤到近乎于恐惧的声音。
洛基的瞳孔缩紧，不可置信地从棺木的破洞中看到在溺亡中窒息死去的金发青年再一次醒来，四面八方的冰冷的水再一次残酷地侵入青年的口鼻肺腑。
无神回应，无人在乎，甚至在世界上都无人知晓的黑暗里，伊万斯正在再一次体验死亡的痛苦，一遍又一遍地……轮回。
此时此刻，洛基想到了奥丁所说的诅咒——永远在地狱的轮回中受尽痛苦与折磨。
“停下，洛基。”
索尔已经彻底无法再继续看下去了，男人宽阔的脊背在此刻不复挺拔，双眸沉痛。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伊万斯的溺亡不是结束，才是真正的绝望的开端。
“我请求你。”
洛基神情凝重地咬牙，一直紧紧攥住的双拳都印下了指甲的血痕。
这场梦境在他的眼前发展至今，也已经彻底超出了洛基能接受的范围。
一把锋利的利剑出现在洛基的手中，他毫不犹豫地用手中的剑刺穿棺木……同时刺穿伊万斯的心脏。
与此同时，强烈的痛意从洛基的胸膛猛然袭来。
一口鲜血从喉咙口翻涌而出，洛基不张嘴强行将满口的血腥味咽回去。
“洛基！你在做什么？”雷神惊恐地注视着此时仿佛正在彻底杀死伊万斯的洛基。
“我在带他逃离地狱。”洛基讽笑着说道。
与此同时，正片黑暗冰冷的海域随之猛然坍塌，就如同是洪水冲堤般，破溢的光明瞬间侵入这片不透光的梦境之中。洛基终于还是在冲动之下遭受反噬之力，将这段只剩下绝望的梦境强行结束。
躲藏在阴影下的洛基幽绿的眼眸定定地看着面容冰冷的伊万斯。
猛得清醒过来的索尔，仿佛双眼再次恢复光明的视野般，又一次回到了地牢之中。
雷神看向了在床榻上躺着的伊万斯，猛然将金发青年紧紧地抱在了怀里。无法触及的人终于回到他的怀中，肌肤的触感和清晰的体温，索尔在此刻恨不得将人按到自己的身体里面去。
在此刻的雷神内心充斥着残忍失去的痛苦和失而复得的后怕。
“洛基，巴德尔还没有清醒过来。”索尔伸手抚摸着伊万斯冰冷的面颊，金发青年的双眼紧闭，仍然没有要苏醒的样子，像是还沉沦在那场地狱的梦境之中。
“洛基……”
索尔转过头急切地呼唤道，而后神情愕然。
无声回应的地牢里已经失去了洛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