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世界。
华阳精神病医院中。
在某处楼层中, 原先属于办公区域的地方此时已经被清理成空旷的实验室，十几名全副武装的科学家正聚在一起讨论, 在他们面前，放置着一大块盖着白布的仪器。
“…老实说，我们并不能保证成功的概率有多大。”
其中一人耸了耸肩，扭头对张臻说道。
“我们现如今能做的只是监测医院里可能会出现的异常波动…但这涉及到类似于‘虫洞’的假想理论，人类目前还没有能耐在两个世界中建立起‘桥梁’，强行使用热武器也可能会导致空间破裂，甚至产生某种无法预料的后果。”
说话的是一个年纪很大的学者, 已近耄耋之年, 戴着无框眼镜，已经满头白发，但思路仍旧清晰, 他此时眼神中隐含担忧，并不太认可这次行动。
张臻对这位比自己还要年长很多的学者态度颇为尊重，他低头沉吟了一下，才缓缓说道：“科学的进步并非是一帆风顺的。”
“好吧…”
学者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抬头看向远处那些满脸兴奋的科学家们, 苍老的声音叹息道：“或许是我年纪大了, 年轻人们都还怀着对未知领域的激情，而我已经失去了那股动力。”
现在已经可以明确，除了现实世界外还有异世界的存在, 这一重磅消息早已将高层砸得头晕脑胀，好奇心后随之而来的便是野心, 学者心里也清楚, 没有人能拒绝新世界的研究。
那把由邢琳从《幸福游乐园》中带出来的糖刀，蕴含有一种神秘的时间属性成分, 它可以使糖刀永久固定在某个时刻，永远也不会融化变质。
高层将此消息严格封锁，因为一旦传播出去，必会惊起轩然大波。
在人类还在生老病死循环轮回中的时候，异世界居然出现了这种BUG般的物质。设想一下，一旦人类可以大批量获得，就相当于得到了普罗米修斯的火种，从此宇宙不再是黑暗，人类拥有了可以看清广袤星际的灯塔。
就算明知道可能会因此付出许多东西，也依旧令人心神向往。
人类自进化出智慧之后，就永远也无法抵抗住诱惑了。
他们也深知这一点，就像夏娃偷摘禁果的传说。
“本市所有居民都已经撤离。”
官方为了防范可能会有的危险，提前用别的借口将居民全部撤离，这座城市常年居住人口达千万，全部疏散可不是一个小工程。
白发学者闻言，明白官方这是下血本，必须要有一个结果了。木已成舟，无法再更改。
他浑浊的双眼静静看着面前的一切，注视着那些狂热的科学家们，没有再说话。
他们都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可能是本世纪，不，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转折点，星际时代的起点，但也可能是死亡。
“…死亡和人类的未来，哪个重要？”
“能聚集在这里的，基本都是不怕死的。”
古往今来，不乏有“殉道者”，这些人也是，诱惑实在是太大了，一旦成功就可以青史留名，就算不能成功也会为后世留下宝贵的研究资料，这可是从未有人涉足过的领域。
“关于…那位。”
白发学者厚厚的镜片后，浑浊的双眼闪过浓浓的疑虑。
“被你们称呼为‘主神’的那位，祂会袖手旁观？”
“……”
张臻没有回答。
一直以来的调查显示，邬雪林遵守着人类社会秩序，多年来都相安无事。
只是没想到人类会先行一步，率先打破了世间的安宁。
官方一直将邬雪林的一举一动列为重要的情报，但祂确实没有流露出过异样，也似乎对官方的行动毫不知情。
*
“听说隔壁某城市要撤离所有居民，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吗？”
“不会是要打仗吧，但是那可是盆地啊，全国的中心地带，怎么想都不太可能。”
“你们都听说了吗？好像是有地震？”
“地震是确实有可能……”
网络上在消息发酵的同时，官方也发布了某地预计有强地震发生，因此疏散所有居民的通知。
邬雪林敲着键盘的手停顿下来，面前屏幕上正好跳出新闻页面。
毕竟这么大规模的动员疏散，想要封锁消息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倒不如事先声称地震天灾预警，直接快速将居民们撤离安置，为此需要花费大量金钱也都不以为意。
“他们似乎不打算研究，如何在世界屏障间建立起安全的‘桥梁’。”
司星霖放下手中的素描本，身上穿着简单的浅色卫衣，手上还沾着一些碳粉，看上去十分悠闲。
“这毕竟远远超出了人类现有的科技水平。”
在原本的未来时间线里，人类便是强行撕裂世界屏障导致空间不稳，引发了一系列的天灾，自食恶果。
邬雪林可以构建出安全往返于两个世界的通道，这对他来说十分容易，但人类无法理解，这是一种超常超纲的知识。
司星霖从未来回到过去，也是靠自己的权柄硬生生打开了“虫洞”，这比单纯突破世界屏障更难，会导致大量的损耗产生，修养了很久才缓过来。
他本来就是高维生命，人类无法复刻这一行为。
除了司星霖，李嫮娥它们都需要借助媒介才能突破世界屏障，来到地球。
【您会对人类感到失望吗？】
书架上，小纸人扒着书籍背部，好奇询问。
“失望？”
邬雪林觉得这个词语很有意思，他歪头仔细思考了一会，确认自己并未产生过这个想法。
他曾经将自己放在观察缸中金鱼的观测者角度，来观察宇宙的发展和地球的进化，亲眼见证了“鱼缸”的演变，并对其中的生态环境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突然某一天，鱼缸中的金鱼试图突破玻璃罩，鱼跃而出，想亲眼看到鱼缸外的景色，因此展开了一系列的尝试，这并不能让他感到失望，相反会产生惊讶和新奇。
金鱼是怎么敢跳出舒适圈的呢？
这一定需要莫大的勇气和决心。
但要是金鱼的力度太大，就会导致鱼缸破裂，生态系统毁于一旦。
邬雪林不得不想办法去修补鱼缸，虽然会麻烦一点，但并非难事。
“金鱼啊…”
过了良久，有人发出一声叹息。
*
夜深，邬雪林重新回到宇宙深处。
穿越过层层世界，途径众多星云，目光在宇宙深处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鬼王】抬起头，看着眼前广袤无垠的星空，站在【神明】幻化出来的书桌前，伸出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本未完成的大纲封面。
“夜安。”
【鬼王】一如既往地优雅得体，他轻声说道。
“你似乎有心事？”
邬雪林看着他，微微疑惑。
“是的。”他直接承认了，抬起眼，璀璨的红色眼珠倒影出【神明】浩瀚的身影，说出了心底的话语。
“您的创作中没有自己。”
“嗯？”
有些作者会在小说里给配角安插自己的特征，但邬雪林还没有尝试这么干过，以为对方只是单纯的疑问。
“作为同样被创作出来的角色，我无法看到您的未来，只能看到几个世界的未来发展，常常会令我感到不安。”
他怀疑自己就算是站在宇宙深处，也只是一条跳出了鱼缸的特殊金鱼，明明祂近在咫尺，却又好像永远无法触及。
这个念头一出现，便困扰着他，甚至感到了惶恐不安，害怕【神明】会轻易抽身而去。
【鬼王】踩着虚空，一步步走来。
“…我诞生于您笔下，与金鱼并无不同。”
他抬起手指，隐隐触碰到邬雪林的灵体，那是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
【神明】是宇宙深处最为神秘震撼的存在，祂时常笼罩在诡谲的字符，璀璨的星辰之间，携带着世间最危险迷人的成分，没有生灵可以如此接近祂。
但祂对待【鬼王】终究是不一样的，在手指贴近的同时，【神明】恐怖的压迫感便如潮水般退去，神识逐渐凝固成型，变得跟地球上的人类模样一样，面容带着些书卷气，平静地直视着【鬼王】。
“…但我也是最忠实的信徒，即使我无法看清关于您的未来。”
【鬼王】的手指触碰到祂白净平和的脸庞，吐露出自己的真心与渴望。
红宝石般的眼睛中，隐藏着万千星辰和隐晦心事。
“我的神明，请容许我……”
邬雪林侧耳倾听，几乎要听见对方类人的急促心跳声，明明不是人类，却拥有着祂曾在人类身上见过的最炙热最含蓄的情绪。
祂表露出明显的愣怔。
【鬼王】手指微顿，从邬雪林的脸庞缓慢向下滑落，顺着肩膀手臂，缓缓握住了祂用来写字的手，抬起，放在自己胸前的心脏位置。
他垂下眼睫，面容沉静，只有摁在心脏上的那只手才能感受到【鬼王】此刻心跳有多快。
“请容许‘金鱼’的爱意。”