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顾慨棠在家里住,半夜又做了那个掉了牙齿的梦,因为梦中感觉十分鲜明,刺激到顾慨棠醒了过来,他躺在床上,忍不住伸手碰了碰自己的牙。
家里很安静,没有什么声音。顾慨棠头晕目眩,抬手看了看表,发现现在是凌晨四点钟。
平时他是不会这么早起的,顾慨棠人很勤勉,可以熬夜,但很少早起。放假在家时,他经常是家里最后一个起床的。
顾慨棠确实很累,他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却没办法再次入睡。这种既疲惫又烦躁的感觉……
大约是六点钟,上了年纪,不需要太长睡眠时间的父母先醒了。他们轻手轻脚的洗漱,说话时,也尽量压低声音。
厨房里飘来煎蛋的香气。
顾慨棠昨晚睡觉时没有关门,所以能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
顾妈妈低声说:“老顾,下午我去趟银行。”
“做什么去?”
“去给慨棠打钱。妹妹说他……哎,说他卡里只有几百块了,也不跟家里说。”顾妈妈道,“过两天又要去深圳学习,没有钱,让他怎么过?”
顾爸爸问:“他钱呢?他卡里最少有十万。”
“你还问?”顾妈妈道,“你儿子,可不是和你一样吗?”
顾爸爸沉默了,他很着急,急促地说:“这……这孩子……”
顾妈妈埋怨道:“你逼他,逼得慨棠瘦了这么多。”
“我没逼他。”顾爸爸降低声音,说,“可我就是生病,生气,你让我怎么办嘛!”
顾妈妈听他说得可怜,‘噗’的笑了,很快转过这个话题,问:“我再顺路去超市,有什么东西要带吗?”
顾爸爸还在生气,没回答这个问题,继续说:“你就不生气吗?男人和男人本来就……更何况窦争还……我要回公司,他不送我,也不在家里住,他不要我这个爸了吗?”
顾妈妈叹了口气,道:“也别怪孩子,你总要给他点时间。”
“什么?不怪他,难道要怪我?”顾爸爸提高声调。
顾妈妈连忙安抚:“不怪你。这事……谁也怪不得。”
“……”
“但你让慨棠改,不就是逼他吗?”顾妈妈说,“他天生就是这样,你让他怎么改?小争……不也是好孩子吗?”
因为顾慨棠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顾爸爸听顾妈妈这么说,顿时没音了。
两人嘀嘀咕咕说了一阵,顾慨棠静静听着,焦躁的情绪慢慢平定,他又睡了过去。
周末,明珠小区。
放假在家的小野拿着蜡笔趴在书桌上,但没有写字画画,而是在观察自己的父亲。
窦争看似平静的收拾房间,可小野就是知道他心不在焉。
因为叔父房间的地板他已经擦过两次了,衣柜的门打开了不下二十次。
当窦争安静而孤独地坐在顾慨棠的床边,用手撑着额头时,小野从书桌前跳下来,走到窦争身边。
窦争微微动了一下,把小野放到膝盖上。
小野靠在窦争怀里,问:“爸爸,怎么了?”
他能感受到父亲低落的情绪。
“……没事。”窦争吸了口气,微微仰着脖子。“小野。”
“嗯?”
“我们回家好不好?”
“回乡下嘛?”
“嗯。”
小野干脆地说:“好啊。”
他说得一点都不勉强,脆生生的,带着欣喜,反而让窦争愣了一下。
窦争忍不住问:“你不喜欢这里吗?”
“喜欢啊,”小野说,“可我觉得你想回去。”
“……”窦争搂着小野更紧了。
小野安静了一会儿,说:“不过,还要问叔父愿不愿意。”
“……”窦争沉默了,原来小野并没有完全听懂他的意思。
小野继续说:“要是叔父不愿意,我们还是留在这里吧。”
窦争道:“叔父不和我们一起走,就我们两个,回家,怎么样?”
小野‘咦’的一声,坐直身子,看着窦争的眼,摇摇头:“不要。我要叔父……”
“他不会跟着我们的。”
“不行,”小野重复着说,“不行。”
“不能不行。”窦争说,“你爹我没钱给你交赞助费,你户口还在乡下呢,明年要读小学,你还想不读怎么着?”
小野没听懂窦争是什么意思,但不妨碍他表达自己强烈的不同意:“不行……不行,爸爸……”
也说不出来怎么不行,小野愣愣的坐了一会儿,看着父亲的眼睛,觉得他是认真的。于是小野躺在窦争怀里,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流,他揪着窦争的衣服,说:“我要叔父……”
窦争眼泪也要掉下来了,他摸着小野的头发,喉咙里像是含着棉花一样,说:“叔父……不要你了。”
“不是,”小野哭得面色通红,着急地说,“叔父愿意抱着我,他没讨厌我啊……”
窦争肩膀一耸一耸的,拼命压制着自己的声音,用一只手的手掌盖住眼睛,哽咽着说:“他妈的……他是讨厌我吧。”
星期二,下了一场小雪,能见度不高。顾爸爸和顾慨棠都要出差,临走前,顾妈妈担心道:“这天气,飞机会不会误点?”
顾爸爸说:“有可能。”
他们父子俩一个乘飞机,一个乘高铁,目标不一致。开到半途,顾慨棠下车打出租车,自己一人去火车站。
顾慨梅说要陪他,被顾慨棠拒绝了。
他道:
“你陪着爸,我没问题。”
高铁是不会误点的,只会放慢开车的速度。十点的车票,顾慨棠八点钟就到了火车站。因为时间早,所以没有看见学校的其他老师学生。
于是顾慨棠就坐在候车处,看车站来来往往的行人。
顾爸爸的飞机果然延迟了,按理说九点就能登机,可现在拖到九点十分,还是在向后拖延。
妹妹顾慨梅坐在沙发上,一脸的焦躁纠结,时不时站起身,四处走动。
顾爸爸道:“你别晃来晃去的,我头都晕了。”
“啊……”
顾慨梅坐回母亲身边,低头看了看手机。
她给顾慨棠发短信,问:【检票了吗?】
很快,顾慨棠回复道:【高铁提前半小时检票。】顾慨梅看看表,现在是九点十三分。
【来的太早了吧,就你一个人在那边等着?】顾慨棠道:【再等等就有人了。】
顾慨梅抓抓脑袋,问:【一个人寂寞不?】
良久,顾慨棠回:【还好。】
顾慨梅站起身,推开候机室的门,匆匆说:“我去打个电话。”,就离开了。
顾妈妈看着顾爸爸,叹了口气。
顾爸爸面无表情的,他端起一杯茶,手有点抖。
顾慨梅给窦争打了个电话,告诉他顾慨棠离开的时间地点。
窦争问:“你什么意思?”
“你想见我哥吗?”顾慨梅不好意思地说,“他要走了,我觉得你也许愿意送他。”
窦争放下手中的扳手,到了没人的地方,说:“所以我问你什么意思。我们……已经分开了。”
顾慨梅说:“我知道啊,不过,作为舅舅,也……”
窦争声音提高,带着怒意说:“你觉得我还能做他舅舅吗?”
顾慨梅缩了一下脖子,道:“你干嘛这么凶,我只是告诉你,你去不去随便啊。”
“你告诉我这件事就让我生气。”
“哦,不好意思。”顾慨梅道,“我以为你想知道的。”
窦争摸了摸额头。他手上还有机油,弄得脸上很脏,但他也不知道。窦争脱力一样,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和海棠在一起,你逼我和他分开。我们分开了,你又给我打电话……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是……”顾慨梅道,“对不起。”
“这句话你应该早几个月和我说。”
顾慨梅愣了,她向来就是瞻前顾后的墙头草性格,当时要求窦争和顾慨棠分开时到是意志坚定,可只要稍微看见哥哥的难过,又忍不住倒戈相向。
顾慨梅说:“……我,我也不想啊,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我……”
窦争吼:“我不是第一次吗?”
“可我怕啊!”顾慨梅说,“我就只有一个哥哥……”
窦争说:“我也只有……他一个……”
顾慨梅沉默了,她摸摸鼻子,说:“拜拜。”
窦争不甘心,他深吸一口气,破口大骂:
“要说你能不能早点说?十点的车票,现在快九点半了……”
从窦争的车厂开车到火车站只需要半个小时的时间。交通状况好的话还花不了那么长时间。
九点半,高铁开始验票,一位研究生在赶来的路上堵车,还没有进站,说可能要再过二十分钟才能过来。
顾慨棠是这次外出的研究生带队,他让其他人先上车,自己在站外等着。万一那位迟到的研究生错过这次列车,只能他们两个改签,之后再来了。
大约等到九点四十五,对方才进入火车站大厅,拉着一个巨大无比的箱子。
顾慨棠很讨厌人迟到,对那位研究生也有些冷淡,看见他,只催了句:“快点吧”
对方应了一声,低下头找身份证和车票。
高铁开车前五分钟就不能再验票了,顾慨棠有些着急,为了缓解自己的情绪,他深吸口气,向外看。
结果一抬头,顾慨棠就看见一个挺拔的身影,急切地在奔跑、撞动,那人气喘吁吁,拉住一个路人,喘不过气一样问:“15号检票口在哪里?”
路人随手一指。
顾慨棠的眼睛就和那人撞上了。
顾慨棠心一缩,他头也不回,用手按了按那名迟到的研究生,留下了一句‘不用等我’后,就朝前方跑了过去。
窦争,窦争,他怎么会来?
顾慨棠没有时间去想,他跑到窦争面前五米的地方,才迟疑着停下脚步。
窦争像是流浪的野狗一样,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看着顾慨棠。
他的额头上有机油留下的乌黑印迹,顾慨棠抬手想帮他抹去,但犹豫了一下,翻着书包,拿出一块纸巾。
顾慨棠还没来得及递给他,就被窦争抱住了。
他抱得那么紧,顾慨棠肋骨都有些痛。
火车站人山人海。那一瞬间,周围的人群都好像模糊成水蒸气,嘈杂的声音时远时近,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